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遭秦烧不存,当时丞相篆独尊。登山刻石作融匾,颇取茂美异本根。
呜呼秦人尚刻盭,自玆书亦含秋气。鲁壁再传蝌斗书,相传竟断卫伯儒。
世竞草隶篆益疏,卓哉阳冰导二徐。破碎都无保氏义,瑰奇独继秦人模。
钱君晚出江海陬,学篆欲溯轩黄初。草堂多秋怀,用意亦何孤。
岂但用意孤,笔力不世出。金坛王侍郎,先朝篆第一。
濡毫未免先著漆,布置虽均生气失。钱君写篆不择笔,冥合豪釐未尝溢。
乃知天巧工中微,不似粗工常缚律。君家詹事今古人,君与学古情益亲。
詹事登朝三十年,大儒师保居虎门。尝见所作篆亦如,儒者端拱齐韠绅。
况君年纪未三十,老生相逢低首立。家学益承安可及,明廷待君虽未入。
经术终当佐天子,挟筴那能归下邑。长安二月春风来,草青欲出花未开。
江湖梦远春水白,篆秋草堂安在哉。门多问字扬雄客,声振群公贾谊才。
盛名虽好戒多取,千古当推殊俗怀。我今废学苦多忘,愿就咨君日百回。
他日张纮隔吴下,苦将名篆忆裴褢。
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屈原,楚贤臣也。
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
”遂自投汨罗而死。
谊追伤之,因自喻,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
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
呜呼哀哉!逢时不祥。
鸾凤伏竄兮,鸱枭翱翔。
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
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
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腾驾罷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
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蟥?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
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
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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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众忌贾谊被迁 正阃仪袁盎强谏
却说丞相陈平,专任数月,忽然患病不起,竟至谢世。文帝闻讣,厚给赙仪,赐谥曰献,令平长子贾袭封。平佐汉开国,好尚智谋,及安刘诛吕,平亦以计谋得功。平尝自言我多阴谋,为道家所禁,及身虽得幸免,后世子孙,恐未必久安。后来传至曾孙陈何,擅夺人妻,坐法弃市,果致绝封。可为好诈者鉴。这且不必细表。惟平既病死,相位乏人,文帝又记起绛侯周勃,仍使为相,勃亦受命不辞。会当日蚀告变,文帝因天象示儆,诏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当由颍阴侯骑士贾山,上陈治乱关系,至为恳切,时人称为至言。略云:
臣闻为人臣者,尽忠竭愚,以直谏主,不避死亡之诛,臣山是也。臣不敢虚稽久远,愿借秦为喻,唯陛下少加意焉!夫布衣韦带之士,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后世不绝息。至秦则不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音朔百姓任罢,音疲赭衣半道,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倾耳而听。一夫大呼,天下响应,盖天罚已加矣。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者,万钧之所压,无不靡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亡无也辅弼之臣,亡直谏之士,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已在朝廷矣,乃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骋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懈弛,百官之堕于事也。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振贫民,礼高年,平狱缓刑,天下莫不喜悦。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向风,乃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不胜大愿,愿少衰射猎,以夏岁二月,定明堂,造大学,修先王之道,风行俗成,万世之基定,然后唯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方正修絜音洁之士,不得从射猎,使皆务其方以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礼。如此则陛下之道,得所尊敬,然后功业施于四海,垂于万世子孙矣。
原来文帝虽日勤政事,但素性好猎,往往乘暇出游,猎射为娱,所以贾山反复切谏。文帝览奏,颇为嘉纳,下诏褒奖,嗣是车驾出入,遇着官吏上书,必停车收受,有可采择,必极口称善,意在使人尽言。当时又有一个通达治体的英材,与贾山同姓不宗,籍隶洛阳,单名是一谊字。少年卓荦,气宇非凡。贾谊是一时名士,故叙入谊名,比贾山尤为郑重。尝由河南守吴公,招置门下,备极器重。吴公素有循声,治平为天下第一,文帝特召为廷尉。随笔带过吴公,不没循吏。吴公奉命入都,遂将谊登诸荐牍,说他博通书籍,可备咨询,文帝乃复召谊为博士。谊年才弱冠,朝右诸臣,无如谊少年,每有政议,诸老先生未能详陈,一经谊逐条解决,偏能尽合人意,都下遂盛称谊才。文帝也以为能,仅一岁间,超迁至大中大夫。谊劝文帝改正朔,易服色,更定官制,大兴礼乐,草成数千百言,厘举纲要,文帝却也叹赏,不过因事关重大,谦让未遑。谊又请耕籍田、遗列侯就国,文帝乃照议施行。复欲升任谊为公卿,偏丞相周勃,太尉灌婴,及东阳侯张相如,御史大夫冯敬等,各怀妒忌,交相诋毁,常至文帝座前,说是洛阳少年,纷更喜事,意在擅权,不宜轻用。文帝为众议所迫,也就变了本意,竟出谊为长沙王太傅。谊不能不去,但心中甚是怏怏。出都南下,渡过湘水,悲吊战国时楚臣屈原,屈原被谗见放,投湘自尽。作赋自比。后居长沙三年,有鵩鸟飞入谊舍,停止座隅。鵩鸟似鸮,向称为不祥鸟,谊恐应己身,益增忧感,且因长沙卑湿,水土不宜,未免促损寿元,乃更作鵩鸟赋,自述悲怀。小子无暇抄录,看官请查阅《史》《汉》列传便了。
贾谊既去,周勃等当然快意,不过勃好忌人,人亦恨勃,最怨望的就是朱虚侯刘章,及东牟侯刘兴居。先是诸吕受诛,刘章实为功首,兴居虽不及刘章,但清宫迎驾,也算是一个功臣。周勃等与两人私约,许令章为赵王,兴居为梁王,及文帝嗣位,勃未尝替他奏请,竟背前言,自己反受了第一等厚赏,因此章及兴居,与勃有嫌。文帝也知刘章兄弟,灭吕有功,只因章欲立兄为帝,所以不愿优叙。好容易过了两年,有司请立皇子为王,文帝下诏道:“故赵幽王幽死,朕甚怜悯,前已立幽王子遂为赵王,见四十七回。尚有遂弟辟彊,及齐悼惠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这诏一下,群臣揣合帝意,拟封辟彊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文帝当然准议。惟城阳济北,俱系齐地,割封刘章兄弟,是明明削弱齐王,差不多剜肉补疮,何足言惠!这三王分封出去,更将皇庶子参,封太原王,揖封梁王。梁赵均系大国,刘章兄弟,希望已久,至此终归绝望,更疑为周勃所卖,啧有烦言。文帝颇有所闻,索性把周勃免相,托称列侯未尽就国,丞相可为倡率,出就侯封。勃未曾预料,突接此诏,还未知文帝命意,没奈何缴还相印,陛辞赴绛去了。
文帝擢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灌婴接任时,已在文帝三年,约阅数月,忽闻匈奴右贤王,入寇上郡,文帝急命灌婴调发车骑八万人,往御匈奴,自率诸将诣甘泉宫,作为援应。嗣接灌婴军报,匈奴兵已经退去,乃转赴太原,接见代国旧臣,各给赏赐,并免代民三年租役。留游了十余日,又有警报到来,乃是济北王兴居,起兵造反,进袭荥阳。当下飞调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率兵往讨,一面令灌婴还师,自领诸将急还长安。兴居受封济北,与乃兄章同时就国,章郁愤成病,不久便殁。了过刘章。兴居闻兄气愤身亡,越加怨恨,遂有叛志,适闻文帝出讨匈奴,总道是关中空虚,可以进击,因即骤然起兵。那知到了荥阳,便与柴武军相遇,一场大战,被武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武乘胜追赶,紧随不舍,兴居急不择路,策马乱跑,一脚踏空,马竟蹶倒,把兴居掀翻地上。后面追兵已到,顺手拿住,牵至柴武面前,武把他置入囚车,押解回京。兴居自知不免,扼吭自杀。兴居功不及兄,乃敢造反,怎得不死。待武还朝复命,验明尸首,文帝怜他自取灭亡,乃尽封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惟济北国撤销,不复置封。
内安外攘,得息干戈,朝廷又复清闲,文帝政躬多暇,免不得出宫游行。一日带着侍臣,往上林苑饱看景色,但见草深林茂,鱼跃鸢飞,却觉得万汇滋生,足快心意。行经虎圈,有禽兽一大群,驯养在内,不胜指数,乃召过上林尉,问及禽兽总数,究有若干?上林尉瞠目结舌,竟不能答,还是监守虎圈的啬夫,官名从容代对,一一详陈,文帝称许道:“好一个吏目,能如此才算尽职哩?”说着,即顾令从官张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字季,堵阳人氏,前为骑郎,十年不得调迁,后来方进为谒者。释之欲进陈治道,文帝叫他不必高论,但论近时。释之因就秦汉得失,说了一番,语多称旨。遂由文帝赏识,加官谒者仆射,每当车驾出游,辄令释之随着。此时释之奉谕,半晌不答,再由文帝重申命令,乃进问文帝道:“陛下试思绛侯周勃,及东阳侯张相如,人品若何?”文帝道:“统是忠厚长者。”释之接说道:“陛下既知两人为长者,奈何欲重任啬夫。彼两人平时论事,好似不能发言。岂若啬夫利口,喋喋不休。且陛下可曾记得秦始皇么?”文帝道:“始皇有何错处?”释之道:“始皇专任刀笔吏,但务苛察,后来敝俗相沿,竞尚口辩,不得闻过,遂致土崩。今陛下以啬夫能言,便欲超迁,臣恐天下将随时尽靡哩!”君子不以言举人,徒工口才,原是不足超迁,但如上林尉之糊涂,亦何足用!文帝方才称善,乃不拜啬夫,升授释之为宫车令。
既而梁王入朝,与太子启同车进宫,行过司马门,并不下车,适被释之瞧见,赶将过去,阻住太子梁王,不得进去,一面援着汉律,据实劾奏。汉初定有宫中禁令,以司马门为最重,凡天下上事,四方贡献,均由司马门接收,门前除天子外,无论何人,并应下车,如或失记,罚金四两。释之劾奏太子梁王,说他时常出入,理应知晓,今敢不下公门,乃是明知故犯,以不敬论。这道弹章呈将进去,文帝不免溺爱,且视为寻常小事,搁置不理,偏为薄太后所闻,召入文帝,责他纵容儿子,文帝始免冠叩谢,自称教子不严,还望太后恕罪。薄太后乃遣使传诏,赦免太子梁王,才准入见。文帝究是明主,并不怪释之多事,且称释之守法不阿,应再超擢,遂拜释之为中大夫,未几又升为中郎将。会文帝挈着宠妃慎夫人,出游霸陵,释之例须扈跸,因即随驾同行。霸陵在长安东南七十里,地势负山面水,形势甚佳,文帝自营生圹,因山为坟,故称霸陵,当下眺览一番,复与慎夫人登高东望,手指新丰道上,顾示慎夫人道:“此去就是邯郸要道呢。”慎夫人本邯郸人氏,听到此言,不由的触动乡思,凄然色沮。文帝见她玉容黯淡,自悔失言,因命左右取过一瑟,使慎夫人弹瑟遣怀。邯郸就是赵都,赵女以善瑟著名,再加慎夫人心灵手敏,当然指法高超,既将瑟接入手中,便即按弦依谱,顺指弹来。文帝听着,但觉得嘈嘈切切,暗寓悲情,顿时心动神移,也不禁忧从中来,别增怅触。于是慨然作歌,与瑟相和。一弹一唱,饶有余音,待至歌声中辍,瑟亦罢弹。文帝顾语从臣道:“人生不过百年,总有一日死去,我死以后,若用北山石为椁,再加纻絮杂漆,涂封完密,定能坚固不破,还有何人得来摇动呢。”文帝所感,原来为此。从臣都应了一个是字,独释之答辩道:“臣以为皇陵中间,若使藏有珍宝,使人涎羡,就令用北山为椁,南山为户,两山合成一陵,尚不免有隙可寻,否则虽无石椁,亦何必过虑呢!”文帝听他说得有理,也就点头称善。时已日昃,因即命驾还宫。嗣又令释之为廷尉。
释之廉平有威,都下惮服。
惟释之这般刚直,也是有所效法,仿佛萧规曹随。他从骑尉进阶,是由袁盎荐引,前任的中郎将,并非他人,就是袁盎。盎尝抗直有声,前从文帝游幸,也有好几次犯颜直谏,言人所不敢言。文帝尝宠信宦官赵谈,使他参乘,盎伏谏道:“臣闻天子同车,无非天下豪俊,今汉虽乏才,奈何令刀锯余人,同车共载呢!”文帝乃令赵谈下车,谈只好依旨,勉强趋下。已而袁盎又从文帝至霸陵,文帝纵马西驰,欲下峻阪,盎赶前数步,揽住马缰。文帝笑说道:“将军何这般胆怯?”盎答道:“臣闻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驰骋六飞,亲临不测,倘或马惊车复,有伤陛下,陛下虽不自爱,难道不顾及高庙太后么?”文帝乃止。过了数日,文帝复与窦皇后慎夫人,同游上林,上林郎署长预置坐席。待至帝后等入席休息,盎亦随入。帝后分坐左右,慎夫人就趋至皇后坐旁,意欲坐下,盎用手一挥,不令慎夫人就坐,却要引她退至席右,侍坐一旁。慎夫人平日在宫,仗着文帝宠爱,尝与窦皇后并坐并行。窦后起自寒微,经过许多周折,幸得为后,所以遇事谦退,格外优容。俗语说得好,习惯成自然,此次偏遇袁盎,便要辨出嫡庶的名位,叫慎夫人退坐下首。慎夫人如何忍受?便即站立不动,把两道柳叶眉,微竖起来,想与袁盎争论。文帝早已瞧着,只恐慎夫人与他斗嘴,有失阃仪,但心中亦未免怪着袁盎,多管闲事,因此勃然起座,匆匆趋出。明如文帝,不免偏爱幸姬,女色之盅人也如此!窦皇后当然随行,就是慎夫人亦无暇争执,一同随去。文帝为了此事,打断游兴,即带着后妃,乘辇回宫。袁盎跟在后面,同入宫门,俟帝后等下辇后,方从容进谏道:“臣闻尊卑有序,方能上下和睦,今陛下既已立后,后为六宫主,无论妃妾嫔嫱,不能与后并尊。慎夫人就是御妾,怎得与后同坐?就使陛下爱幸慎夫人,只好优加赏赐,何可紊乱秩序,若使酿成骄恣,名为加宠,实是加害。前鉴非遥,宁不闻当时‘人彘’么!”文帝听得“人彘”二字,才觉恍然有悟,怒气全消。时慎夫人已经入内,文帝也走将进去,把袁盎所说的言语,照述一遍。慎夫人始知袁盎谏诤,实为保全自己起见,悔不该错怪好人,乃取金五十斤,出赐袁盎。妇女往往执性,能如慎夫人之自知悔过,也算难得,故卒得保全无事。盎称谢而退。
会值淮南王刘长入朝,诣阙求见,文帝只有此弟,宠遇甚隆。不意长在都数日,闯出了一桩大祸,尚蒙文帝下诏赦宥,仍令归国,遂又激动袁盎一片热肠,要去面折廷争了。正是:
明主岂宜私子弟,直臣原不惮王侯。
究竟淮南王长为了何事得罪,文帝又何故赦他,待至下回说明,自有分晓。
贾谊以新进少年,得遇文帝不次之擢,未始非明良遇合之机。惜乎才足以动人主,而智未足以绌老成也。绛灌诸人,皆开国功臣,位居将相,资望素隆,为贾谊计,正宜与彼联络,共策进行,然后可以期盛治。乃徒絮聒于文帝之前,而于绛灌等置诸不顾,天下宁有一君一臣,可以行政耶!长沙之迁,咎由自取,吊屈原,赋鵩鸟,适见其无含忍之功,徒知读书,而未知养气也。张释之之直谏,语多可取,而袁盎所陈三事,尤为切要。斥赵谈之同车,所以防宵小;戒文帝之下阪,所以范驰驱;却慎夫人之并坐,所以正名义。诚使盎事事如此,何至有不学之讥乎?惟文帝从谏如流,改过不吝,其真可为一时之明主也欤!
鲁叔陵讲经称帝旨 曹大家上表乞兄归
却说阴皇后妒恨邓贵人,已被和帝察觉,随时加防,到了永元十四年间,竟有人告发阴后,谓与外祖母邓朱等,共为巫盅,私下咒诅等情。和帝即令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会同掖庭令,捕入邓朱,并二子邓奉邓毅,及后弟阴轶阴辅阴敞,一并到案,严刑拷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当即录述口供,证明咒诅属实,应以大逆不道论罪,定谳奏闻。和帝已与阴后不和,见了张慎等复奏,也不愿顾及旧情,便命司徒鲁恭,持节至长秋宫中,册废皇后阴氏,徙居桐宫。鲁恭由侍御史擢至光禄勋,累蒙宠信。会司徒刘方,坐罪自杀,继任为光禄勋吕盖,不久又罢,遂升恭为司徒。恭奉命废后,后已无计可施,只得缴出玺绶,搬向桐宫居住。长门寂寂,闷极无聊,即不气死,也要愁死。况复父纲仰药,弟辅毙狱,外祖母邓朱,及母舅奉毅,并皆为刑杖所伤,陆续毙命。阴邓两姓家属,都被充戍日南,单剩了自己一身,凄惶孤冷,且悔且愤,且愤且悲,镇日里用泪洗面,茶也不饮,饭也不吃,终落得肠断血枯,遽登鬼箓。谁叫你度量狭窄。宫人报闻和帝,总算发出一口棺木,草草殓讫,即日舁出宫外,藁葬平亭。邓贵人闻阴后被废,却还上书劝阻,太觉得假惺惺了。和帝当然不从。贵人即自称疾笃,不敢当夕,约莫有好几旬,有司请续立皇后,和帝说道:“皇后为六宫领袖,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可率尔册立?朕思宫中嫔御,只邓贵人德冠后庭,尚可当此!”这数语为邓贵人所闻,连忙上书辞谢,让与后宫周冯诸贵人。好容易又是月余,和帝决计立邓贵人为后,贵人且让至再三,终因优诏慰勉,方登后位。也好算得大功告成了,宫廷内外,相率庆贺;梦兆相法,果如前言。小子因一气叙下,未便间断,免不得中多阙漏,因再将和帝亲政后事,略述数条:和帝崇尚儒术,选用正士,颇与乃父相似。沛人陈宠,系前汉尚书陈咸曾孙,咸避莽辞职,隐居不仕,见《前汉演义》。常戒子孙议法,宁轻毋重。及东汉中兴,咸已早殁,孙躬出为廷尉左监,谨守祖训,未敢尚刑。宠即躬子,少为州郡吏掾,由司徒鲍昱辟召,进为辞曹,职掌天下讼狱,多所平反;且替昱撰《辞讼法》七卷,由昱上呈,颁为《三府定法》。嗣复累迁为尚书,与窦氏反对,出为泰山广汉诸郡太守,息讼安民。窦氏衰落,宠入为大司农,代郭躬为廷尉。躬通明法律,矜恕有声,任廷尉十余年,活人甚众。及躬病逝,由宠继任,往往用经决狱,务在宽平,时人以郭陈并称,交口榆扬。惟司空张奋免职,后任为太仆韩棱,棱以刚直著名,迭见前事,当然为众望所归。太尉张酺,因病乞休,尝荐魏郡太守徐防自代,和帝进大司农张禹为太尉,征徐防为大司农。禹襄国人,族祖姑曾适刘氏,就是光武帝祖母;祖况随光武北征,战殁常山关;父歆为淮阳相。禹笃厚节俭,师事前三老桓荣,得举孝廉,拜扬州刺史。尝过江行巡,吏民谓江有伍子胥神灵,不易前渡,禹朗声道:“子胥有灵,应知我志在理民,怎肯害我?”甚是。言毕,鼓楫径行,安然无恙。后来历行郡邑,决囚察枉,民皆悦服。嗣转兖州刺史,亦有政声。入为大司农,吏曹整肃,及擢拜太尉,正色立朝,为朝廷所倚重。徐防沛人,亦有令名,祖宣父宪,皆通经术,至防世承家训,举孝廉,乃入为郎。体貌矜严,品行慎密,累迁至司隶校尉,又出为魏郡太守。和帝因张酺荐引,召为大司农。适司空韩棱逝世,太常巢堪代任,未能称职,乃进防为司空。防留意经学,分晰章句,经训乃明。就是司徒鲁恭,亦以通经致用。恭弟丕更好学不倦,兼通五经。章帝初年,诏举贤良方正,应举对策,约有百余人,独不同时应举,得列高第,除为议郎,迁新野令,视事期年,政绩课最。擢拜青州刺史,后复调为赵相。门生慕名就学,追随辄百余人,关东人互相传语云:“五经复兴鲁叔陵。”叔陵即不表字。东汉自光武修文,历三传而并尚经学,故士人多以此见誉,亦以此致荣。旋复调任东郡陈留诸太守,坐事免官,侍中贾逵,独奏称不道艺深明,宜加任用,不应废弃,和帝乃再征为中散大夫。永元十三年,帝亲幸东观,取阅藏书,召见侍中贾逵,尚书令黄香等,讲解经义,丕亦在列。贾逵为贾谊九世孙,累代明经,至逵复专精古学,尝作《左氏传国语解诂》五十一篇,献入阙廷,留藏秘馆,入拜为郎;又奉诏撰《尚书古文同异》,及《齐鲁韩诗与毛氏异同》,前汉时,辕固为齐诗,申公为鲁诗,韩婴为韩诗,毛苌为毛诗。并作《周官解诂》,凡十数卷,皆为诸儒所未及道,因此名重儒林。和帝迁逵为左中郎将,改官侍中,领骑都尉,内参帷幄,兼职秘书,甚见信用,盈廷俱推为经师。逵以经学成名,故特从详叙。黄香为江夏人,九岁失母,号泣悲哀,几致灭性,乡人称为至孝。年十二,为太守刘护所召,使居幕下,署名门下孝子,香得博览经典,殚精道术,京师称为天下无双,江夏黄童。嗣入为尚书郎,超迁至尚书令。看官试想!这贾侍中黄尚书两人,一个是累代家传,一个是少年博学,平时讲贯有素,一经问答,统是口若悬河,不假思索。偏鲁叔陵与他辩难,却是独出己见,持论明通,转使贾黄两宿儒无词可驳,也不免应对支吾。和帝顾视鲁丕,不禁称善,特赐冠帻履袜,并衣一袭。
此时却难为贾黄。丕谢赐而退,越日复上疏道:
臣以愚顽显备大位,犬马气衰,煨得进见,论难于前,无所甄明,衣服之赐,诚为优过。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准绳之不可枉也。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情思不劳,而道术愈章。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览诗人之旨意,察《雅颂》之终始,明舜禹皋陶之相戒,显周公箕子之所陈,观乎人文,化成天下。陛下既广纳謇謇以开四聪,无令刍荛以言得罪,既显岩穴以求仁贤,无使幽远独有遗失,则言路通而人才进,人才进而经说明,天下可不劳而理矣!
为此一疏,和帝乃下诏求贤,令有司选举明经洁行,使侍经筵,且敕边郡各举孝廉。敕书有云:
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修良吏,进仕路狭。
朕惟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
看官阅此,应疑和帝既令边郡各举孝廉,何故限人限岁,严格如此?哪知孝不易得,廉亦难能,且边郡人民,华夷杂处,性质多半愚蒙,尚未开明文化,能有几个孝子几个廉士呢?这且无容细叙。且说凉州西偏,屡有寇患,叛羌迷唐,自被刘尚赵世等击走,奔往塞外,汉兵引归。回应前回。廷议且谓尚、世畏懦,不敢穷追,应该坐罪,乃逮入诏狱,并令免职。议亦太苛。谒者王信,代领尚营,屯驻枹罕;谒者耿谭,代领世营,屯驻白石。谭复悬赏购募,招诱羌人,羌众又陆续来归。天下无难事,总教现银子。迷唐见部众离散,复起惊慌,因遣人乞降。谭令迷唐自至,方可允许。迷唐不得已趋诣汉营,谭与信会同受降,且遣迷唐诣阙投诚;余众不满二千,统皆饥乏,暂入居金城,拨给衣食。及迷唐入京,朝谒已毕,和帝令他还居榆谷,不得再叛。迷唐未便多言,拜辞西行。奈何复纵之使去?到了塞下,却不肯再回故地,他想榆谷附近,汉人已造河桥,往来甚便,如何保守得住?因致书护羌校尉吴祉,托言种人饥饿,不肯远归。吴祉得书,还道他是真言,多赐金帛,令得籴谷购畜,便即出塞。不料迷唐心变,至金城挈领部众,顺便钞掠湟中诸胡,满载而去。王信耿谭吴祉,统皆坐罪,又致夺职还乡,改用酒泉太守周鲔为护羌校尉。永元十三年秋季,迷唐复至赐支河曲,率众犯塞。周鲔与金城太守侯霸,调集诸郡兵士,湟中小月氏胡,合三万人出塞,行至允川,未见羌踪。鲔安营驻扎,使侯霸前往探哨。霸骁勇敢战,在途巡逻,忽与迷唐相遇,毫不畏缩,即向前突阵,锐不可当,羌众慌忙退走,已晦气了四百多人,做了枉死的无头鬼。霸复驱兵追剿,急得羌众走投无路,多半匍伏乞降,共计有六千余口。迷唐只带了数百残骑,奔往赐支河北,伏匿岩谷间。及霸飞章告捷,汉廷因周鲔逗留,未曾与战,饬令还都论罪;擢霸为护羌校尉。置校尉如奕棋,也属不宜。既而安定降羌烧当种叛乱,由郡守发兵剿灭,没入妇女,尽为奴婢。于是四海及大小榆谷,无复羌寇。隃麋相隃麋为东汉侯国。曹凤上书献议道:
西戎为害,前世所患,臣不能纪古,且以近事言之:自建武以来,其犯法者常从烧当种起事。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又近塞内,诸种易以为非,难以攻伐,南得杂种以广其众,北阻大河,因以为固,又有西海鱼盐之利,缘山滨水,以广田畜,故能强大。常雄诸种,恃其权勇,招诱羌胡;今者衰困,党援坏沮,亲属离叛,余兵不过数百人,窜走穷荒。臣愚以为宜及此时,建复西海郡县,规固二榆,广设屯田,隔塞羌胡交通之路,遏绝狂狡窥伺之谋;又殖谷富边,省委输之役,国家可无西顾之忧矣!
和帝览书,发交公卿会议,俱云可行。乃复置西河郡,即拜凤为金城西部都尉,出屯龙耆。嗣金城长史上官鸿,复开置归义建威屯田二十七部,霸亦增置东西邯屯田五部,及留逢二部,总计得三十四部。功将垂成,后因安帝永初元年,诸羌复叛,竟至中辍。惟迷唐孤弱失援,终至病死。有一子款塞来降,户口不满数千,西陲暂得少安。至若西北一带,自从班超抚定西域,各国归命,变乱不生。惟超由明帝永平十六年,奉命西行,直至和帝永元十二年,尚未得归,先后约三十载,超年将七十,思归故里。适值超掾史甘英,奉超令欲赴大秦,即罗马国。行至条支,即阿剌。西临大海,为安息人所劝阻,中道折回;安息国献入狮子,及条支大鸟,超因遣子勇偕同外使,共诣洛阳,特拜疏乞归道:
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韩诗外传》云:“代马依北风,飞鸟扬故巢。”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犹且如此,况远处绝域如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因臣沦没西域,举以为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亦所慰心。望阙哀鸣,伏冀垂鉴。
这疏呈入,和帝因超居西域,得外人心,急切无人可代,只得暂从搁置,俟后再图。转眼间又是二年,超久待朝命,杳无消息。但闻妹昭入宫续史,为后宫师,因特寄与一书,浼令设法求归。昭本善文,援笔立就奏章,伏阙上陈。略云: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奔走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创痍,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尚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顾目前,莫肯远虑,如有猝变,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效,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遥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万国之欢心,不遗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哀,匄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家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猝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子方姓田,为战国时魏文侯师,文侯弃老马,子方为弃马非仁,收而养之。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如国家何?妾冀幸超家蒙赵母卫姬先请之贷,赵母谓赵括母,惧括败,先请得不坐罪。卫姬系齐桓公姬,桓公与管仲谋伐卫,桓公入,姬先请卫罪。并见《列女传》。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无任翘切待命之至。
和帝见了此奏,不禁感动,乃召超还朝,命中郎将任尚代为都护。超欣然奉命,与尚交代。尚问超道:“君侯在西域三十余年,远近畏怀,末将煨承君后,任重才浅,还求明诲!”超喟然道:“超已年老,耳目失聪,任君屡当大任,经验必多,何待超言?但既承明问,敢不竭愚!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类,皆因平时犯罪,徙补边屯;戎狄又性同禽兽,难养易败,今君来此抚驭,他不足虑,只性太严急,还宜少戒。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改从简易,宽小过,总大纲,便可收效了!”尚虽然谢教,心下却未以为然,待超去后,私语亲吏道:“我以为班君必有奇谋,谁料他所言止此,平淡无奇,何足为训?”平淡中却寓至理,奈何轻视?遂把超言置诸脑后,不复记忆。超至洛阳,诣阙进谒,和帝慰劳数语,令为射声校尉。超素患胸疾,至是益剧,入朝不过月余,便致告终,年七十一。和帝遣使吊祭,赗遗颇厚,令长子班雄袭爵。小子有诗咏道:
久羁外域望生还,奉诏登途入玉关;
老病已成身遽逝,此生终莫享余闲!
班超如此大功,生虽封侯,死不予谥;那宦官郑众,居然得加封为鄛乡侯,真是有汉以来,闻所未闻了!欲知后事,试看下回续叙。
经者常也,六经即常道也。圣贤之所以垂训,国家之所以致治,于是乎在。自秦火一炬以后,简残编断,得诸燹余者,往往阙略不全。汉儒重兴经学,意为笺注,已失古人精义;但先王之道,未坠于地,则犹赖汉儒之力耳。鲁丕在东观讲经,能折贾黄二宿儒之口,当非强词夺理者可比。本回特从详叙,所以表章经术,风示后世。经废则常道不存,安在而不乱且亡也?班超有抚定西域之大功,年老不得召归,幸有同产女弟之博学贞操,为后宫所师事,方得以一篇奏牍,上感九重。至超归而月余即殁,狐死首丘,吾犹为超幸矣!夫苏武归而仅为典属国,班超归而仅得射声校尉,至病逝后,并谥法而且靳之,汉之薄待功臣久矣!无惑乎李陵之降虏不返也!
案《祭法》,天子诸侯宗庙,皆月祭之。又有《月令》“皆荐新”,并云“先荐寝庙”。此皆是月祭正文。《国语》云:“古者先王月祭日祀,虽诸侯不得祖天子。”而宗庙在都,匈奴未灭,拊心长叫,万恨不追。昔鲁国孔氏有仲尼,车舆冠服。汉明帝锡东平王苍,光烈皇后假髻,巾衣一箧。王沈集称日垂泣于甘泉之画,扬雄献颂于麒麟之图。遂画先君先妣之像,傅咸集画赞曰,敬图先君先妣之容像,画之丹青。曹休画其父像,对之流泣,诚可悲也。陆机有丞相像赞,大司马夫人像赞,即其例焉。窃寻《孝经》所说,必称先王,盖是先王之行,不敢以不行也。伏见台内别造至敬殿,甘旨百品,月祭日祀,又为寝室,昏定晨省,如平生焉。先帝朔望,尽哀恸哭。又宣修容奉造二亲像,朝夕礼敬,虔事孜孜,四十年中,聿修功德,追荐继孝,丁兰无以尚此。绎窃慕考妣之盛,则立尊像,供养于道场,内设花幡灯烛,使僧尼顶礼,正以乌鸟之心,系恋罔极。不厌丁年之内,遭此百忧,一同见似,甘心殒越。虽复于礼经无文,家门之内,行之已久。故月祭日祀,用遵祭法,车舆箧衣,谨同鲁圣。止令朋友知余此心。潘岳赋云:“太夫人御板舆,乘轻轩,柳垂阴,车结轨,或宴于林,或宴于。兄弟斑白,儿童稚齿。称福寿以献觞,咸一惧而一喜。嗟夫,天下之至乐,唯斯而已矣!天下之至乐,唯斯而已矣!忽忽穷生,百年之内,曷由复如此矣。痛矣过隙,哀哉逝川,泪尽而继之以血,不知复何从陈也。”
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
俭约之德,其义大哉。齐之迁卫于楚丘也,卫文公大布之服,大帛之冠,务材训农,敬教勤学,元年有车三十乘,季年三百乘也。岂不宏之在人。
明月之夜,可以远视,不可以近书;雾露之朝,可以近书,不通以远视。人才性亦如是,各有不同也。
君子无邑邑于穷,无勿勿于贱。誉之而不加动,非之而不加沮,定外内之分,夷荣辱之心,立不易方,斯有恒也。
夫言行在于美,不在于多。出一美言美行,而天下从之,或见一恶意丑事,而万民违之,可不慎乎?《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昔成汤教民去三面之网,而诸侯向之;齐宣王活衅钟之牛,而孟轲以王道求之;周文王掘地得死人骨,哀悯而收葬,而天下嘉之也。
《易》言:“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论语》言:“无恒之人,不可卜筮。”故知人之为行,不可不恒。《诗》言:“无恒之人,其如飘风。胡不自南,胡不自北”者也。般输不为拙工改绳准,逄羿不为拙射变弦,君子怀道德之有检。《诗》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孔子称:“大哉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又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伯乐教其所憎者相千里马,其所爱者相驽马。千里之马不时有,其利缓;驽马日售,其利急。所谓下言而上用者也。
君子以宴安为鸩毒,富贵为不幸。故溺于情者忘月满之亏,在乎道者知日损之为贵。斯固诽谤之木,唐虞之道,与琼瑶之台。辛癸之祚亡,酣歌终日,求数刻之欢,耽淫长夜,聘亡归之乐。而或四知必显,五美常在,譬金舟不能凌阳侯之波,玉马不能偶骐之迹。是犹炙冰使燥,清柿令炽,不可得也。夫骄奢者众,纵逸者多,如轻埃之应风,似宵蠹之赴烛也。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若虽有天纵,曾无学术,犹若伯牙空弹,无七弦则不悲;王良失辔,处驷马则不疾。晋平公问师旷曰:“吾年已老,学将晚耶?”对曰:“少好学者如日盛阳,老好学者如炳烛夜行。”追味斯言,可为师也。《淮南》言:“萧条者形之君,寂寞者身之主。”又云:“教者生于君子,以被小人;利者兴于小人,以润君子。”孟子言:“禹恶旨酒而乐善言。”又云:“若我得志,不为食前方丈,妾数百人。”斯言至矣。故原宪之袍贤于季孙之狐貉,赵宣之肉食旨于智伯之刍豢,子思之银佩美于虞公之垂棘。娇淫之理,岂可恣欤!人非有柳下延陵之才,蒙庄柱史之志,其以此者,盖有以焉。虽复拔山盖世之雄,回天倒地之力,玉几为樽,金汤设险,骊山无罪之囚,五岭不归之戍,一有骄奢,三代同灭,镌金石者难为力,摧枯朽者易为功,居得其势也。
哲人君子戒盈思冲者何也?政以戒惧所不睹,恐畏所不闻,况其甚此者乎?夫生自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忧惧之所不加,宠辱之所未至。粤自龆龀,便作邦君,其天姿卓尔,则河间所以高步,穷凶极悖,广川所以显戮,致之有由者也。锡瑞蕃图,执玉秉圭,春朝则驱驰千乘,秋谒则仪百辟,江都广川,可以意者耳。请论之,一曰骄,二曰富,三曰淫,四曰忌。幼飨尊贵,骄也;名田县道,富也;歌钟盈室,淫也;杀戮无辜,忌也。夫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况倍此者邪?夫贵而不骄者鲜矣,骄则轻于宪网,富则恃于金宝,淫则惑于昏纵,忌则轻于生杀。既不知稼穑之艰难,又不知民天之有本,徒见珠玑犀甲之玩,金钱翠羽之奇。动容则燕歌郑舞,顾眄则秦筝齐瑟。谓与椿鹄齐龄,宁知华易晚,覆其宗社,曾不三省;损其身名,不逢八议。异矣哉,古之欲月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无为不善而怨人。刑已至而呼天,身不善而怨人,不亦反乎?刑至而呼天,不亦晚乎?太公曰:“夫为人恶闻其情,而喜闻人之情;恶闻已之恶,喜闻人之恶。是以不必治也。”
鸟与鸟遇则相躅,兽与兽遇则相角,马与马遇则是,愚与愚遇则相伤。天之生此物,多其力而少其智。智者之谋,万有一失;狂夫之言,万有一得。是以君子取狂夫之言,补万得之一失也。行人不休息于松柏而止于杨柳者,以松柏有幽僻之穷,杨柳有路侧之势故也。
君子当去二轻取四重: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言轻则招罪,貌轻则招辱。
周公没五百年有孔子,孔子没五百年有太史公。五百年运,余何敢让焉?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斯言至矣。正当不穷似智,正谏似直,应谐似优,秽德似隐。尝谓人曰:“诸葛武侯桓宣武并翼赞王室,宣威遐外,此鄙夫之所以慕也;董仲舒刘子政深精《洪范》,妙达《公羊》,鄙夫之所以希也;荣启期击磬纵酒行歌,斯为至乐,鄙夫之所以重也。何者?请试论之:夫以武侯之贤,宣武之智,自天佑之,盖有以然也。假使逢文明之后,值则哲之君,不足为鄙夫扶毂,岂青紫之可望邪?东方鼠虎之谕,斯得之矣。及仲舒之学术,子政之探微,见重元光之初声,高建始之末,通宵忘寐,终日下帷,不有学术,何以成器?川溜决石,可不勉乎?驰光不留,逝川倏忽。尺璧非宝,寸阴可惜。文武二途,并得俦匹。启期击磬,彼独何人,宁止伯鸾之诗,将同威辇之咏。一以我为马,一以我为牛,庄周往矣,嗣宗长逝。吾知宇宙之内,更有人哉。
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何者?夫儒者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墨者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冬日以鹿裘为礼,盛暑以葛衣为贵;法家不殊贵贱,不别亲疏,严而少恩,所谓法也;名家苛察缴绕,检而失真,是谓名也;道家虚无为本,因循为务,中原丧乱,实为此风,何邓诛于前,裴王灭于后,盖为此也。
裴几原问曰:“西伯拘而阐《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孙子之遇庞涓,韩非之值秦后;虞卿穷愁,不韦迁蜀,士嬴疾行,夷齐潜隐,皆心有不悦,尔乃著书。夫子实尊千乘,搴帷万里,地得周旦,声齐燕,豪匹四君,威同五伯。玳簪之客,雁行接踵;珠剑之宾,肩随鳞次。下帷著书,其义何也?殊为抵牾,良用于邑。予答曰:“吾于天下亦不贱也,所以一沐三握发,一食再吐哺,何者?正以名节未树也。吾尝欲棱威瀚海,绝幕居延,出万死而不顾,必令威振诸夏,然后度聊城而长望,向阳关而凯入。尽忠尽力,以报国家,此吾之上愿焉。次则清酒一壶,弹琴一曲,有志不遂,命也如何?脱略刑名,萧散怀抱,而未能为也。但性过抑扬,恒欲权衡称物,所以隆暑不辞热,凝冬不惮寒,著《鸿烈》者,盖为此也。又问之曰:“子何不询之有识,共著此书,曷为区区自勤如此?”予答曰:“夫荷旃被毳者,难与道纯绵之致密;羹藜含糗者,不足论太牢之滋味。故服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烦;袭貂狐之暖者,不知至寒之凄怆。子之术业,岂宾客之能。斯盖以莛撞钟,以蠡测海也。予尝切齿淮南不韦之书,谓为宾游所制,每至著述之间,不令宾客之也。
余见宰人叹曰:“伊尹与易牙同知调鼎,而有贤不肖之殊。”既而叹曰:“无识之徒,尚以伊尹方易牙,余何有哉?”退而复叹曰:“碧庐似玉,猗顿别之;白骨似牙,离娄别之。猗顿离娄,千年不曾遇,牙骨之怨,何时当弭?余见人为,叹曰:”龙之为物也,谓之四灵,而亦为;鱼之为物,谓之五协,而又为。抑乃有萃之调鼎,潇湘之开国欤!退而复叹曰:“灵龟五色似玉金,不免为霍,余何有哉,余何有哉!”
饱食高卧,立言何求焉?修德履道,身何忧焉?居安虑危,戚也;见险怀惧,忧也。纷纷然,荣枯宠辱之动也,人其能不动乎?仲尼其人也,抑吾其次之,有佞而进,有直而退,其宁退乎?予不喜游宴淹留,每宴辄早罢,不复沽酌矣。
大虚所以高者,以其轻而无累也。人生苟清而无欲,则飘飘之气凌焉。
捣衣清而彻,有悲人者,此是秋士悲于心。捣衣感于外,内外相感,愁情结悲,然后哀怨生焉。苟无感,何嗟何怨也?
长沮浴,桀溺问焉:“今日浴佳耶?”曰:“佳。”长沮曰:“浴须浴其内,然后其表。五脏六腑,尚有未洁,四支八体,何为者耶?夫浴者,将使表里洁也。内苟含瑕,何遽浴耶?”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相斗。一儿曰:“我以日初出去人近。”一儿曰:“日中近。”一儿曰:“日初出如车盖,至中裁如盘盂,岂不近者大,远者小?”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至日中有如探汤,此非远者凉,近者热耶?”孔子亦不知。日中天而小,落扶桑而大,为政亦如是矣。须日用不知,如中天之小也,虽赫赫然,此盖落日之治,不足称也。
居家治理,可移于官,何也?治国须如治家,所以自家刑国。石奋之为家可矣,若谓治国异治家者,则条章不治,民无依焉。故治国者亲民,若治家也。心不可欺物,不可示物。不欺不示,得其衷也。欺之则物不信,示之则民骄矣。自家刑国,自国刑家,可无失矣。
见善则喜,闻恶则忧,民之情也。苟无忧喜,其惟圣人乎!若无喜而不喜,无忧而不忧,盖何足称也?
白鸟蚊也,齐桓公卧于柏寝,谓仲父曰:“吾国富民殷,无余忧矣。一物失所,寡人犹为之悒悒,今白鸟营营,饥而未饱,寡人忧之。”因开翠纱之帱,进蚊子焉。其蚊有知礼者,不食公之肉而退,其蚊有知足者,觜公而退;其蚊有不知足者,遂长嘘短吸而食之,及其饱也,腹肠为之破溃。公曰:“嗟乎,民生亦犹是。”乃宣下齐国,修止足之鉴,节民玉食,节民锦衣,齐国大化。
夫斗者,忘其身也,忘其亲者也。行须臾之怒,而斗终身之祸,然而为之,是忘其身也。
入是国也,言信乎群臣,则可留也;行忠乎群臣,则可仕也;泽乎百里,则富可安也。
凤无司晨之善,麟乏警夜之功,日月不齐光,参辰不并见,冰炭不同室,粉墨不同橐,有之矣。
古语云:“不鉴于镜而鉴于人,鉴镜则辨形,鉴人则悬知善恶。”是知鉴于人胜鉴乎镜矣。
楚王之食楚也,故爱楚四境之民;越王之食越也,故爱越四境之民。天子之食天下也,吾是以知兼爱天下之民矣。
成瓦者炭,而瓦不可以得炭;润竹者水,而竹不可以得水。蒿艾有火,不烧不燃;土中有水,不掘无泉。百梅能使百人酸,一梅不足成味也。
孔文举言:“武王伐纣而悬之白旗,汉祖入关,子婴不死。武王历年,止有白鱼之瑞;汉祖祥应,其瑞不一。是则汉祖优而武王劣也。”殷洪远云:“魏武兴师,本由亲举;汉祖初起,本是乱兵。此则魏武优于汉帝。”蒋子通言:“汉祖取天下如登山,光武取天下如走丸。当寻邑百万,振古未闻,滹沱河冰,身面流血,岂其易也?”凡如此例,有书不如无书,委之煨烬,于事为宜矣。
往者承华殿灾,诏问高堂隆:“此何灾?”隆曰:“殿名崇华,而为天灾所除。是天欲使节俭,勿复兴崇华之饰也。”
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既闻之,患弗能学。既学之,患弗能行。君子有四耻:有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无其行,君子耻之;既得之又失之,君子耻之;地有余而民不足,君子耻之。
制将之法,必使驰张从时。事疑则争生,势侔则乱起。所以萧樊被于缧绁,信布见于诛夷。驭将之间,可不深慎之?
夫陶犬无守夜之警,瓦鸡无司晨之益。涂车不能代劳,木马不中驰逐。
势者君之舆,威者君之策,臣者君之马,民者君之轮。势固则舆安,威定则策劲,臣从则马良,民和则轮利。
猎猛虎者,不于北苑;钓鲸鱼者,不于南池。何则?园非猛虎之薮,池非鲸鲵之处也。责罢者以举千钧,督跛者以及走兔,驱骐骥于庭,求猿猱于槛,犹倒裘而索领也。
诸子兴于战国,文集盛于二汉,至家家有制,人人有集。其美者足以叙情志,敦风俗;其弊者祗以烦简牍,疲后生。往者既积,来者未已。翘足志学,白首不遍。或昔之所重今反轻,今之所重,古之所贱。嗟我后生博远之士,有能品藻异同,删整芜秽,使卷无瑕玷,览无遗功,可谓学矣。
夫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也。
世有习干戈者贱乎俎豆,修儒行者忽行武功。范宁以王弼比桀纣,谢混以简文方赧献。李长有显武之论,文庄有废庄之说。余以为不然。余以孙吴为营垒,以周孔为冠带,以老庄为欢宴,以权实为稻粮,以卜筮为神明,以政治为手足。一围之木持千钧,五寸之扌建制开阖,总之者明也。
颜回希舜,所以早亡;贾谊好学,遂令速殒。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生也有涯,智也无涯,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智,余将养性养神,获麟于金楼之制也。夫石田不生五谷,构山不游麋鹿,何哉?以其无所因也。故龙藉风而飞,龟由火而兆,有其资焉。常善利物,无弃人也。富贵不可以傲贫,贤明不可以轻暗。夷吾侈而鲍叔廉,其性不同也;张竦洁而陈遵污,其行不齐也。然而终能相善者,盖无弃人之谓也。或说人须才学,不资矜素。余谓不然。昔孔文举有言:三人同行,两人聪隽,一夫底下,饥年无食,谓宜食底下者,譬犹蒸一猩猩,煮一鹦鹉耳。此盖悖道之言也,宁有是乎!祢衡云:荀强可与语,余人皆酒瓮饭囊。魏时刘陶语人曰:智者弄愚人,如弄一丸于掌中。
晋中朝庚道季云:廉颇蔺相如,虽千载死人,凛凛如有生气;曹蜍李志,虽久在世,厌厌如九泉下人。皆如此,便可结绳而理,并抑抗之论也。
魏长高有雅体,而才学非所经。初官出,虞存嘲之曰:“与卿约法三章,谈死、文笔刑、商略抵罪。”魏怡然而笑,无忤色。更觉长高之为高,虞存之为愚也。
卞彬为《禽兽决绿》云:“羊淫而狠,猪卑而挛,鹅顽而傲,狗险而出”皆指斥贵势。其《虾蟆科斗赋》云:“纡青拖紫,出入苔中”,以比当时令仆也;“科斗唯唯,群浮暗水。唯朝继夕,聿役如鬼”比令史咨事也。非不才也,然复安用此才乎?
萧贲忌日拜官,又经醉自道父名。有人讥此事,贲大笑曰:“不乐而已,何妨拜官;温酒之谈,聊慕言在。”了无怍色。贲颇读书而无行,在家径偷祖母袁氏物,及问其故,具道其母所偷。祖母乃鞭其母。出货之,所得余钱,乞问乃沽酒供醉。本名涣,兄弟共以其忄佥,因为呼贲,此人非不学,然复安用此学乎?
世人有才学不胜朋友,而好作文章,苦辱朋友,此谓学螳螂之,运吉蜣之甲,何足以云?吾少读兵书,三十余年,搜纂数千,止为一帙。菁华领袖,备在其中。性颇尚仁,每宏解网,重囚将死,或许伉俪自看,城楼夜寒,必绨袍之赐。狴牢并遣,犴圉空虚。盗者更鸣,还取将军之帐;奸夫改往,复锡舍人之车。由来此事,差非一揆。但性颇狷急,或有不堪,不欲蕴蓄胸襟,须令豁然无滞。将令士庶文武,见我所怀,兵法军令,省而不烦,此言当矣。乃为法三章:一曰叛者,去燕就楚,从魏入韩,说赵王之阴谋,烧邺都之仓廪,故曰叛者死。二曰不附,夫不附者,功成欲受其禄,事乱欲避其祸,玉节犹建,或可畏威,金汤倘覆,急须奔走,虽招厚禄,常欺脂膏,空加隆遇,不酬国士。当小寇冯陵,勤王以及,岂可见拒?抑扬横议,出入异辞,故曰不附者死。三曰违令,麾之不进,鼓之不止,应追白虎,反入青龙,我举正正之旗,彼往亭亭之地,我攻却月,彼向横云,百万之师,复何益也?然而李广数奇,或非深失;庞涓战死,偶值伏兵。故曰违令者抵罪。
曾子曰:“昔楚人掩口而言,欲以说王,王以为慢,遂加之诛。”卫太子以纸闭鼻,汉武帝谓闻己之臭,又致大罪。二者事殊而相似,时异而怨同。
驴骏胜羸马,东川路匪赊。一缄论贾谊,三蜀寄严家。
澄彻霜江水,分明露石沙。话言声及政,栈阁谷离斜。
自著衣偏暖,谁忧雪六花。裹裳留阔襆,防患与通茶。
山馆中宵起,星河残月华。双僮前日雇,数口向天涯。
良乐知骐骥,张雷验镆铘。谦光贤将相,别纸圣龙蛇。
岂有斯言玷,应无白璧瑕。不妨圆魄里,人亦指虾蟆。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豫章故郡 一作:南昌故郡)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层峦 一作:层台;即冈 一作:列冈;飞阁流丹 一作:飞阁翔丹)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轴 通:舳;迷津 一作:弥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一作: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遥襟甫畅 一作:遥吟俯畅)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见机 一作:安贫)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奉君千斛酒,不尽万古情。但令日日事狂醉,何用身后留空名。
汉家当时重公卿,天子亦复称圣明。相如徒为茂陵槁,贾谊终作长沙行。
听我歌,奉君酒,颠倒英雄古来有。朝客新丰暮帝庭,昨日负薪今结绶。
我怀磊块固不平,为尔作歌翻苦声。世无千金赏词赋,安得三顾求躬耕。
君才特达吾所惜,暂客风尘未为失。海雁南飞羽翮高,宛马西来汗毛赤。
君家自是山东人,将相所萃皆奇珍。著书未献明光殿,移家早住浔阳滨。
山东迢迢隔千里,不如浔阳好山水。九江翠色天边来,百叠云屏雾中起。
山有谷兮水有湫,昔人旧游今人愁。风湍云木石壁下,
天子开明堂,股肱任夔禼。四方多章奏,俯伏陈陛阙。
臣闻黄河流,汹汹怒冲齧。钜野及青徐,千里尽鱼鳖。
载忧山东盗,冯陵据巢穴。腰弓入城市,白昼肆攘敚。
岭南失控御,猺犷恣猖獗。运饟山溪阻,野战瘴云热。
爨僰寇云南,兵祸久联结。谁怜郦生辨,竟堕韩侯谲。
边将多贪残,驼羊尽膏血。南兵久孱懦,海上纵狂孽。
租庸弊吴楚,鹾征困闽浙。文牍日冗繁,民力愈疲竭。
诏下阊阖门,求言补遗缺。张君素忠愤,意气古豪杰。
裹粮涉江淮,徒步犯霜雪。伏谒中书堂,扬眉吐奇说。
愚策十有六,历历甚详切。倘蒙录一二,亦足解钳掣。
鲰生匪狂谬,阁下幸裁决。丞相属春官,分曹校优劣。
翩然不俟报,长揖与予别。言归南山庐,白云可怡悦。
长溪钓鲂鱮,春山采薇蕨。饭疏饮清泉,终焉养高洁。
贱子托深谊,持觞候车辙。既摅平生蕴,尚复鉴前哲。
刘蕡竟下第,贾谊空呜咽。读君囊中书,扪君口中舌。
歌君《白马篇》,赠君苍玉玦。相期烂柯山,笑濯澄潭月。
麒麟骨骼虎豹文,当年湖湘谈两君。胸中磊落当经史,岂独下笔空凡群。
贵戚权门皆倒屣,南北风云会于此。谈笑真堪鲁仲连,风流亦到欧阳子。
玉堂万卷图书新,冉冉翳凤骖星辰。天孙云锦不浪织,帝旁已染红嶶春。
我身亦生大国楚,尊前作歌能楚舞。屈原贾谊今已矣,世间人才吁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