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輕薄兒,意氣多豪俠。
爭夸朱顏年少,肯慰白髮將花插。
尚書好事與俗殊,憐我霜毛苦蕭颯。
贈以洛陽花滿盤,◇麗爭奇紅紫雜。
兩京相去五百里,幾日馳來足何捷。
紫檀金粉香未吐,綠萼紅苞露猶浥。
謂我嘗為洛陽客,頗向此花曾涉獵。
憶昔進士初登科,始事相公沿吏牒。
河南官屬盡賢俊,洛城池◇相連接。
我時年才二十餘,每到花開如蛺蝶。
姚黃魏紅腰帶◇,潑墨齊頭藏綠葉。
鶴翎添色又其次,此外雖妍猶婢妾。
爾來不覺三十年,歲月才如熟羊胛。
無情草木不改色,多難人生自摧拉。
見花了了雖舊識,感物依依幾擦睫。
念昔逢花必沽酒,起坐驩呼屢傾榼。
而今得酒復何為,愛花繞之空百匝。
心衰力懶難勉強,與昔一何殊勇怯。
感公意厚不知報,墨筆淋漓口徒囁。
嘉祐二年,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梅公,出守於杭。
於其行也,天子寵之以詩。
於是始作有美之堂。
蓋取賜詩之首章而名之,以為杭人之榮。
然公之甚愛斯堂也,雖去而不忘。
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師,命予志之。
其請至六七而不倦,予乃為之言曰:夫舉天下之至美與其樂,有不得兼焉者多矣。
故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寬閒之野、寂寞之鄉,而後得焉。
覽人物之盛麗,跨都邑之雄富者,必據乎四達之沖、舟車之會,而後足焉。
蓋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娛意於繁華,二者各有適焉。
然其為樂,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謂羅浮、天台、衡岳、洞庭之廣,三峽之險,號為東南奇偉秀絕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
此幽潛之士,窮愁放逐之臣之所樂也。
若四方之所聚,百貨之所交,物盛人眾,為一都會,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資富貴之娛者,惟金陵、錢塘。
然二邦皆僭竊於亂世。
及聖宋受命,海內為一。
金陵以後服見誅,今其江山雖在,而頹垣廢址,荒煙野草,過而覽者,莫不為之躊躇而悽愴。
獨錢塘,自五代始時,知尊中國,效臣順及其亡也。
頓首請命,不煩干戈。
今其民幸富完安樂。
又其俗習工巧。
邑屋華麗,蓋十餘萬家。
環以湖山,左右映帶。
而閩商海賈,風帆浪舶,出入於江濤浩渺、煙雲杳靄之間,可謂盛矣。
而臨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
若天子之侍從,四方游士為之賓客。
故喜占形勝,治亭榭。
相與極遊覽之娛。
然其於所取,有得於此者,必有遺於彼。
獨所謂有美堂者,山水登臨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盡得之。
蓋錢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盡得錢塘之美焉。
宜乎公之甚愛而難忘也。
梅公清慎,好學君子也。
視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四年八月丁亥,廬陵歐陽修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