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弱齡推了了,手不停披今發縞。人中滯論能立判,筆下陳言皆力掃。
多如雞蹠嘆積學,大似牛腰看屬藁。敗絮自擁不言寒,書床坐穴那知老。
逆旅無人識馬周,除舍何當館孫寶。水波未合急相過,漱醪聊緩憂心搗。
詩篇雖小技,其源本經史。必也萬卷儲,始足供驅使。
別材非關學,嚴叟不曉事。顧令空疏人,著錄多弟子。
開口效楊陸,唐音總不齒。吾觀趙宋來,諸家匪一體。
東都導其源,南渡逸其軌。紛紛流派別,往往近粗鄙。
群公皆賢豪,豈盡昧厥旨。良由陳言眾,蹈襲乃深恥。
云何今也愚,惟踐形跡似。譬諸艻蔗甘,舍漿啖渣滓。
斯言勿用笑,庶無乖義始。
吾聞羅浮之山四萬八千丈,絕頂仙葩隔塵壤。鐵干斜撐大海濱,霜梢亂插遙天上。
江南十月寒信來,雪花如席飛瑤台。千枝萬枝凍欲折,凌風一樹何奇哉。
清標雅質真絕俗,為誰移向孤山麓。東閣曾聞杜陵句,西湖更入林逋目。
道人自是姑射仙,幾年採藥羅浮巔。參差老態看不足,卻窺春色來湖邊。
滿屋琳琅坐相對,五夜虛窗月光碎。夜永寧知素影單,酣歌絕勝紅妝醉。
縞衣鶴氅何翩翩,況有逸思凌開元。有時興到起濡墨,陰鏗何遜皆陳言。
只今尚作梅花主,甲子一周還二紀。山房乍夜春意回,彷佛枝頭聞翠羽。
繡屏朱戶羅嬋娟,孫枝繞膝才且賢。折花浸酒為翁壽,清香習習來華筵。
王母安期世誰識,玉桃丹棗空陳跡。豈若冰肌耐歲寒,破臈含春映朝日。
梅窗叟,且莫吟,繁苞落羌笛,國艷傳幽琴。遙望羅浮隔南粵,玉宇雕梁迥清絕。
聳身欲去重徘徊,冉冉雲軿下天末。且揮白鶴留人寰,幾番渤海成桑田。
更臥梅花三百年,一筇長嘯凌蒼煙。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於其宮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
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
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