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未為老,醉翁偶題篇。
醉中遺萬物,豈復記吾年。
但愛亭下水,來從亂峰間。
聲如自空落,瀉向兩檐前。
流入岩下溪,幽泉助涓涓。
響不亂入語,其清非管弦。
豈不美絲竹,絲竹不勝繁。
所以屢攜酒,遠步就潺湲。
野鳥窺我醉,溪雲留我眠。
山花徒能笑,不解與我言。
惟有岩風來,吹我還醒然。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
非敢緩也,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
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
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
曰:「毋以是為我累。
」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
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
」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
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
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
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
」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
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
」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嘆,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
」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
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
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
」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
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
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
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
」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
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
又十有二年,烈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
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
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
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
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
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
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
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
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
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
」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
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修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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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
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其疾之在體也。
夫疾,生乎憂者也。
藥之毒者,能攻其疾之聚,不若聲之至者,能和其心之所不平。
心而平,不和者和,則疾之忘也宜哉。
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宮,細者為羽,操弦驟作,忽然變之,急者悽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
如怨夫寡婦之嘆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
其憂深思遠,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嘆也。
喜怒哀樂,動人必深。
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
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鬱,寫其幽思,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
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志。
及從蔭調,為尉於劍浦,區區在東南數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
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
風俗飲食異宜。
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於琴亦將有得焉。
故予作《琴說》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別。
曉色初透東窗,醉魂方覺。戀戀繡衾半擁,動萬感脈脈,春思無托。追想少年,何處青樓貪歡樂。當媚景,恨月愁花,算伊全妄鳳幃約。空淚滴、真珠暗落。又被誰、連宵留著。不曉高天甚意,既付與風流,卻恁情薄。細把身心自解,只與猛拚卻。又及生、見來了,怎生教人惡。
餘生本羇孤,自少已非壯。
今而老且病,何用苦惆悵。
誤蒙三聖知,貪得過其量。
恩私未知報,心志已凋喪。
軒裳德不稱,徒自取譏謗。
豈若常夫子,一瓢安陋巷。
身雖草莽間,名在朝廷上。
惟余服德義,久已慕恬曠。
矧亦有吾廬,東西正相望。
不須駕柴車,自可策蔾杖。
坐驚顏鬢日摧頹,及取新春歸去來。
共載一舟浮野水,焦陂四面百花開。
污池以其下,眾流之所鍾。
尺水無長瀾,蛟龍豈其容。
顧予誠鄙薄,群俊枉高蹤。
得一不為少,雖多肯辭豈。
譬如登圓壇,羅列璧與琮。
又若饗鈞天,左右間笙鏞。
文章爛照耀,應和相撞舂。
而予處其間,眩晃不知從。
退之亦嘗雲,青蒿倚長松。
新陽發群枯,生意漸丰茸。
暮雪浩方積,醁醅寒更濃。
毋言輕此樂,此樂難屢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