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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乘兴游松江至垂虹亭登长桥夜泊南岸旦游宁境院因成十绝呈君勉且寄子通 其三》

林外 〔宋代〕

云动鉴中双桨飞,天围林外片帆归。栏杆倚遍日云暮,坐看丹霞生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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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乘兴游松江至垂虹亭登长桥夜泊南岸旦游宁境院因成十绝呈君勉且寄子通 其三 - 赏析

林外

作者:林外

  林外(1106-1170年),宋福建晋江马坪村人,为林知八世孙,字岂尘,号肇殷。生于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卒于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林外的科场之路很曲折,屡试不第,直到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年),已超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才登进士,他受命为兴化县令,仕途也就此止步。

林外其它诗文

《第二回》

林外 〔宋代〕

  遵师言投生择地 游冥府奉命提魂

  虚无子自领师命,二次神游空中,选视积善之家,以为投生计。殊意神飞天外,俯察尘寰,散处居民。虽绣错星罗,类皆黑雾漫空,毫无祥光发现。暗自思曰:“此方不谷,非吾投生之地。”云头播转,向西而行。西地紫雾蒙臧,结成一片,周详审视,究难分善者之所居。将袖拂之,倏起一阵微风,吹紫雾为七段,一段投西之北,三段投西之东,再三段旋绕空中无有定所。虚无子曰:“紫雾凝结,其地必臧。但不能室辨芝兰,安可轻将吾神堕入凡胎?”于是按下云头,坠于雪炼山岭。

  云头刚坠,当方见而迎曰:“仙子其神游相外,览山水之奇乎?”虚无子曰:“非也。前日道祖身登八卦台,伤大道之不明,特聚仙真临台嘱咐,选一道根深蕴者托化入世,一则阐明大道,除却旁敷;一则锻炼仙根,登诸上品。有紫霞真人者,道祖长弟,即吾师也,奉命归来,高竖聚仙旗于绣云洞外。俄而旗尖飘举,霞生五色,金铃响彻,云集众仙。师道其由,尽皆哑然不答。久之,呼吾至座,嘱以投世之言。吾恐其任难胜,力辞弗许。紫霞曰:‘师观弟子中,惟尔道根深厚,阐道一事,轮次在尔。尔不应诺,必遭天谴。’吾祈师宽时日,四境游神。细察红尘,皆陷仙之窟。今限已满,应合投生。先睹乎东,黑雾迷天;转西而行,紫雾遥结,知西之胜于东也多矣。但紫雾入目,虽知是地为善地,究不知尤善者为谁。尔司当方,应识此境居民谁为善,谁为尤善,一一指陈,俾吾有地投生。他日阐明大道,尔功不小。”当方曰:“仙子所言,吾何敢轻。以吾管辖计之,共一万零三百六十八户。册中善恶注明无紊,敬呈仙子,随所择而投焉。”言已,将册呈上。

  虚无子详细披阅,其中八德有缺四五者,有缺三四与二三者。合册观毕,绝无有八德俱全之人。因拭泪言曰:“世人多矣,求一全善者而不得,将何以复吾师命哉?”当方曰:“八德中能全一二,即是善人矣,奚必求全若是?”虚无子曰:“仙子投生,不过暂为锻炼,终亦必成上品。既成上品,九玄七祖,皆可超升,八德不全,何敢当此?”当方曰:“如是,则小神所辖,无可以当仙子亲矣。”虚无子曰:“西之北其善如何?”当方曰:“是宜询诸北地当方焉。”

  虚无子将神一展,向北而去,驻于黄鹤溪边。见一女娘沿溪直下,身怀六甲,面带愁容,头上祥光时时出现。虚无子欲询其详,奈神人相隔,不能与语。口诀吟动,当方拜而迎曰:“仙子呼小神何遣?”虚无子曰:“特呼尔来询此妇为何人,与其人之行为若何耳?”当方曰:“母家耿氏,所配者常老次子。于归三载,常子病亡,此妇誓守节操,心如铁石,兼之翁姑性躁,每加呵斥,毫无怨恨。姑今疾矣,几次弥留,割股者再,有是节孝,神钦鬼敬。不知仙子何意于此妇而询之?”虚无子当将投生事诉厥由来。当方曰:“如仙子言,此妇功行可为母否?”虚无子曰:“可则可耳,但吾之生也,宜择吉日。何日大吉,尔其为吾卜之。”当方曰:“是月廿三,乃天恩主照,投生此日,吉莫大焉。”虚无子曰:“如是,廿三日尔来导吾常宅投生,毋误此大事也可。”当方唯唯。

  言谈及此,东角上金光一缕,闪闪而来。虚无子以为师遣神祗促彼投生,近而视之,虚心子也。谓虚无子曰:“兄领师命托化凡尘,今尚濡滞在兹,其命不几有负?”虚无子曰:“师命何承负。所以不即投生者,以善人之室骤未能得,今始得之也。”虚心子曰:“谁氏?”虚无子曰:“即溪右常老之次媳耳。”虚心子曰:“卜吉何日?”虚无子曰:“是月廿三,无可待矣。”虚心子曰:“兄此一行,功满登天,不生不灭,吾辈庸庸碌碌,不知何日乃能及兄。”虚无子曰:“兄道甚高,即不锻炼,亦是上品。”虚心子未及回言,虚无子已神飞天际,归得洞府。众友问其投生有地,皆煮黄粱以为贺。

  无何,廿三已至,虚无子拜辞紫霞、众友,直投常宅。未见当方,口诀一吟,当方由常宅出。虚无子曰:“命尔导吾,尔其忘耶?”当方曰:“吾候久矣。仙子不至,恐其别有所投。转瞬间一道祥光落于宅内,小神惊而入视,而牀头呱呱,已产子焉。”虚无子曰:“此何鬼妖,窃吾投生之所?”袖中默会,知是虚心子,跌足言曰:“吾今而知言宜谨也。”当方慰之曰:“别岂无善地乎?”虚无子无可如何,只得神立云头,又往异地而择之。

  向南四望,遥观南面黑雾内白光突起,挺立千寻。神坠其间,乃一带柳林,林外翠竹青松,交相掩映;转从东去,红垣在目,耳闻垣内书声隐隐。当诵口诀,当方见而跪迎曰:“仙子何来?”虚无子曰:“吾见此宅白光挺立,不识宅中有何善人,特呼尔而一询耳。”当方曰:“是宅李翁所住。翁世代孝友,故有此光。”虚无子曰:“翁有子乎?”当方曰:“只一子,名荣庆,年始十六,已服青衿,今三旬矣,因科名未就,尚日日吟哦。仙子所闻书声者,即其人也。”虚无子曰:“荣庆有几子耶?”当方曰:“弄瓦者一,弄璋尚有待之。”虚无子喜曰:“吾欲入世投生,此宅正合吾意。”当方曰:“论翁富豪,可甲一郡;论翁孝友,可以动天。仙子如欲投生,则荣庆之妻已负孕十月矣。”虚无子曰:“果尔,吾筮吉临尘,尔可为吾先导。”当方诺,虚无子遂隐神光于宅内,候其时至而蒂落焉。

  韶光易逝,诞期已临。无垢子忽然而至曰:“吾奉师命来与尔言。尔入胎降地时,须将‘尘根易坠、仙体难还’八字,常记于心,切不可稍去诸怀以自误也。”言已,乘云而去。虚无子谓当方曰:“投生是其时乎?”当方曰:“是其时矣。”虚无子即赴母怀,霎时坠地。

  丫辈见产麟儿,喜报李翁,翁命仆妇温水洗洁。洗左能以左臂就洗,右亦能以右臂将,仆妇笑曰:“始出母怀,似知人事,此子后日的是非凡。”及母以乳哺之,不食,再哺,再不食。母惊曰:“儿有疾耶?何乳之不食也?”其子答曰:“儿无疾,只畏将师父‘尘根易坠、仙体难还’八字忘却,故口常诵而忘饥耳。”其母骇而他适。家人惊询,母以乳子能言告,自此畏近其子矣。李翁闻之异,于门外询曰:“汝妖乎?鬼乎?可为吾告之。”其子曰:“吾非妖鬼,乃仙也。”翁曰:“仙子何入凡胎?”其子曰:“为阐道计,不得不然。腹饥矣,母可以胡麻饲我。”李翁骇,家人亦骇。仆妇曰:“此必怪也,不除终为家害。”丫环曰:“相公望嗣多年,如其死之,安知复能产子否也。”仆妇曰:“乳子能言,千古罕有,留之,始而以言骇人,终而以口噬人矣,吾辈安能逃乎?”丫环曰:“此必世之多言而辩者,初来投生,尚禁不惯嘴儿,不如留以长成,为吾乡作一说客。”仆妇曰:“乳子即能嚼舌,待长成时必颠倒此方是非。且请之翁,看将若何?”翁曰:“诛之。”仆妇闻言,撩袖之室。乳子曰:“尔色怒甚,意欲何为?”仆妇曰:“诛怪耳。”乳子曰:“尔乃真怪,不自诛己,反欲诛吾耶?”仆妇曰:“吾怪安在?”乳子曰:“绝人血食,毒如蛇蝎,非怪而何?”仆妇忿然,以手紧逼其喉,乳子气无所伸而命绝。

  魂离躯壳,暗自恨曰:“不生尔室,别岂无可投之家乎?”遂离李宅,向前徐行。

  约行十里,见数童子游戏松下。虚无子亦坐于是,谓童子曰:“尔辈在此何干?”童子曰:“游戏耳。”虚无子曰:“手执花幡,又将何用?”童子曰:“引魂耳。”虚无子曰:“职司引魂,吾问尔阴曹究何光景?”童子曰:“阴曹地面,宽阔无际,随所之而皆有胜境焉。”虚无子曰:“吾与尔辈偕行可乎?”童子曰:“有胡不可,但不知尔属何界人物?”虚无子曰:“平常者流,何足挂齿。”童子曰:“如是随吾行之。”路过火风山下,遥见猛火飞逐行人。虚无子骇然曰:“是火也,胡为乎向人而逐乎?”童子曰:“火由地生,盖自天派,司火神将,管束严谨,火亦不敢肆焉。其向人而逐者,是人在世必忤逆父母,不顾庭帏之养,没入此间,猛火无故飞腾,毁滥身躯,以昭逆报也。”虚无子立视良久,童子催促前进。

  行至宽广之地,见一犊高大异常,凡遇来人,触之以角,触碎而食,喉似雷鸣。虚无子曰:“犊厉如是,其殆世之称犟犊而不通人事者欤?”童子曰:“君言过矣。”虚无子曰:“以吾思之,世之一理不知,横逆加人,而自号为豪杰者,比于是犊,殆有甚焉。”童子曰:“是犊也,阴曹特设以报食犊脯、杀犊躯者,世岂有是犊哉?”虚无子曰:“尔之言犊,吾已知矣。而左旁犬子盈千累万,遇人而嚼者,其亦世之守财犬以及腾口食人者所化欤?”童子曰:“否。是犬也。天地生之以报击犬而食犬者也。”虚无子曰:“前之暗无天日、黑雾弥漫者,即世所谓枉死城耶?”童子曰:“然。”上之腾腾紫气、音乐嗷嘈者,又何所哉?”童子曰:“升仙国耳。”虚无子曰:“升仙国中何荣若此?”童子曰:“人生斯世,能敦伦纪,见善即行,纵不能拔宅飞升,亦必名列仙班,以彰为善之报。”虚无子曰:“升仙之说,其在是矣。前山古洞中龟行如蚁,是物也,何如是之多乎?”童子曰:“是洞由转轮车内而出,龟也,其实皆人所化耳。”虚无子曰:“人胡以化龟耶?”童子曰:“世之毁人器具而匿其形者化之,交友不信、遇患难而缩首者化之,不顾廉耻、一味纵淫荐枕、咏及新台者化之。”虚无子曰:“北面矮室内剖人腹而抽其肠者,何哉?”童子曰:“世之使诈怀里而害人性命者,剖之也。”虚无子曰:“山麓牛马成群,又来何自?”童子曰:“此则世之痞骗钱银而离人妻子、间人骨肉者所化焉。”虚无子尚欲问询,童子曰:“阴曹之事,一言难尽,一时难窥。尔欲何之,吾将归矣。”撒手而去。

  虚无子途程不识,左走右奔,适被铜头鬼王见之,知为仙子临凡,真性迷却。窃自喜曰:“吾专司七百里野鬼,难以统摄,不如收此人于麾下,伏彼珊珊仙骨镇压鬼魂,俟到时有可乘,好统吾部属投生,以为世扰。”计议已决,化一少年男子,约与偕行。虚无子正畏迷逃难返,当即随归鬼窟。投生阐道之命,自此已忘。

  紫霞真人默会得知,遂书法旨,命净尘子身入冥府,提返真魂。净尘子得命前来,直向鬼王索龋鬼王曰:“吾奉玉旨管辖鬼魂,政务甚烦,何时得遇上界仙子?”净尘子曰:“尔言未遇,胡鬼窟中一缕祥光,直射窟外?”鬼王曰:“祥光发现,即仙子哉?鬼中能存善念,又岂无祥光乎?”净尘子见其言语支吾,将麈一挥,鬼王连跌二次,忙将阴风驾动,与净尘子斗于天半。酣战良久,鬼王力不能敌,取出触仙铜锤,向空抛之。净尘子败回洞府,禀之紫霞。紫霞乘五色祥云,直逐鬼王。鬼王不服,复与相斗。紫霞怒,抛下紫霞瓶,吞鬼王于瓶内。鬼王于内一变,化蝇而逃。紫霞口吐金光,照耀大千世界。

  鬼王知难逃遁,手捧玉旨,竟到凌霄,奏紫霞恃仙欺鬼。紫霞随至,俯伏金阶,将阐道源流暨鬼王隐匿虚无子之情,一一奏之。上皇斥责鬼王不应匿阐道仙真,打入阴幽受罪,敕将虚无子真魂提出,以便临凡。紫霞得旨,金光下照鬼窟,群鬼护送虚无子而来焉。

  虚无子见紫霞真人,似曾相识,而又忘之者。紫霞拍其额而呼曰:“尘根易坠今何坠,仙体难还务要还。”虚无子闻此二语,恍然悟曰:“尔吾师耶?吾何护世而犹在此耶?”紫霞详言所以,且曰:“生限已违一次,尔宜急急投世,毋得再误焉。”虚无子曰:“红尘甫入,首迷之厉如斯;若久在人间,其迷我者更不知何如也。吾不愿入世矣。”紫霞曰:“前诺后悔,有是理哉?”用袖挥之,虚无子神飘天外,倚云而泣曰:“仙降红尘,欲得一生,而艰难若是,岂吾非仔肩大道者,而乃有此挫折也。”正悲泣间,赤雾真人穿云而至,笑谓虚无子曰:“尔尚在仙界耶?”虚无子立道其由。赤雾曰:“乳子能言,人多为怪,见怪思毙,常情乃尔。如再投世,须谨言焉。”虚无子曰:“善家难得,今古同慨,又将谁投?”赤雾曰:“自孩躯丧后,吾命仙童纳丹口中,俟尔二次神附其体,奚必另择他所乎?言讫,即导虚无子直投孩墓。

  荣庆妻自知子嗣艰难,日守孩墓,泣曰:“为娘艰于得嗣,儿即早言,亦愿抚之。此皆仆妇毙儿,悔何及乎?”倚墓而泣,已历半月。是夜更深,赤雾呼雷劈开孩墓,暴其躯于荒野,遣群鹤展翅覆之。次日,荣庆妻率丫环数人,又临墓所献果品之属。刚至其地,群鹤飞鸣,乳孩呱呱。丫环惊而近视曰:“公子生矣。”荣庆妻喜出望外,急抱归去。李翁恐为家害,令居异地。候至数日,无异常孩,始命归来,同居一室,竟至七八载未尝出一语焉。李翁以为哑也,更其名曰三缄。三缄乐观书史,日夜不倦。翁惜其哑不能言,为之广积阴功,以祈神佑。

  祈祷甚久,毫无应验,已置诸度外矣。

  是岁,李翁七秩虚度,遍辞宾客,以酒燕之费为寒衣之施。衣始施余,门外来一老道,鸣木鱼唱偈。李翁迓入,食以斋供。

  食已,询及龙孙,翁以哑不能言为终身恨。老道曰:“是何足忧?今夜命彼同吾一室,明晨即能言矣。”李翁如命。老道于人静候,私谓三缄曰:“尔何不言?”三缄曰:“言恐必死。”老道曰:“向之言太早耳,今其时矣。”李翁闻之,悉入室,喜曰:“孙能言耶?”遂命家人厚备礼仪以谢老道。老道曰:“谢吾不受。他年如许尔孙与吾结冰水之缘,其愿足矣。”言罢,飘然而去。

  李翁于是命子荣庆聘请名士,以训三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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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林外 〔宋代〕

  访友人误入仙庄 遇苏子巧生魔障

  七窍日思三缄,恨不能一时晤对,因禀告乃母,以为遍访计。其母禁之曰:“春风满面,皆为朋友,何必仅以三缄为念。

  况吾年已老,儿访友远出,原无定所,倘有不虞,恐抱恨终天,悔无及矣。不如就塾从师,早晚得依膝下,以娱老母,是即儿孝之大焉。”七窍曰:“吾亲尚康强无恙,待儿出访,以一月为期,归里闾时,谅不至庭枯萱草。”乃母见其去心已定,不忍拂之,命彼仆夫载其行李。七窍萱庭辞罢,向长途以遄征。

  他日足力疲甚,欲觅一村郭以为歇息之所,东张西望,四顾踌躇。紫霞真人立在空际,知七窍乃虚心子所化,原欲坏道而来,于是按下云头,将袖一拂,顷刻霞生雾卷,化长途为江汉。七窍身入是境,亦不问其何地,信步而行。紫霞真人又将林木化作老少道者,往来于霞雾之中。七窍此时正属迷途莫出,得见道士,暗喜问津有人。然道者往来,绝无一瞩目于七窍。

  七窍柔声下气,执一道者袂而询曰:“此地何地,往来何人?祈为指明,以破吾昧。”道者曰:“此地皆仙子所居,名曰仙庄,人惟大道是习,号曰道人。”七窍曰:“仙庄吾不论之,而道人之名,何所取义?”道士曰:“道者天下之大道,未有天地,而大道自在人间,既有天地,大道赖为人习。人习乎道,道以明人,人道合一,不昧虚灵。故称习道者为道中之人。”七窍曰:“道有快捷方式乎?”道士曰:“大道原无快捷方式,始自诚意正心,终则纯任自然,以至于至诚地步,所谓不可知之者在此,所谓大而化之者亦在此,何有快捷方式之说哉!”七窍聆言,若有会晤,而究不乐其所道,意将去而之他。紫霞欲指明之,以还道根,免使虚无子他年阐道为彼所坏,复驱山石化作台阁庭堂,待七窍入而息肩,再为点醒。

  七窍因厌道士之说,沉沉闷闷,不乐与言,竟向长途奔走不息。未几,夕阳西坠,山鸟归树,入耳哗然。七窍顾谓仆人曰:“天已晚矣,途无廛市,何所栖身?”仆曰:“家庭至乐,子不惯享,而乃于风尘内劳其步履,访什么三年,朝日奔驰,又不知三年居室何所,吾恐年逾四五,亦不得见也。以仆愚意,可早早归家,庶免主婆倚闾而泣。”七窍曰:“吾别亲时,原以一月为限,兹始十日,还余二旬,如至二十日,其人不得,吾必归去。今也时不待矣,尔前去觅一村庄,亦或古剎,俱所不择,暂宿一夕,明日速行。”仆曰:“如是,公子可于路旁少待,吾去遍觅古剎与村庄焉。”七窍曰:“尔去速返,毋劳吾望。”仆曰:“是地尽属荒凉,欲觅所在以栖身,恐需三四日耳。”七窍曰:“诚如尔言,吾不几为莩鬼耶?”仆忿然曰:“公子在家日享安乐,偏思远游受苦,是谁使之?”七窍曰:“为求良友,安辞远游?仆曰:“友胡称为良哉?”七窍曰:“良者好也。”

  仆闻好字,大笑不止。七窍詈曰:“尔癫耶,何痴笑如是?”仆曰:“吾笑尔不识时务也。古来好友载诸书籍者,曾见几人?”七窍曰:“管、鲍、羊、左,非良友而何?”仆曰:“此数人外,谁为良友?”七窍曰:“古来良友有传,有不传,其中幸不幸之所分也。”仆曰:“以今时而论,又孰为良友?”七窍曰:“吾年甚少,尚未遇之。”仆曰:“子何迂也,今世岂尚有良友乎?”七窍曰:“尔何知?”仆曰:“今世以财为命,谓其交称莫逆,如兄如弟者,或两皆贫而两皆富,抑或两皆贵而两皆贱耳。假令一富而一贫,则富者目中无贫;一贵而一贱,则贵者目中无贱。即有好名之人,假称能寄子托妻,可之楚游者;比其反,则不可问矣。况乎两皆富贵贫贱,且有我富而嫉彼富,思欲败彼之富;我贵而妒彼贵,思欲丧彼之贵。富贵如是,贫贱亦如是。面假亲热,中抱阴谋,今之所谓良朋,大抵若此。与其远游求友,何若归去,亲尔族之昆仲为愈乎?”七窍怒曰:“仆敢多口!”仆笑曰:“尔休远游。”七窍曰:“不游已游矣,尔速觅地以为安宿计焉。”仆不敢傲,忿恨而去。

  行约里余,遥见万绿丛中红垣现出,仆喜曰:“得毋古剎乎?”即便转身呼公子同往。刚至林外,钟声一杵,铿然落韵,主仆既得其所,缓缓而行。行将近剎,则晚也而不见其晚,反觉午烟起于村郭。仆讶曰:“此地之天不晚乎?”七窍亦惊曰:“晚变为午,其不夜之仙庄耶?”仆曰:“既其未晚,且向前征,奚必栖此剎中,与老秃为侣。”七窍曰:“可。”复寻旧路,转出丛林。举目望之,依然四野烟迷,星光隐约。七窍曰:“此地或早或晚,真无异人心之或善或恶,可仍从古剎而奔焉。”仆曰:“其见古剎而晚欲奔之,继见未晚而急欲去之,又无殊人之爱人加诸膝,恶人坠诸渊也。”言已,忙忙促促,奔至剎前。

  但见仙鹤双双飞鸣天半,蛱蝶闪闪咀嚼花间,郁李碧桃,红白相映。七窍观望良久,谓其仆曰:“时已冬矣,而胡有此春景哉?”仆曰:“不但此也,身未近剎,其冷如水,近之则暖若围炉,剎中必非凡侣。公子访友而得此仙真,胜过三年远矣。”七窍曰:“尔误矣,吾所访者名曰三缄,非三年也。”仆曰:“三缄二字,义何所取?”七窍曰:“戒其多言也。”仆曰:“多言何害?”七窍曰:“大则兴戎,小则启羞,三缄其口,斯戎羞不至矣。”仆曰:“世有多言善恶果报者,未必亦兴戎取辱乎?”七窍曰:“言之善也,不厌其多;言之为诋毁,为颠倒是非也,则厌其多耳。”仆曰:“是人名唤三缄,其初殆亦多言而受辱者欤?”七窍曰:“以此取名,非无其因。不必深究,可急入剎以解饥渴。”仆诺,逞步前进。

  不时已到剎门,睨视其中,道装者流往来不绝。七窍偕仆向道者而揖之。道士曰:“子何来欤?”七窍曰:“为访友而至,特来仙观祈借一宿,兼乞一餐。”道士曰:“一餐之食,为费几许,但恐红尘客不惯淡泊耳。”七窍尚未回言,仆曰:“饥则甘食,即属粗粝,亦无不可。”道士曰:“既甘粗粝,暂住殿内,待吾为黍与子食焉。”七窍主仆果于殿左静坐以待。

  道士转入后殿,耳闻喃喃细语,不辨所说何词。顷一道童手携竹篮向剎外而去,去不片刻,盛石卵数十枚倾于地,碎锤如黍。仆见其异,近而询曰:“尔碎石何为?”道童曰:“黍耳。”仆曰:“以石为黍,安能裹腹?”道童曰:“吾剎内朝日作食者,即此石也。”仆异之,而暗窥其若何烹之。未几道童将石锤尽,携入厨下,燃薪于灶,捧石于鼎,与煮黍无殊。

  煮约一时,薪已尽矣,呼彼师弟出剎持薪。师弟曰:“持薪烹石,往反殊难,以吾代之,可乎不可?”道童点首,即持小斧断其四肢,入灶纷纷,烈如煤火。片刻黍熟,呼主仆而食之。

  仆心怀疑,弗忍举箸,而七窍已食数盏矣。仆私谓之曰:“味美乎?”七窍曰:“美。”仆始食,味果胜于常黍。食已,暗询道童曰:“尔剎以人为薪,恐黍食一生,人丧千万矣。”道童曰:“尔何所见而谓曰丧人哉?”仆曰:“吾见尔斧劈尔弟,燃于灶内,故云。”道童曰:“尔细看看,彼坐灶前者非吾师弟乎?”仆视果然,惊疑不定。阴语七窍,七窍亦来深信,仆常以自防,恐将已早餐而误作炊黍之用。鼍更再报,道童扫除净室,主仆安宿。

  昧爽,七窍起,拜见老道。老道曰:“尔言访友,其访道友乎,儒友乎?”七窍曰:“吾生平爱儒不爱道耳。”老道曰:“儒道一体,子何区分?”七窍曰:“习乎儒,可以取科名,享万钟。道乌能及?”老道曰:“道成则瀛洲是赴,为仙天上,何让科名?况科名之荣,不及仙真之久。子如循循道内,吾愿为子师焉。”七窍曰:“吾心极恨者此道,他年若专政治,必将胥是道而灭之,何反强吾习之乎?”老道怒,袍袖一展,群道伏地,化为猛虎,舞爪张牙,向主仆直追。二人呼救声声,惜无有救之者。追之已久,主仆分散。七窍被一虎爪抠衣,不能脱身,坐待其毙。久之未见动静,举目细视,乃荆棘勾衣耳。忙呼仆曰:“此地多妖,可速行之。”奔至坦途,回望古剎,一无所有,主仆不胜惊异。

  急行数十里,逢人便问三缄之名。偶遇一叟,将七窍谛视良久,曰:“尔客岁借宿寒家之常公子耶!欲见三缄何为?”七窍曰:“欲同学耳。”叟曰:“如是,三缄非他,即吾儿也。”七窍闻之,喜曰:“果尔,不难晤矣。”李老曰:“吾儿前月得道长指示,须访七窍其人而友之。彼云明日出访公子,尔颇有缘,今必得晤。七窍甚喜,随归李老府宅。李老呼仆煮酒作食,款待殷懃。七窍欲急晤三缄,询诸李老。李老曰:“吾儿原语明日方出访尔,适馆师音来,云彼今晨已自馆起程,不知去向矣。”七窍闻言,愀然不乐。次日拜辞李老,追访三缄。

  连访数朝,形影未见,且于一月之期将满,又恐萱庭望眼几穿,爰命仆人播转回车,向里门而行。行且止,归见老母,团聚欣然。

  而三缄此时已至山阳矣。山阳之地水秀沙明,翠柏青松,极目皆是。三缄贪玩山水,不问前程远近,信步而行。行至中途,天阴欲雨,三缄着急,策马前征。无何,墨拥云头,雨点如弹,风声大作,山色溟檬。三缄欲进不能,欲退不得。青衣小童禀曰:“行李颇重,步骤难胜,可急觅村庄以避风雨。”三缄曰:“途无征夫,郭没老农,虽欲访之,又将谁访?”小童曰:“如是,觅一大树暂避,待雨止而后行。”三缄曰:“大树亦无,几穷人望。”小童曰:“前面林木森森,谅堪避之。”言已趋入。果一梓树大约数围,叶密枝繁,雨不能透。三缄下得坐骑,小童系定,主仆二人对坐石台,其雨已倾盆矣。

  顷之,泉声四起,交应山谷,而雨声愈大,逞彼风势之雄,雷电齐来,骇破征人之胆。看看天色已晚,主仆心虽慌乱,而莫可如何。正踌躇间,忽听山谷内哑然一声,一人冒雨而来,袍服俱湿。奔至树底,将衣卸下,振之不已,曰:“今夕银河倾倒耶,不然雨何如是之大也?”三缄暗窥其人风流儒雅,知非庸俗,遂进前而揖之,曰:“先生中湿矣。”其人见三缄面貌不凡,接之以礼,亦揖而询曰:“先生族姓何氏,住居何地,征车何之,访问何之,敢祈明以告我?”三缄曰:“敝族李氏,贱号三缄,本省住居,因访友不遇而来兹耳。”其人曰:“先生求友可谓切矣。”三缄曰:“先生住居何所?”其人曰:“历此不远。”“族姓何氏?”曰:“苏姓。”“儒号何名?”曰:“五常。”三缄曰:“佳名五常,知其为君子儒也。”五常曰:“愿学之耳。”三缄曰:“吾来贵境,人地两殊,不识前途有市镇否?”五常曰:“市虽有而路遥,弗能蹴及。”三缄曰:“若然,今夜无所归矣,可奈何!”五常曰:“不嫌茅屋,愿为君子作一东道,可乎?”三缄曰:“苏兄厚情如此,何日能酬?”五常曰:“止宿一夕,何堪言酬耶?雨已疏而不密矣,吾急归家,命仆持灯迎君玉趾。”言罢,匆匆告别。

  去逾一刻,灯光遥射林表,片时已至树下,呼曰:“李先生安在?”三缄应之曰:“在此。”其人曰:“吾奉主命,特迎先生,可将行李付吾,代贵价一胜其任。”三缄诺,遂命小童付之,自乘骊驹,随灯而去。甫至门外,五常嬉笑出迎。三缄登堂欲行拜见礼,五常谦逊曰:“不必,不必。今日遇雨,恐受风寒,吾命拙荆已设酒左厢矣。”即携手同行,至于厢内,宾主对坐,畅饮壶觞,言语相投,称为莫逆。饮罢,五常曰:“吾遇友人多矣,未有如吾兄之谈心相得若是者。今夜良宵,且作一抵足之谈。”遂命家人高点灯檠,导入书斋,同榻而卧。

  三缄终日劳顿,顷入梦中。五常见三缄卧熟,无与交谈,一时思富想贵,并及美人金帛,连绵弗断,久不成眠。三缄一梦初醒,瞥见一人头戴相冠,衣着龙袍,盘旋榻外,惊曰:“室中有此贵者,苏兄何轻视若斯?”转眼间贵者渺矣。又一人手捧金帛,往来灯下。三缄异,偷觇其变,倏忽富者不见,而美人已立案侧:云桥高结,貌美如仙,莲步轻移,声传响屑。三缄暗思:“贵者、富者以及美女,何由来耶?”思犹未终,耳听五常喉鸣三匝,美人已设筵待坐矣。俄而门响帘开,一高大恶鬼恭身直入,目光四射,似欲攫食榻上之人。左旁突出清气一缕,化为道童,以麈挥去,而美人恶鬼,已不知所之,惟此道童绕榻而没。

  村鸡报晓,天色已明。三缄起,五常亦起。早餐后,三缄辞行,五常苦苦扳留,遂止征车。闲谈之下,五常谓三缄曰:“吾宅左一山,山有小穴,俯而入内,其阔如堂,石几石牀,排列停妥,不知何人所设,访诸村老,亦无知者。前日来一道长,居住其中。昨吾入洞消闲,试与交谈,所言皆老子之道。今日天色尚早,吾且与兄同往视之,兄其愿否?”

  三缄曰:“愿。”于是穿林度径,附葛牵萝,辗转纡徐,顷至洞下。仰望洞口,约有百级之高。二人接踵而登,直入洞所。

  其时老道正倚石酣眠,倏见二人,起立拱手曰:“嘉客至斯,有失远迎,望其恕罪。”二人逊谢数语,列坐其次。三缄见老道红光满面,精神爽利,知其不凡,因询之曰:“道长道貌仙颜,定可前知矣。”老道曰:“前知非易,惟至诚始克当此。贫道不过闲游访友,偶居是洞,不久将归敝观焉。”三缄曰:“道长之明,谅无不知,其不自居至诚者,皆自道之意也。”老道曰:“君其过誉,贫道实不敢当。”三缄曰:“吾有一瞻目之奇,道长如不吝指明,愿铸金以事。”老道曰:“君见何为?”三缄曰:“昨夜与苏兄同榻,梦醒后灯光灿然,室内富贵美人,恶鬼酒筵,变幻不一。敢问道长是何故欤?”

  老道闻说,微顾五常而笑曰:“此即苏君之心魔耳。”三缄曰:“何为心魔?”老道曰:“心有所思故耳。”三缄曰:“心有所思,何即现此魔乎?”老道曰:“思现乎魔,正以教未思者也。”三缄曰:“胡恶鬼牵帘而入,又有道童挥以麈耶?”老道曰:“道童者,心清之气所触而现也。”三缄曰:“心清之气出自谁人?”老道曰:“苏君思贵时则贵魔现,思富时则富魔现,思酒思色思气时则酒魔色魔气魔现。惟君无思虑,因之清气发而道童现焉。”三缄曰:“群魔皆畏道童乎?”老道曰:“邪气不敌正气,魔鬼安抗正人,此天地之正理,亦天下之正道。

  奈何正道久湮,人皆入魔,即稍知习道者,亦为邪气所染,久而清气全失。故长生之术不能得,概夭其寿而入于鬼域之中,非邪气为之,实自造之也。吾观君身颇有清气,但恨此际时非传道,即言之津津,尔亦听之藐藐焉。”言此化为清气,直冲天外。

  二人惊讶良久,仍复下洞而归。三缄自聆老道言,常存一学道之心于念内,归来笑谓五常曰:“苏君昨夜究何思乎?”五常曰:“因身未贵,思及状头、宰相;因身未富,思及邓通、石崇;因妻貌不扬,思及杨妃、西子;因腹稍馁,思及美酒佳肴;因与人仇,思及虎视鲸吞。此亦人情之常耳,孰意丑态竟现于榻外乎?君勿鄙吾,吾将清其心,以为入道计。”三缄不复深究,相谈竟夕。次日,辞五常而他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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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林外 〔宋代〕

  羊奔涧得逢仙友 虎出穴又仗神威

  三缄驱羊山外,群羊齐奔,彼亦急急逐之。奈羊不择地而游,三缄被荆棘勾衣,茅茨刺足,血流不止,蹒跚难行。日夕归来,匈奴视之,曰:“尔足底未能结实,故不敌茅茨之锋。”遂插铁板于炉中,俟其红时,烙及两足。三缄痛不可忍,呼号欲绝。匈奴曰:“不如是,不能驱羊山岗,何呼号乃尔?”竟将两足烙毕,身以羊毛毡披之,首以羊皮袋覆之,俨然又一匈奴也。次早给彼荞饼,命急驱出群羊。三缄足甚痛疼,一拐一跛,勉强驱至山顶。山下涧水一泓,群羊欲饮,狂奔而去。三缄恐羊去远,不能追逐;又惧羊若有失,受辱匈奴,事处两难,不顾痛楚,随之下涧。群羊饮罢,一羊傍涧酣眠,则众羊效之。

  三缄于羊眠后,席地而坐,自觉足底如焚,呻吟之声不绝于口。

  复礼子领得师命,乘云空际,以查三缄,如有难临,速为援救。正从秦岭见三缄独坐于地,云头按下,意欲相近与之交谈。恐其偶露行藏,为彼窥破,于是略显仙法,指衣成毡,化石成羊,缓缓驱来,眠于涧左。连呼三缄曰:“尔羊饱否?食饼其时矣。”三缄亦问曰:“尔羊何如?”复礼子曰:“吾羊烈甚,往往狂奔,追逐数山,始眠于此。”三缄曰:“尔羊既眠,谅已饱矣,来兹一晤可乎?”复礼子曰:“吾正无侣,急欲与子闲谈也。”言毕,撩衣涉涧,至三缄处,两相交揖而后并坐焉。

  坐已,复礼子曰:“吾兄愁颜如此其极,其殆初入是地而役任看羊乎?”三缄曰:“然。”复礼子曰:“初任看羊,必烙足底,若无药以擦其患处,终则浓血交流,牧任难胜。匈奴恶之,必加鞭笞之苦。”三缄曰:“吾于斯时,已不聊生,再加鞭笞,有死而已。兄属何名,步履若是其健乎?”复礼子曰:“吾傅姓名理,始以访友求道四方,继恋功名,参及胡将军行伍。前剿匈奴败绩,为彼所擒,已受五年看羊之役,不惟足底坚实,而且荞饼惯吃,雨雪风霜久不畏之,故强健乃尔。”三缄闻而泣曰:“吾不知若何而后如君也。”复礼子曰:“必历四五春秋,方能强剑然子初到,难受此地烟瘴,吾有药一贴,掬水而饮,非但烟瘴可避,而足自步履如常。”遂取药身旁,以予三缄,三缄立而跌者再。复礼子曰:“尔全不能行动耶?”三缄曰:“不能。”复礼子曰:“尔不能行动,今夜露宿于此,虎狼一至,安保尔躯?”三缄聆言,大声哭曰:“愿死虎口,以了一生。”复礼子曰:“毋泣毋泣,吾且扶尔至涧,掬水饮药。”三缄起,手抚复礼子两肩,一步一停,曳踵而至,躬身掬水,将药饮之。昏绝片时,苏来觉得精神爽快,以足踏地,其痛若失。

  三缄谢曰:“服君药饵,不啻仙丹,倘能得脱牢笼,仍归故里,兄与杜公恩德,吾必报之。”复礼子曰:“斯言既出,不可忘也。”三缄指天誓曰:“若忘斯言,有如是日。”复礼子曰:“此山虎狼甚伙,惯盗其羊而食,每于牧罢归去,匈奴磬点其数,如或欠一,鞭笞定所不免。吾有异术能化石成羊,兄羊如被虎狼所吞,向石呼曰:‘尔石来,尔石来,吾今换尔入羊胎。

  速速化,速速化,化作羊儿回去罢。吾奉紫霞命,弄假可成真。’只此数言,石化为羊,以补其缺。”三缄将口诀记下,复礼子用手一指,石果化羊,旋化为石焉。化已,又语之曰:“是山虎狼不但食羊,即看羊人多被吞嘧,教尔一咒,虎狼纵近尔体,亦不过舌舐鼻嗅而已。”三缄曰:“其咒如何?”复礼子曰:“我是天仙体,牧羊将他倚,山神听我令,化为木石侣;虎狼宜速避,莫违天律语。尔见虎狼则念此咒,但须稳坐毋动,如其畏而奔走,必不利尔躬也。”三缄一一记之。复礼子曰:“日已西坠,吾途尚遥。”言别一声,驱动群羊,竟投山后。

  三缄返,匈奴点明羊数,又予荞饼。三缄吃罢,倚檐而卧。

  天晓驱羊向左,山左之草,更见葱茏,群羊济济趋奔,争夺而食。后一驱羊者呼曰:“是地不可牧也,若再前驱,尔羊莫保。”三缄曰:“草绿缛而深肥,羊腹易饱,何不可牧?”其人曰:“中有怪物,善能噬羊,如何牧之,早已草色无存矣。”三缄闻言,忙将群羊驱转向北。北面牧羊者众,三缄所牧有四五头入彼队中,其心以为驱归之时自然各理各队,不料匈奴牧子惯以己羊驱于人牧之旁,人羊一入彼群,即为已有。驱归,主点其数,多得者厚赏。三缄初任此役,未识其中诡谲,毫不介怀。

  彼牧羊者恐三缄见号择认,故将驱羊竹杖,向羊绕之,羊遂合群驱之而去。三缄呼曰:“吾羊四五入尔群内,尔何不辨其号而驱去乎?”牧羊者曰:“吾队无尔羊,毋得妄认。”三缄曰:“羊入尔群,不过片时,胡即谓为尔有?”牧者不答,三缄入彼羊群择之。牧者怒气勃勃,将三缄扭卧,毒手相加。三缄体弱难支,昏绝在地。牧者释手,驱羊竟去。

  紫霞真人适登讲道台,呼及群弟子排班听道,将道讲毕,向复礼子而言曰:“三缄牧羊失羊,已为得羊者殴毙。尔急入尘世,以丹活之。”复礼子曰:“三缄受磨已多,师胡弗稍解一二。”紫霞曰:“是非尔所知也,譬诸尘世之子,迷于嫖赌,为父母者,先教以甜言,不听,继加以夏楚,亦不听。父母见其心性难于移易,欲置之死,或遇亲友劝解释之,而其作为仍复如前。父母无可为情,任之而已。子见父母不加责斥,忌惮愈无,必至于金尽身穷,几乎莩死,始转念而深厌嫖赌,卒能成家登富者,何哉?磨炼精、迷阵破也。三缄自入名场,以至于今,迷阵尚深,道心未动,弗使之一生九死,安能磨出白玉精金。不然师命脱化红尘,岂不思一磨不使之受乎?”复礼子曰:“红尘真似海,陷溺日愈深,不怕天仙子,难跳陷人坑。”紫霞曰:“凡由仙入世,不有指点,终坠孽海,所以俗子炼道能出尘者难,入尘而思出尘者更难。尔等既已成真,思凡尘心切不可抱。”言已。退入仙府。

  诸弟子谓复礼子曰:“师命尔持丹以救三缄,可速去之。”复礼子诺,去车驾动,竟坠岭头。瞥见三缄仰卧于地,忙纳丹口内,顷刻魂归躯壳,犹然大哭曰:“还吾羊来。”复礼子曰:“尔羊安在?”三缄曰:“吾羊误入尔队,尔可不分皂白,竟驱去乎?”复礼子曰:“尔其急起,要羊不难也。”三缄渐渐清醒,将复礼子谛视一遍而泣曰:“尔傅兄乎?”应之曰:“是矣。”三缄曰:“吾驱羊至此,误入人群,彼不辨明,占驱之去。吾不服,入群择之,被牧羊者毒殴而昏,不醒人事。兹遇傅兄救吾于既死,恩固大矣,然吾羊不得,乌能对及匈奴?恐承兄恩活于此时,难免鞭死于今夕。”复礼子曰:“要尔之羊,易如反掌耳。”三缄拜而求之。复礼子以手招曰:“失羊来,失羊来,毋入他群惹祸胎。急急归,急急归,仍与羊群共一堆。”偈甫毕,突来四五羊入群内。三缄恐非己之所失,试查其号,果故物也。方欲拜谢傅理,遍寻不得,以为牧羊异地矣。

  自此见牧羊多处,暗向别地驱之。

  时届秋深,三缄牧羊云岭,遥闻年少匈奴处吹笙,触动杜公相别之情,与言宥罪归都之事,不觉心腹如割,泪滴羊毡,望着南关大哭,曰:“孤身如雁在辽阳,思及高堂暗自伤;望见南关魂欲断,频将消息问苍苍。”正伤感间,忽听唤羊声,极目相视之,乃一年少牧子驱羊岭左。三缄畏甚,将羊驱至岭右。彼见三缄驱羊右行,即以所持竹杖插于地,群羊惰而皆眠。

  三缄见彼羊已眠,不复他适,独坐于老树之下,默默不语,泪滴胸襟。

  顷之少年亦至,与三缄并肩而坐。三缄恐如前日匈奴毒手相加,起而避之。少年曰:“君毋避吾,吾亦大朝子民,误入此地者也。”三缄聆其言善,乃详问曰:“尔胡为而至此?”少年曰:“吾父石蕴山,翰林学士也。吾甫六龄,母即物故,后母悍毒,刻待吾身,幸父送吾读于同年家中不受罗织。自父没后,宦囊虽饱,为后母所掌,后母所生弟妹锦衣有余,吾御敌寒而不足,且日加打骂,弗堪聊生,吾畏归,寻至舅爷家下,傍舅爷为生活计。舅爷见吾伶俐,携与为侣,贸易江湖。前岁贩贸南关,正遇匈奴抢掠,舅爷遭戮,吾身被擒,因此役任牧羊,常受奔走之苦。今见尔牧羊无偶,知必为匈奴所掳者。得同地之人而相与语之,庶胸次宽而愁肠少耳。”三缄曰:“吾以名误,尔以利误,可知名利二字,福人不少者,祸人亦不少也。”少年曰:“尔又胡为至此?”三缄见彼此同病,且泣且诉,尽道其由。少年闻之,亦伤感不已,曰:“从此尔我合为一体,每日来兹,伙牧群羊,归则各认其记。”三缄诺,二人于是深相亲爱,不啻乃弟乃兄。牧至日西,各驱羊群,依依不舍而返。

  次日,三缄后至。少年曰:“尔来何迟也?”三缄曰:“吾由雪岭直下,较左旋更捷。殊至岭上,前面匈奴牧子约有十数队,吾侵羊乱,俟彼去尽,然后驱羊来此,所以稍迟。”少年曰:“可将群羊驱至草茂处,使彼饱餐,吾与兄席地闲谈,而商暗逃之计。”言刚至此,遥见对山羊群四散,牧羊者或梯树而上,隐于叶密之中,或向崖而奔,潜于石缝之内。三缄曰:“是何事故,人羊慌乱如斯?”少年曰:“是必虎狼出穴,捕食人羊,险莫过于此者。”三缄曰:“对山有恶兽,吾与尔禁步勿入,谅亦无妨。”少年曰:“无山无虎狼,但出有其时,亦无滥嚼人羊之理。所畏者今日彼山既出虎狼,是山不知又在何日。”三缄曰:“虎狼欲出,可前知乎?”少年曰:“山风狂卷,次日定出。”三缄曰:“如是,是山未动狂风,明日谅不出穴。”

  言犹未已,忽见一虎衔一牧子,飞奔前来,后面一狼奋力驰追,似欲争夺其人而食者。一时狂风四起,虎啸之声动摇山岳。二人骇极,忙至树下。少年先梯上树,三缄上而复下者累累。少年以索缒地,三缄随索而上,坐于枝间。但见无数虎狼,张牙舞爪,羊群溃乱,四散纷然。幸而对山之羊奔过是地者甚众,虎狼各攫其一,无尔无踪。三缄曰:“天已昏黑,群羊不知所往,乌乎归?”少年曰:“虎狼出穴,即匈奴亦紧闭门户。尔我敢下是树,自讨丧亡哉?”三缄于是稳坐枝头,不敢声张。

  三更将近,大雨如注,赖此树枝茂密,不能湿及羊毡。大雨停时,微出月光一线,可以视及里许。少年惊曰:“完矣,完矣。山魈出矣!”三缄低声询曰:“山魈安在?”少年附耳告曰:“前林外身长丈许、目似灯球者是也。”三缄曰:“山魈之出,又将何为?”少年曰:“捕人而食耳。”三缄曰:“如彼来兹,将何以御?”少年曰:“听其自然,应死山魈,乌能逃却?吾与尔且隐身不露,以避其锋。”顷见山魈往来,愈聚愈伙。有至高者,有低于至高者,四面窥伺,时而自相舞斗,为胜者哀号震地,骇人闻听。

  是山左崖下忽然一声响亮,如万钧石坠,声停后来一伟汉,高过山魈。山魈见之,群皆俯首。伟汉一一披其额,山魈隐,彼亦下崖而没。三缄曰:“伟汉为谁,何能伏及山魈?”少年曰:“此山王也。凡山魈虎狼,皆为管辖。许出则出,弗许则不敢,故山王一至,而山魈俱隐焉。”三缄曰:“山魈狼虎而外,别无怪异乎?”少年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言此,树下忽然牛喘。二人俯视,见无数巨兽,头生三角,毛深尺余,一步一鸣,声传吻吻,前倡后和,若有数十之多。或倚树而擦其皮,则全树摇摇,几为颠扑。此物甫去,山巅复出一物,长约数丈,粗如桶底,口吐红珠一粒,闪灼光明。三缄曰:“此何物乎?”少年曰:“此乃老蟒抛珠耳。”三缄曰:“擦树巨兽,又何名耶?”少年曰:“吾不识也。”

  一夜之间,二人胆碎心惊,未敢闭目。天晓群物不见,二人下得树来,遍呼其羊,无有形影。三缄曰:“羊群如失,何以归见匈奴。”少年曰:“虎狼出时,羊亦寻穴合住,不敢乱散,散则必受吞噬。可由山右寻之。”寻不过箭地途程,瞥见崖间有一石穴,少年斜斜直上,视已笑曰:“尔我之羊,尽在其中。”以杖邀之,二队俱出,各点其数,无一失者。二人喜极,驱至山腰。少年曰:“腹甚馁矣,可急驱归以求荞饼。”遂驱羊向左,三缄向右,相别而回。匈奴点视无缺,予以荞饼曰:“今日暂歇,明日再牧。”午刻另赏牛羊肉食。三缄只食荞饼,而弃牛羊肉焉。

  食已出外,下望南关甚近,切念思乡,回视匈奴无人窥伺,暗暗逞步偷下南关。孰料匈奴见之,忙然追至,扭发而归,曰:“娃子思逃乎?吾必卖之。”三缄不能辩。匈奴恨甚,每日只予一饼,三缄不能裹腹,幸少年常常分给,不至啼饥。他日驱羊山侧,仍望老树而来,羊已饱而同眠少年未至。正盼望不已,突见山右一虎,飞奔身旁,思及傅兄之言,念咒稳坐,虎至,以爪戏抠羊毡,又以舌舐其口鼻,久则傍身而卧矣。三缄乘隙奔窜,虎若始其为人也者,随后驰追。三缄气逼力微,绊石倒地。虎方举口,旁一红须大汉以鞭击之,虎哮而逃。

  三缄见虎已远,微微起立,不意复来数虎,直入羊群,各啮一羊奔去山巅。三缄曰:“牧羊此地,已受无限艰辛,又兼山多虎狼,谅不死于饥寒,必死于毒兽,与其生遭挫折,不若投入涧内,死尚安然。”刚欲抱石而投,少年忽至,询其所以,三缄悉道其由。少年曰:“受得艰苦,大器方成。尔且暂留残躯,俟匈奴朝贺乃王时,乘间逃之。”三缄聆言,投涧之心遂止。少年曰:“今日匈奴命吾易羊他所,不能久候,明日再晤可也。”言罢而去。三缄查点羊数,已缺其三,照偈诵之,石果化羊,以补其缺。三缄喜,合队驱归。匈奴曰:“此后尔毋牧羊,明日随吾易羊他方,自享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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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百咏和冯学士海粟作 其十一》

林外 〔宋代〕

遗情极像白拈神,仙与吟翁意气真。月晓忆同林外饮,酒醒愁恨曲中人。

荒溪独照山初静,寒影相持雪亦尘。每惜半檐风露重,起披玉毳伴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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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和唐询华亭十咏 其四 柘湖》

林外 〔宋代〕

湖瞰平林外,波摇断崖滨。柘山应孕秀,秦女乃能神。

剪纸徼灵贶,乘槎觅要津。渡头风正恶,愁杀采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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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外诗为夏生作》

林外 〔宋代〕

幽人遁世入林间,林外高风况可攀。仲御偶然游洛水,黄公岂必在商山。

春深溪雨流花出,日暮松云载鹤还。拓落尘中嗟我老,归欤无地可投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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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望台》

林外 〔宋代〕

乌伤墓道有无间,兴济桥东众绿繁。林外日斜虹有影,阶前云去石留根。

叶随风转时过树,雨傍山来不入村。更著蓑衣看瀑布,天葩日暮正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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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

林外 〔宋代〕

水声㶁㶁山中路,林深不知林外雨。转来涧深不可渡,沿流直过前山去。

前山脚下溪路斜,隔江遥见山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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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吕】一枝花_间阻风吹散》

林外 〔宋代〕

间阻

风吹散楚岫云,水淹断蓝桥路。死分开莺燕友,生拆散凤鸾雏。想起当初,指望待常相聚,谁承望好姻缘遭间阻。月初圆忽被阴云,花正发频遭骤雨。

【梁州】他为我画阁中倦拈针指,我因他在绿窗前懒看诗书。这些时不由我心忧虑。这些时琴闲了雁足,歌歇骊珠。则我这身心恍惚,鬼病揶揄。望夕阳对景嗟吁,倚危楼朝夜踌蹰。我、我、我,觑不的小池中一来一住交颈鸳鸯,听不的疏林外一递一声啼红杜宇,看不的画檐间一上一下斗巧蜘蛛。景物,态度。蛛蛛丝一丝丝又被风吹去,杜宇声一声声唤不住,鸳鸯对一对对分飞不趁逐,感起我一弄儿嗟吁。

【尾声】再几时能够那柔柔条儿再接上连枝树,再几时能够那暖水儿重温活比目鱼,那的是着人断肠处。窗儿外夜雨,枕边厢泪珠,和我这一点芳心做不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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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行》

林外 〔宋代〕

黑松林外路,风角远嗈嗈。朔气生荒堡,秋尘满病容。

豺掊沙底骨,人上月边烽。休作西行计,西行地渐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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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口》

林外 〔宋代〕

江湖一都会,宇宙几兴亡。

走马芦林外,买鱼茅舍傍。

南人撑快桨,北客坐危樯。

江水交岷水,东流日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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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郊行》

林外 〔宋代〕

羽檄暂稀槐昼永,出郊远眺得神清。

田间野水纵横注,林外娇莺自在鸣。

为羡僧闲逢寺饮,要知民乐绕村行。

逢迎尚有山花在,见识闻香不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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