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官道邊,土室容小憩。漢將安在哉?荒台猶髣髴。
低徊為之久,懷古增歔欷。長風吹曠野,飛雨千里至。
蕭條蒼山根,草木餘爽氣。常憐司馬公,予奪多深意。
奏對實至情,論錄存大義。史臣司述作,遺則敢失墜!
《將之永嘉曹侍郎餞予江上,吳客韋二丈為彈長亭之曲並吹笛送行,歌以贈韋即送其出塞》
韋郎舊隸羽林籍,曾向營門教吹笛。不聽吳中《白雪》音,定呼鄴下黃須客。
平原相見轉相親,置酒夸君座上賓。下若尊罍朝未罄,東山絲竹夜還陳。
閒來坐我花間奏,玉洞飛泉響岩溜。古調多傳關馬詞,新聲似出康王授。
問我東行到海壖,日斜江上慘離筵。還將北雁南飛曲,催送錢塘楚客船。
船人擂鼓津頭泊,紅葉千山富春郭。忽作邊秋出塞聲,江楓岸柳紛紛落。
哀弦促管不堪聽,賓御聞之亦涕零。掛席遠移嚴子瀨,看山直上謝公亭。
聞君欲問雲中戍,雪消飲馬長城去。廣武營中折柳時,黃瓜阜上題書處。
司農舊是出群才,此日征西幕府開。試向尊前歌一曲,梅花飛遍李陵台。
春寒攬貂裘,蹀躞驅紫騮。問君去何許,雲是塞門游。
丈夫安肯棲故丘,北向龍沙天盡頭。蘇武城頭積雪滿,李陵台上孤雲愁。
二子杳然不可見,神交千古心悠悠。眼前陳跡增感慨,彈鋏悲歌回素秋。
燕然之山忽改色,金河之水翻倒流。風吹大荒落日慘,胡雁驚飛不復留。
此時踟躕多隱憂,百年意氣懷朋儔。獨自磨崖題賦罷,還來共醉長安樓。
君不見太行之阻當重關,孟門中豁不可攀。虬峰千仞跨海外,鳥道百折盤雲間。
神功尚識五丁力,穆幸猶聞八駿還。巉巉茲地危哉艱,古來行者摧心顏。
子獨何為昧垂堂,仗劍驅車走太行。非因捧檄快毛義,何莫回馭從王陽。
吁嗟乎人情丘壑未雲險,世事風波在轉眼。李陵台上望鄉處,襄子橋邊感恩去。
丈夫棄繻歸有期,安用牽衣苦留住。
久消戰血不聞腥,野火燒餘草又青。如此河山行樂好,可堪攜酒上新亭。
新法重修安石傳,從軍愛讀放翁詩。侯封萬戶無斯樂,正是荊州識面時。
萬牛有日馱梁棟,未便名山老大材。一木可能支大廈,為君安慰為君哀。
李陵台下逢蘇武,不是悠悠行路人。可惜東西等勞燕,尊顏能得幾回親。
在昔皇祐,蠻黨交構。聚為伏梟,起為攫獸。出人不意,其鋒甚銳。
州無敵兵,城無守備。所在奔亡,賊勢益張。橫身捍蔽,爰有晉康。
羸兵數百,摧堅沮敵。殊死血戰,氣吞逆賊。按劍一呼,眥裂吻拆。
凶焰方熾,公方虎視。人方憂死,飽食鼾睡。勇如項籍,哀歌惻惻,為虞姬泣。
康州不然,忘其妻息。猛如敖曹,強梁粗豪,伏藏於橋。
康州不然,坐叱凶妖。李陵壯夫,終降匈奴,老母何辜。
顏魯雖賢,所守不堅,大節不全。奇哉康州,其勇絕類。
以義配勇,其本在內。不動如山,不傾如地。何物可搖,何兵可制。
如令不死,社稷所恃。如令復生,可備宿衛。佩刀驂乘,勢戟殿陛。
用之朝廷,朝廷之綱。使當一面,勝於金湯。無疆無界,人跡鬼方。
知有斯人,中國之光。若斯人者,決不徇利。肝膽可瀝,頭璧可碎。
生乎由是,死乎由是。生亦可貴,死亦可貴。死而有子,時方三歲。
死中得活,此乃天意。使世其家,世為忠義。子子孫孫,永不失墜。
我為此詩,激勵萬世。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子,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嘆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