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一陣陣輕輕的春寒襲上小樓,清晨的天色陰沉得竟和深秋一樣,令人興味索然。回望畫屏,淡淡煙霧,潺潺流水,意境幽幽。柳絮飛舞如虛無縹緲的夢境,絲絲細雨落下如同我的憂愁。再看那綴着珠寶的帘子正隨意懸掛在小小銀鈎之上。
注釋《浣溪沙》原唐教坊曲名,本為舞曲。「沙」又寫作「紗」。又稱《小庭花》、《滿院春》。另有一體五十六字。 漠漠:像清寒一樣的冷漠。輕寒:薄寒,有別於嚴寒和料峭春寒。曉陰:早晨天陰着。無賴:詞人厭惡之語。窮秋:秋天走到了盡頭。淡煙流水:畫屏上輕煙淡淡,流水潺潺。幽:意境悠遠。絲雨:細雨。寶簾:綴着珠寶的帘子,指華麗的簾幕。閒掛:很隨意地掛着。▲
楊立群主編.中國古代文學專題 (第2版):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06年:455-457
劉松來主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 中:中國文聯出版社,2006年:356
王國維.《人間詞話》:南京:譯林出版社;台北:台灣中華書局,2010;1970
這首詞以輕淺的色調、幽渺的意境,描繪一個女子在春陰的清晨里所生發的淡淡哀愁和輕輕寂寞。全詞意境悵靜悠閒,含蓄有味。
每一次春來,就是一次傷春的體驗。詞人之心,很早就發出了「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的愁怨。然而他們的命運也往往是一年年地品嘗春愁。此詞抒寫的是淡淡的春愁。它以輕淡的色筆、白描的手法,十分熨貼地寫出了環境氛圍,即把那一腔淡淡的哀怨變為具體可感的藝術形象滲透出來,表情深婉、幽緲。「一片自然風景就是一種心情」。索漠輕寒中裊裊而升的是主人公那輕輕的寂寞和百無聊賴的閒愁。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恰能稱景,景也恰能傳情,這便是詞作的境界。
上片寫天氣與室內環境的淒清,通過寫景渲染蕭瑟的氣氛,不言愁而愁自見。起首一句「漠漠輕寒上小樓」,筆意輕靈,如微風拂面,讓人不自覺地融入其中,為全詞奠定了一種清冷的基調。隨後一句還是寫天氣,強調「輕寒」。初春之寒,昏曉最甚。更何況陰雲遮日,寒意自然更深一步,難怪會讓人誤以為是深秋時節。「無賴」二字暗指女主人公因為天氣變化而生出絲絲愁緒。「淡煙」一句視角從室外轉到室內,畫屏之上,淡煙流水,亦是一片淒清模樣,讓人不禁生出一絲淡淡的哀愁。
下片寫倚窗所見,轉入對春愁的正面描寫。不期然而然中,他的視線移向了窗外:飛花裊裊,飄忽不定,迷離惝恍;細雨如絲,迷迷濛蒙,迷漫無際。見飛花之飄緲,不禁憶起殘夢之無憑,心中頓時悠起的是細雨濛濛般茫無邊際的愁緒。本寫春夢之無憑與愁緒之無際,卻透過窗戶攝景着筆於遠處的飛花細雨,將情感距離故意推遠,越發感生出一種飄緲朦朧、不即不離之美。亦景亦情而柔婉曲折,是「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人玉屑》卷二十一引晁無咎語)的佳例。詞人將「夢」與「愁」這種抽象的情感編織在「飛花」、「絲雨」交織的自然畫面之中。這種現象,約翰·魯斯金稱為「感情誤置」,而這在中國詩詞中則為司空見慣。「自在飛花」,無情無思,格外惹人惱恨,而反襯夢之有情有思。最後,詞以「寶簾閒掛小銀鈎」作結,尤覺搖曳多姿。細推詞脈,此句應為過片之倒裝句。沉迷於一時之幻境,不經意中瞥向已經掛起的窗簾外面,飛花絲雨映入眼帘,這便引出「自在」二句之文。而在結構藝術上,詞人作如是倒裝,使得詞之上、下片對稱工整,顯得精巧別致,極富迴環變化的結構之美。同時,也進一步喚醒全篇,使簾外的種種愁境,簾內的愁人更為分明,不言愁而愁自現。句中「閒」字,本是形容物態,而讀者返觀全篇,知此正是全詞感情基調──百無聊賴的情感意緒。作為紅線貫串打通全詞,一氣運轉,跌宕昭彰。
此詞以柔婉曲折之筆,寫一種淡淡的閒愁。在生活中,每個人都會擁有自己的一份閒愁。不知何時何處,它即從你心底無端地升起,說不清也拂不去,令人寂寞難耐。詞人們又總是能更敏銳地感受到它,捕捉住它,並流諸筆底。而此時,又必然會滲透進他們對時世人生的獨特感受。馮延巳的《鵲踏枝》寫出了人人心中皆有的這般閒情,卻也包蘊着一種由時代氛圍所釀成的說不清、排不開的愁緒。「古之傷心人也」的秦觀,年少喪父,仕途抑塞,於新舊黨迭為消長之際,一再受到排抑,滿腹滿腔人生的遭際感慨,泛化為一種悽怨感傷的心境意緒而瀰漫於詞作之中,呈現出含蓄蘊藉、窈深幽約之美。此詞曲折傳情而淒清婉美,《詞則大雅集》卷二稱「宛轉幽怨,溫韋嫡派」。作為婉約派詞人,他正是遠祖溫韋,近承晏柳,融各家所長為一體,成其細膩含蓄而又悽怨感傷之風格,吟唱出較「花間」、「尊前」更為綢繆淒婉的角聲,別具一番魅力。
就思想內容來說,秦觀的詞多寫艷情,與晏幾道、柳永相似,但卻能以語言的翻新、情致的幽趣歷來受人激賞。這首詞寫的是春愁,一種細微幽渺的、不容易捉摸的感情,但作者以他非凡的功力,借具體的景物描寫和形象的比喻,將它表現了出來。最具代表性的是它的「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它將細微的景物與幽渺的感情極為巧妙而和諧地結合在一起,使難以捕捉的抽象的夢與愁成為可以接觸的具體形象。沈祖棻《宋詞賞析》分析這兩句時,說:「它的奇,可以分兩層說。第一,『飛花』和『夢』, 『絲雨』和『愁』,本來不相類似,無從類比。但詞人卻發現了它們之間有『輕』和『細』這兩個共同點,就將四樣原來毫不相干的東西聯成兩組,構成了既恰當又新奇的比喻。第二,一般的比喻,都是以具體的事物去形容抽象的事物,或者說,以容易捉摸的事物去比譬難以捉摸的事物。但詞人在這裡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不說夢似飛花,愁如絲雨,而說飛花似夢,絲雨如愁也同樣很新奇。」這兩句用語奇絕,特別具有一種音樂美、詩意美和畫境美。
在文學大家的筆下,對情、意表達的處理常見「舉重若輕」和「舉輕若重」兩種方式。它們都會有理想的表達效果,但秦觀在這裡的幽情輕吐卻有如此的效果,依賴於其善於渲染、語言精美、比喻神奇,但更關鍵的是內中的那種情致。馮煦稱讚說:「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於內,不可以傳。」秦觀的個人氣質與文體特徵已經融而為一。這首詞沒有一處用重筆,沒有痛苦的吶喊,沒有深情的傾訴,沒有放縱自我的豪興,沒有沉湎往事的不堪。只有對自然界「漠漠輕寒」的細微感受,對「曉陰無賴」的敏銳體察,對「淡煙流水」之畫屏的無限感觸。這春愁,既沒有涉及政治,又沒有涉及愛情、友誼,或者其他什麼。它其實只是寫了一種生活的空虛之感。在一個敏感文人的心裡,這種空虛寂寞伴隨生命的全程,它和願望、和理想、和對生命的珍視成正比,無邊無際,無計可除。▲
楊立群主編.中國古代文學專題 (第2版):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06年:455-457
王國維.《人間詞話》:南京:譯林出版社;台北:台灣中華書局,2010;1970
纖腰裊裊,東風裡、逞盡娉婷態度。
應是青皇偏著意,盡把韶華付與。
月榭花台,珠簾畫檻,幾處堆金縷。
不勝風韻,陌頭又過朝雨。
聞說灞水橋邊,年年春暮,滿地飄香絮。
掩映夕陽千萬樹,不道離情正苦。
上苑風和,瑣窗晝靜,調弄嬌鶯語。
傷春人瘦,倚闌半餉延佇。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
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
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詩曰:崔家有女名鶯鶯。未識春光先有情。河橋兵亂依蕭寺,紅愁綠慘見張生。張生一見春情重。明月拂牆花樹動。夜半紅娘擁抱來,脈脈驚魂若春夢。春夢。神仙洞。冉冉拂牆花樹動。西廂待月知誰共。更覺玉人情重。紅娘深夜行雲送。困嚲釵橫金鳳。
元公機鑒天所高,中興諸彥非其曹。
自呼漫郎示真率,日與聱叟為嬉遨。
是時胡星殞未久,關輔擾擾猶弓刀。
百里不聞易五羖,三士空傳殺二桃。
心知不得載行事,俛首刻意追風騷。
字偕華星章對月,漏泄元氣煩揮毫。
猗玕春深茂花竹,九疑日暮吟哀猱。
紅顏白骨付清醥,一官於我真鴻毛。
乃知達人妙如水,濁清顯晦惟所遭。
無時有祿亦可隱,何必龕岩遠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