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分別後不知你的行程遠近,滿目淒涼心中有說不盡的苦悶。你越走越遠漸漸斷了書信,音信全無我要去哪裡問訊?
深夜裡風吹竹葉蕭蕭不停,每一片葉子都似乎在訴說着別愁離恨。我斜倚孤枕想在夢中見你,誰知道夢沒有做成燈芯已經燃盡。
注釋
玉樓春:詞牌名。《詞譜》謂五代後蜀顧夐詞起句有「月照玉樓春漏促」「柳映玉樓春欲晚」句;歐陽炯起句有「日照玉樓花似錦」「春早玉樓煙雨夜」句,因取以調名。亦稱「木蘭花」「春曉曲」「西湖曲」「惜春容」「歸朝歡令」等。雙調五十六字,前後闋格式相同,各三仄韻,一韻到底。
多少:不知多少之意。
書:書信。
魚沉:魚不傳書。古代有魚雁傳書的傳說,這裡指音訊全無。
秋韻:即秋聲。此謂風吹竹聲。
攲(yǐ):古通「倚」,斜,傾。單枕:孤枕。
燼(jìn):燈芯燒盡成灰。
參考資料:
此詞描寫思婦念遠的愁情。上闋寫思婦別後的孤悽苦悶和對遠遊人深切的懷念;下闋借景抒情,描寫思婦秋夜難眠獨伴孤燈的愁苦。全詞突出一個「恨」字,層層遞進,深沉婉約,把一個閨中獨居的女子在愛人離別後的淒涼悲愁以及對杳無音訊的無情之人的怨恨,刻畫得淋漓盡致;筆調細膩委婉,語言淺白,情感樸實;境界哀怨纏綿,清疏蘊藉,雅俗兼備;抒情與寫景兼融,景中寓婉曲之情,情中帶淒清之景,表現出特有的深曲婉麗的藝術風格。
此詞深受五代花間詞的影響,表現閨中思婦深沉淒絕的離愁別恨。全詞以景寓情,情景交融,詞境委婉曲折、深沉精細而又溫柔敦厚。
發端句「別後不知君遠近」是恨的緣由。因不知親人行蹤,故觸景皆生出淒涼、鬱悶,亦即無時無處不如此。「多少」,以模糊語言極狀其多。三四兩句再進一層,抒寫了遠別的情狀與愁緒。
「漸行漸遠漸無書」,一句之內重複了三個「漸」字,將思婦的想象意念從近處逐漸推向遠處,仿佛去追尋愛人的足跡,然而雁絕魚沉,天崖無處覓尋蹤影。「無書」應首句的「不知」,且欲知無由,她只有沉浸在「水闊魚沉何處問」的無窮哀怨之中了。「水闊」是「遠」的象徵,「魚沉」是「無書」的象徵。「何處問」三字,將思婦欲求無路、欲訴無門的那種不可名狀的愁苦,抒寫得極為痛切。在她與親人相阻絕的浩浩水域與茫茫空間,似乎都充塞了觸目淒涼的離別苦況。詞的筆觸既深沉又婉曲。
詞篇從過片以下,深入細膩地刻畫了思婦的內心世界,着力渲染了她秋夜不寐的愁苦之情。「自古傷心惟遠別,登山臨水遲留。暮塵衰草一番秋。尋常景物,到此盡成愁。」(張先《臨江仙·自古傷心惟遠別》)風竹秋韻,原是「尋常景物」,但在與親人遠別,空床獨宿的思婦聽來,萬葉千聲都是離恨悲鳴,一葉葉一聲聲都牽動着她無限愁苦之情。
「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思婦為了擺脫苦狀的現實,急於入睡成夢,故特意斜靠着孤枕,幻想在夢中能尋覓到在現實中尋覓不到的親人,可是「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韋莊《木蘭花·獨上小樓春欲暮》)連僅有的一點小小希望也成了泡影,不單是「愁極夢難成」(薛昭蘊《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青》),最後連那一盞作伴的殘燈也熄滅了。「燈又燼」一語雙關,閨房裡的燈花燃成了灰燼,自己與親人的相會也不可能實現,思婦的命運變得和燈花一樣淒迷、黯淡。詞到結句,哀婉幽怨之情韻裊裊不斷,具有深沉的藝術感染力。
前於歐陽修的花間派詞人,往往喜歡對女性的外在體態服飾進行精心刻畫,而對人物內心的思想感情則很少揭示。歐陽修顯然比他們進了一大步,在這首詞中,他沒在使用一個字去描繪思婦的外貌形象,而是着力揭示思婦內心的思想感情,字字沉着,句句推進,如剝筍抽繭,逐層深入,由分別——遠別——無音信——夜聞風竹——尋夢不成——燈又燼,將一層、一層、又一層的愁恨寫得越來越深刻、淒絕。劉熙載云:「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藝概》)此語精闢地指出了歐詞婉約深沉的特點。以此詞而言,這種風格表現得極為明顯。
全詞寫愁恨由遠到近,自外及內,從現實到幻想,又從幻想回到現實。且抒情寫景兩得,寫景句寓含着婉曲之情,言情句挾帶着淒涼之景,將閨中思婦深沉淒絕的別恨表現得深曲婉麗,淋漓盡致。
參考資料:
本首詞的具體創作時間不詳。這首寫別後相思愁緒之詞,當為歐陽修早期所作,是以代言體(即女性第一人稱方式)形式表達閨中思婦離情別緒的作品。
環滁皆山也。
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
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
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
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
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
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
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途,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游也。
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餚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
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譁者,眾賓歡也。
蒼顏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
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
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
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
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鳩鳴兮屋上,雀噪兮檐間。
百鳥感春陽,有如動機關。
雄雌相呼和,日夕聒聒不得閒。
砌下兩株樹,枯條有誰攀。
春風一夜來,花葉何班班。
乃知天巧奪人力,能使枯木生紅顏。
奈何人為萬物靈,不及草木與飛翾。
自從春來何所覺,但怪睡美不覺白日高南山。
行逢百花不著眼,豈念四氣如迴環,卻思年少憶前事,雖有駔駿難追還。
奈何來日尚可樂,曾不勉強相牽扳。
淥酒如春波,黃金為誰慳。
人生一世中,一步百險艱。
俟河之清不可得,聊自歌此譏愚頑。
凌晨有客至自西,為問詩老來何稽。
京師車馬曜朝日,何用擾擾隨輪蹄。
面顏憔悴暗塵土,文字光彩垂虹霓。
空腸時如秋蚓叫,苦調或作寒蟬嘶。
語言雖巧身事拙,捷徑趾蹈行非迷。
我今俸祿飽余剩,念子朝夕勤鹽齏。
舟行每欲載米送,汴水六月乾無泥。
乃知此事尚難必,何況仕路如天梯。
朝廷樂善得賢眾,台閣俊彥聯簪犀。
朝陽鳴鳳為時出,一枝豈惜容其棲。
古來磊落材與知,窮達有命理莫齊。
悠悠百年一瞬息,俯仰天地身醯雞。
其間得失何足校,況與鳧鶩爭稗稊。
憶在洛陽年各少,對花把酒傾玻璃。
二十年間幾人在,在者憂患多乖睽。
我今三載病不飲,眼眵不辨騧與驪。
壯心銷盡憶閒處,生計易足才蔬畦。
優遊琴酒逐漁釣,上下林壑相攀躋。
及身強健始為樂,莫待衰病須扶攜。
行當買田清潁上,與子相伴把鋤◇。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為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
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戶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
其溫室之奧,則穴其上以為明;其虛室之疏以達,則檻欄其兩旁以為坐立之倚。
凡偃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
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於兩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
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於履險蹈難,必曰涉川。
蓋舟之為物,所以濟難而非安居之用也。
今予治齋於署,以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嘗以罪謫,走江湖間,自汴絕淮,浮於大江,至於巴峽,轉而以入於漢沔,計其水行幾萬餘里。
其羈窮不幸,而卒遭風波之恐,往往叫號神明以脫須臾之命者,數矣。
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則必仕宦。
因竊自嘆,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賴天之惠,全活其生。
今得除去宿負,列官於朝,以來是州,飽廩食而安署居。
追思曩時山川所歷,舟楫之危,蛟黿之出沒,波濤之洶欻,宜其寢驚而夢愕。
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名其齋,豈真樂於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遠去江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
苟非冒利於險,有罪而不得已,使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將乞大字以題於楹。
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雲。
又因以置於壁。
壬午十二月十二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