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多乖睽,邂逅同泛峽。
宋子雖世舊,談笑頃不接。
二君皆宦遊,疇昔共科甲。
唯我老且閒,獨得離圈柙。
少年實強銳,議論今我怯。
有如乘風箭,勇發豈顧帖。
置酒來相邀,殷勤為留楫。
楊君舊痛飲,淺水安足涉。
嗟我素不任,一酌已頳頰。
去生別懷愴,有子旅意愜。
舍棹治陸行,歲晚筋力乏。
予懶本不出,實為人事劫。
相將犯苦寒,大雪滿馬鬣。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謠言流聞,京師震驚。
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
眾言朋興,朕志自定。
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
孰為能處茲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推曰:張公方平其人。
天子曰:「然。
」公以親辭,不可,遂行。
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
」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
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淨眾寺,公不能禁。
眉陽蘇洵言於眾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
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
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顏色不變,徐起而正之。
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
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
爾繄以生,惟爾父母。
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
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
重足屏息之民,而以斧令。
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盜賊,故每每大亂。
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
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
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
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齊民,吾不忍為也。
』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
」皆再拜稽首曰:「然。
」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
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
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
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
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
」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
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
天下有大事,公可屬。
系之以詩曰:天子在祚,歲在甲午。
西人傳言,有寇在垣。
庭有武臣,謀夫如雲。
天子曰嘻,命我張公。
公來自東,旗纛舒舒。
西人聚觀,於巷於塗。
謂公暨暨,公來于于。
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
訛言不祥,往即爾常。
春而條桑,秋爾滌場。
」西人稽首,公我父兄。
公在西囿,草木駢駢。
公宴其僚,伐鼓淵淵。
西人來觀,祝公萬年。
有女娟娟,閨闥閒閒。
有童哇哇,亦既能言。
昔公未來,期汝棄捐。
禾麻芃芃,倉庾崇崇。
嗟我婦子,樂此歲豐。
公在朝廷,天子股肱。
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
公像在中,朝服冠纓。
西人相告,無敢逸荒。
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
管仲相桓公,霸諸侯,攘夷狄,終其身齊國富強,諸侯不叛。
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桓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歲。
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
故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
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桓公也。
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
彼桓公何人也?顧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
仲之疾也,公問之相。
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
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
嗚呼!仲以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桓公處幾年矣,亦知桓公之為人矣乎?桓公聲不絕於耳,色不絕於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
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
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
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桓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
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
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雖桓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
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
五伯莫盛於桓、文,文公之才,不過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寬厚。
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
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
桓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
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
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
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賓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數子者皆不足以托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
吾觀史鰌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
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
夫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
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少年喜奇蹟,落拓鞍馬間。
縱目視天下,愛此宇宙寬。
山川看不厭,浩然遂忘還。
岷峨最先見,晴光厭西川。
遠望未及上,但愛青若鬟。
大雪冬沒脛,夏秋多虵蚖。
乘春乃敢去,匍匐攀孱顏。
有路不客足,左右號鹿猿。
陰崖雪如石,迫暖成高瀾。
經日到絕頂,目眩手足顛。
自恐不得下,撫膺忽長嘆。
坐定聊四顧,風色非人寰。
仰面囁雲霞,垂手撫百山。
臨風弄襟袖,飄若風中仙。
朅來游荊渚,談笑登峽船。
峽山無平岡,峽水多悍湍。
長風送輕帆,瞥這難詳觀。
其間最可愛,巫廟十數巔。
聳聳青玉斡,折首不見端。
其餘亦詭怪,土老崖石頑。
長江渾渾流,觸齧不可攔。
苟非峽山壯,浩浩無隅邊。
恐是造物意,特使險且堅。
江山兩相值,後世無水患。
水行月余日,泊舟事征鞍。
爛熳走塵土,耳囂目眵昏。
中路逢漢水,亂流愛清淵。
道逢塵土客,洗濯無瑕痕。
振鞭入京師,累歲不得官,
悠悠故鄉念,中夜成慘然。
五嘆不復留,馳車走轘轅。
自是識嵩岳。蕩蕩容貌尊。
不入眾山列,體如鎮中原。
幾日至華下,秀色碧照天。
上下數十里,映睫青巑巑。
迤邐見終南,魁岸蟠長安。
一月看山嶽,懷抱斗以騫。
漸漸大道盡,倚山棧夤緣。
下瞰不測溪,石齒交戈鋋。
虛聞怖馬足,險崖磨吾肩。
左山右絕澗,中加一繩慳。
傲睨駐鞍轡,不忍驅以鞭。
累累斬絕峰,兀不相屬聯。
背出或逾峻,遠騖如爭先。
或時度岡領,下馬步險艱。
怪事看愈好,勤劬變清歡。
行行上劍閣,勉強踵不前。
矯首望故國,漫漫但青煙。
及下鹿頭坂,始見平沙田。
歸來顧妻子,壯抱難留連。
遂使十餘載,此路常周旋。
又聞吳越山,中明水澄鮮。
百金買駿馬,往意不自存。
投身入廬岳,首挹瀑布源。
飛下二千丈,強烈不可干。
餘潤散為雨,遍作山中寒。
次入二林地,遂獲高僧言。
問以絕勝境,道我同躋攀。
逾月不倦厭,岩谷行欲殫。
下山復南邁,不知已南虔。
五嶺望可見,欲往苦不難。
便擬去登玩,因得窺群蠻。
此意竟不償,歸抱愁煎煎。
到家不再出,一頓俄十年。
昨聞廬山郡,太守雷君賢。
往求與識面,復見山欝蟠。
絕壁橫三方,有類大破鐶。
包裹五六州,倚之為長垣。
大抵蜀山峭,巉刻氣不溫。
不類嵩華背,氣象多濃繁。
吳君潁川秀,六載為蜀官。
簿書苦為累,天鶴辦籠樊。
岷山青城縣,峨嵋亦南犍。
黎雅又可到,不見宜悒然。
有如烹脂牛,過眼不得飡。
始謂泛峽去,經約今又愆。
只有東北山,依然送歸軒。
他山已不見,此可著意看。
魯人賤夫子,呼丘指東家。
當時雖未遇,弟子已如麻。
奈何鄉閭人,曾不為嘆嗟。
區區吳越間,問骨不憚遐。
習見反不怪,海人等龍蝦。
嗟我何足道,窮居出無車。
昨者入京洛,文章被人夸。
故舊未肯信,聞之笑呀呀。
獨有兩任子,知我有足嘉。
遠遊苦相念,長篇寄芬葩。
我道亦未爾,子得無增加?貧窮已衰老,短髮垂髿々。
重祿無意取,思治山中畬。
往歲栽苦竹,細密如蒹葭。
庭前三小山,本為水中楂。
當前鑒方池,寒泉照谽岈。
玩此可竟日,胡為踏朝衙?何當子來會,酒食相邀遮?願為久相敬,終始無疵瑕。
閒居呼無事,數來飲流霞。
家居對山木,謂是忘言伴。
去鄉不能致,回顧頗自短。
誰知有楊子,磊落收百段。
揀贈最奇峰,慰我苦長嘆。
連城盡如削,邃洞幽可款。
回合抱空虛,天地聳其半。
舟行因樂載,陸挈敢辭懶。
飄飄忽千里,有客來就看。
自言此地無,愛惜苦欲換。
抵頭笑不答,解纜風帆滿。
京洛有幽居,吾將隱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