蘇武天山上,田橫海島邊。
萬重關塞斷,何日是歸年?
亭伯去安在?李陵降未歸。
愁容變海色,短服改胡衣。
談笑三軍卻,交遊七貴疏。
仍留一隻箭,未射魯連書。
函谷如玉關,幾時可生還?
洛川為易水,嵩岳是燕山。
俗變羌胡語,人多沙塞顏。
申包惟慟哭,七日鬢毛斑。
淼淼望湖水,青青蘆葉齊。
歸心落何處,日沒大江西。
歇馬傍春草,欲行遠道迷。
誰忍子規鳥,連聲向我啼。
蘇武天山上,田橫海島邊。
田橫曾經逃亡到海島上,蘇武曾被放逐到荒無人煙的北邊。
「蘇武」句:蘇武,字子卿,西漢時人.出使匈奴,被扣留,在北海牧羊十九年始歸。此句以天山借指匈奴所居之地,不是實指。田橫:戰國齊田氏之後。
萬重關塞斷,何日是歸年?
如今關塞重重,交通又被戰火阻斷,真不知哪一年才能返回自己的家園。
亭伯去安在?李陵降(xiáng)未歸。
辭官而歸的崔亭伯如今在什麼地方?反正李陵投降自奴匈奴是死在了他鄉。
亭伯:即崔駰,其字亭伯,東漢時人。曾任車騎將竇憲主簿,後讓他出任長岑縣令,自以為遠去,不得意,於是辭官而歸故里。李陵:字少卿,與蘇武同時代人。漢武帝時為騎都尉,率兵出擊匈奴,被困投降,漢朝族滅其家,李陵病死匈奴。
愁容變海色,短服改胡衣。
海水也和我一樣的滿面愁容,看那中原之人已換上了胡裝。
短服:此指胡服。
談笑三軍卻,交遊七貴疏(shū)。
我本來也有魯仲連談笑間退敵的良策,無奈所交往的權貴疏遠了我。
七貴:泛指把持朝政的貴族。
仍留一隻箭,未射魯(lǔ)連書。
但我心裡仍保留一隻退敵的箭,總有一天把魯仲連助齊攻燕的戰書發射出去。
「仍留」二句:用魯仲連助田單攻聊城事。
函(hán)谷如玉關,幾時可生還?
中原的淪陷,函谷關已成了玉門關;收復無望,不知何年何月我還能從那裡進入長安。
玉門關,屬敦煌郡,今沙州也。去長安三千六百里,關在敦煌縣西北。函谷,關名,戰國時秦置,故址在今河南靈寶東北。玉關:即玉門關,漢武帝置,故址在今甘肅西北小方盤城。
洛川為易水,嵩(sōng)岳是燕山。
洛水已經變成了易水,嵩山也已被視作了燕山。
洛川:洛水,即今河南黃河支流洛河。易水:在今河北省北部,發源於易縣,南入拒馬河。嵩岳:即嵩山。燕山:燕山山脈,在河北平原北側,由潮白河口到山海關,東西走向。
俗變羌(qiāng)胡語,人多沙塞顏。
人們的面容都帶着塞外的風沙,中原人也操着羌胡的語調。
申包惟慟(tòng)哭,七日鬢(bìn)毛斑。
現在有的只是申包胥的終日痛苦,哭得兩鬢斑白也是枉然。
申包:指申包胥。
淼(miǎo)淼望湖水,青青蘆葉齊。
湘水淼淼一望無際,青青的聲蘆葉在整齊地生長。
淼淼:水大貌。《廣韻》:「淼,大水也。」
歸心落何處,日沒大江西。
我的思鄉之情歸到哪裡?就在那大江之西、日落的地方。
歇馬傍春草,欲行遠道迷。
這遙遠的行程已不知該奔向何處,也只好先歇馬在這嫩綠的草地旁。
誰忍子規鳥,連聲向我啼。
更不能讓人忍受的是那杜鵑鳥的叫聲,聲聲悽苦斷人心腸。
子規:即杜鵑鳥,鳴聲哀苦,好像在叫「不如歸去」,使客居他鄉之人心生悽惻。
第一首詩用的是蘇武和田橫的故事。蘇武是漢武帝派到匈奴去的使者,被匈奴扣留。在匈奴期間受盡折磨,但堅貞不屈,表現了崇高的民族氣節,於是匈奴就把蘇武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一帶,讓他去牧羊。田橫是齊國君主田氏族人,與從兄田儋、兄田榮一起反秦。後來,韓信破齊,田橫自立為齊王,歸附彭越。彭越歸漢後,田橫就率領其賓客和部屬伍佰人逃至海島。後來劉邦先許以封侯安撫田橫,未成,就威逼田橫歸漢。田橫從大局出發,同意去洛陽議事,至洛陽附近三十里處自刎,以頭獻劉邦,劉邦以王禮葬田橫。蘇武后來歸漢了,而李白什麼時候能夠回歸長安呢?這是詩人所困惑的。當時,唐朝的守城將士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李白像當年被困匈奴的蘇武、被困海島的田橫一樣,也被困在淪陷區內。他與妻子不得不換上胡人的衣裝,趁着茫茫的月色,冒着生命危險奔赴長安。他奔走的方向與眾多逃亡人的方向恰恰相反。詩人以蘇武、田橫自況,表現其不屈的氣節。
第二首詩這裡化用了崔駰(字亭伯)和李陵的故事。崔駰為幽州從事時,諫刺史不要與燕刺王通,後來刺王失敗了,崔駰被提拔為侍御史。後來竇太后臨朝,他與竇憲不合,被竇憲排擠,讓他「出為長岑長」,他認為太遠了,就不去就任。這就是李白所說的「亭伯去安在」。李陵是漢將,與匈奴戰,失敗了,投降匈奴。李白寫這兩個人的故事,反映了李白內心的複雜性。亭伯是逃避的,李陵是投降的。李白是想逃避呢,還是想投降?只能留給人們去思考。李白這次奔走的目的地是長安。雖然自己所面臨的情勢萬分危急,但李白依然希望自己能夠儘快到達長安,覲見玄宗,獻上自己的滅敵大計。但是,還沒等李白到達長安,戰爭形勢已經發生了急劇的轉變。李白在路上也不得不換上胡衣,這正說明了當時形勢的嚴峻。
第三首詩用的是魯仲連的故事。魯仲連,亦稱魯連,戰國時名士,多謀略,善言辯。趙孝王九年(前257年),秦軍圍困趙國國都邯鄲。迫於壓力,魏王派使臣勸趙王尊秦為帝,趙王猶豫不決。魯仲連以利害說趙、魏兩國聯合抗秦。兩國接受其主張,秦軍以此撤軍。20餘年後,燕將攻占並據守齊國的聊城。齊派田單收復聊城卻久攻不下,雙方損兵折將,死傷嚴重。魯仲連聞之趕來,寫了一封義正辭嚴的書信,射入城中,燕將讀後,憂慮、懼怕,遂拔劍自刎,於是齊軍輕而易舉攻下聊城。趙、齊諸國大臣皆欲奏上為其封官嘉賞。他都一一推辭,退而隱居。李白將自己比作魯仲連,認為自己尚有救國良策,希望能夠為玄宗所用。魯仲連能夠成就功業而隱居,而李白呢?他始終認為自己的才華和謀略不能被採用而心中忿忿。
第四首詩用的是申包胥的典故。從這首詩來看,李白的立足點在函谷關內(西)。詩的意思是,函谷關以東的地區都被安史亂軍占領,所以洛陽之水、嵩山如同邊疆的易水、燕山。自己本想效法申包胥痛哭秦庭,勸說玄宗抗擊叛軍,可是此時函谷關以東盡為敵軍所得,形勢萬分危急。李白不得不從華山經商洛大道轉道江南,又經溧陽、杭州、金陵,隱居廬山屏風疊,靜觀形勢的變化。從詩中可以看出李白之所以跟從永王,是因為想效法申包胥慟哭乞師,以救國家之難。
第五首詩主要抒發詩人在奔亡途中的迷茫情緒。前半部分重在描寫途中所見的景物,其景語都是情語。茫茫湖水、青青蘆葉都可以看作是詩人愁緒的反映。夕陽就要落入大江對岸的西邊了,而詩人的歸心還不知在何處,其愁緒不言自明。後半部分進一步抒發愁情。歇馬在春草迷離的路邊,可見在戰亂中不知往哪兒走,詩人心中非常迷茫。而在這個時候又聽到了子規鳥的連聲啼叫,在幾近亡國的危局中又聽到這樣悽慘的叫聲,真有點雪上加霜的感覺,無疑更是加深了詩人的愁情。
這五首詩是後人研究「安史之亂」爆發前後李白行蹤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在這些詩中,李白先後引用涉及蘇武、田橫、崔駰、李陵、魯仲連等很多歷史人物的典故,訴說自己所看到的一幕幕戰爭場景,表達了自己遭逢國家變亂之時的思想情感。
唐天寶十四載(755年)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至德元載(756年),安祿山在洛陽稱帝。於是李白攜妻子宗氏南奔,往來於宣城、當塗之間,此五首詩為其奔亡道中所作,記錄了人們在戰爭中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的哀痛及自身的處境。
帳暖金絲,杯乾雲液,戰退夜□_飄。障泥系馬,掃路迎賓,先借落花春色。歌竹傳觴,探梅得句,人在玉樓瓊室。喚吳姬學舞,風流輕轉,弄嬌無力。
塵世換、老盡青山,鋪成明月,瑞物已深三尺。豐登意緒,婉娩光陰,都作暮寒堆積。回首驅羊舊節,入蔡奇兵,等閒陳跡。總無如現在,尊前一笑,坐中贏得。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
紅淚文姬洛水春,白頭蘇武天山雪。
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餘清露寒。
一旦臣僚共囚虜,欲吹羌管先汍瀾。
舊臣頭鬢霜華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
幽咽新蘆管,淒涼古竹枝。似臨猿峽唱,疑在雁門吹。
調為高多切,聲緣小乍遲。粗豪嫌觱篥,細妙勝參差。
雲水巴南客,風沙隴上兒。屈原收淚夜,蘇武斷腸時。
仰秣胡駒聽,驚棲越鳥知。何言胡越異,聞此一同悲。
白髮蕭蕭臥澤中,只憑天地鑒孤忠。
厄窮蘇武餐氈久,憂憤張巡嚼齒空。
細雨春蕪上林苑,頹垣夜月洛陽宮。
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
鏡里流年兩鬢殘,寸心自許尚如丹。
衰遲罷試戎衣窄,悲憤猶爭寶劍寒。
遠戍十年臨的博,壯圖萬里戰皋蘭。
關河自古無窮事,誰料如今袖手看。
悲哉為儒者,力學不知疲。
觀書眼欲暗,秉筆手生胝。
無衣兒號寒,絕糧妻啼飢。
文思苦冥搜,形容長苦羸。
俯仰多迆邅,屢受胯下欺。
十舉方一第,雙鬢已如絲。
丈夫老且病,焉用富貴為。
可憐少壯日,適在貧賤時。
沉沉朱門宅,中有乳臭兒。
狀貌如婦人,光瑩膏梁肌。
襁褓襲世爵,門承勛戚資。
前庭列嬖仆,出入相追隨。
千金辦月廩,萬錢供賞支。
後堂擁姝姬,早夜同笑嬉。
錯落開珠翠,艷輝沃膏脂。
妝飾及鷹犬,繪采至薔薇。
青春付杯酒,白日消枰棋。
守俸還酒債,堆金選娥眉。
朝眾博徒飲,暮赴娼樓期。
逢人說門閥,樂性惟珍奇。
弦歌恣娛燕,繒綺飾容儀。
田園日朘削,戶門日傾隳。
聲色遊戲外,無餘亦無知。
帝王是何物,孔孟果為誰。
咄哉驕矜子,於世奚所裨。
不思厥祖父,亦曾寒士悲。
辛苦擢官仕,錙銖積家基。
期汝長富貴,豈意遽相衰。
儒生反堅耐,貴游多流離。
興亡等一瞬,焉須嗟而悲。
吾宗二百年,相承惟禮詩。
吾早仕天京,聲聞已四馳。
樞庭皂囊封,琅玕肝膽披。
但知尊天土,焉能臣戎夷。
新州席未暖,珠崖早窮羈。
輒作賈生哭,謾興梁士噫。
仗節擬蘇武,賡騷師楚累。
龍飛睹大人,忽詔衡陽移。
帝曰爾胡銓,無事久棲遲。
生還天所相,直諒時所推。
更當勉初志,用為朕倚毗。
一月便十遷,取官如摘髭。
記言立螭坳,講幄坐龍帷。
草麻賜蓮炬,陟爵銜金卮。
巡邊輒開府,御筆親標旗。
精兵三十萬,指顧勞呵麾。
聞名已宵遁,奏功靖方陲。
歸來笳鼓競,虎拜登龍墀。
詔加端明職,賜第江之湄。
自喜可佚老,主上復勤思。
專禮逮白屋,悲非吾之宜。
四子還上殿,擁笏腰帶垂。
父子拜前後,兄弟融愉怡。
誠由積善致,玉音重獎咨。
資殿尊職隆,授官非由私。
吾位等公相,吾年將期頤。
立身忠孝門,傳家清白規。
但願後世賢,努力勤撐持。
把琖吸明月,披襟招涼颸。
醉墨雖欹斜,是為子孫貽。
領軍家有一屋鞋,東郭先生雙破履。我家舊物值偷兒,赤腳端如玉川婢。
革靴骨立寒無藉,風霜凍皴皮肉死。線材寸短無所長,浮世榮名輕弊屣。
鵝毛縫罽將奚施,龜背刮毛徒爾為。系帶難令釋之結,齧雪可憐蘇武飢。
松窗朴渥久不至,褚衾暖瓶空自隨。北來氈根如瓠肥,氄毛蒙茸光陸離。
金刀細剪雪花落,成氈足可供驅馳。人生能著幾兩屐,畏塗巉岩半榛棘。
何似山東李謫仙,酒酣雲臥遊八極。
雪壓檐低,燈垂街倦,冷絮傾城而墜。縈懷已化,欲駐還飛,勘破亂離人世。
喚我喧歡,焰花兒女,聊逐酒庭歌吹。剩暮寒漸近,紛華逼眼,蓬壺影里。
惟暗笑、未待傷春,東君誰見,應有掖門深閉。荒塵積夢,遠嶺橫煙,難寫莽榛滋味。
帝域流光,廟堂寂葉,回聽履聲如紙。勸巢烏風際,逃人無地,一枝強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