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春天的東風還不肯吹進東面的城門,我和你們二人已經騎着馬出城去尋找去年我們遊玩過的村落了。人就好像秋天的大雁一樣,來去都會有音信痕跡可尋。可是往事就好像春天的一場大夢一樣,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讓我們去江城邊上的酒館,喝上三杯酒家自釀的好酒吧。這裡的民風淳樸,鄉間的老人會用飽經滄桑的臉孔上溫暖的笑容來歡迎你的。我們已經約定了,每年春季的時候都要出東門踏青,所以,我的老朋友們啊,你們就不必因為此事擔心掛念了。
注釋潘郭二生:蘇軾在黃州的朋友潘大臨和郭遘。女王城:黃州州治東十五里的永安城,俗稱女王城。和(hè):依照別人詩作的韻腳作詩。「東風」句:形容春風未到,城中尚無春色。走馬:騎着馬跑。去歲村:指詩題中所說「去年是日」所到過的村子。鴻:鴻雁。有信:有信用。指其秋日南飛,春日北歸。了無痕:完全沒有痕跡。釅(yàn):液汁很濃。野老:村中老人。蒼顏:蒼老的容顏。「故人」句:朋友們不必可憐自己遭受貶斥而設法內調。賦招魂:寫一篇《招魂》詩。意指設法將自己從黃州調回京城。招魂:屈原所作楚辭篇名。▲
胡光舟,張明非主編. 新編千家詩[M]. 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1998.05.第1132-1133頁
王水照,朱剛撰. 蘇軾詩詞文選評[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10.第104-106頁
作者寫這首詩時,來到黃州已兩年了,烏台詩案的駭浪已成往事,詩人「本州安置」的困境卻無法擺脫。《初到黃州》就自找樂趣:「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後又自尋精神寄託,手抄《金剛經》,又築南堂,開墾東坡;得郡守徐猷庇護,訪游近地,與漁樵相處。至黃州後續有新交,詩酒唱和。詩題中的「潘、郭二生」,即在黃州朝夕相處的潘丙、郭遘。前一年正月二十日,蘇軾去岐亭訪陳慥,潘丙、郭遘和另一位新交的朋友古道耕相送至女王城,作過一首七律。一年過去了,又是正月二十日。想起一年前的這一天,潘、古、郭三人伴送出城所感到的春意,詩人心境蕩漾。起句是據前一年所感的設想。「東風」為春之信使,如城裡有了春意,「東風」這位信使就先自東門而入;此時,蘇軾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他想,恐怕是「東風未肯入東門」吧。至於為什麼「未肯入東門」,妙在不言之中。但「忽記去年是日」出城之前,也是「十日春寒未出門」,一到郊外方知「江柳已搖村」。就在這年到郊外尚未入城的早春時節,渴望春意的詩人主動「出郊尋春」了。他是舊地尋春,又是「走馬」而去,所以次句說「走馬還尋去歲村」。
接下去不寫尋春所獲,卻宕開一筆,忽出警句:「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紀昀評價說:「三、四(句)深警。」人如侯鳥,有感於外界信息而動。鴻雁南來北往,即使年年如此從不懈怠,在瞬息萬變的宇宙中也不會留下什麼痕跡。人之如候鳥,正在於此,只不過人間的信息比自然季侯要複雜得多;但同樣,人因有感而動,其中一切經歷、一切思緒,也只如春夢一般,時過境遷,了無痕跡。蘇軾之所以有「人似秋鴻,事如春夢」之感,究其根源,是由於他遭受過烏台詩案的沉重打擊,又正在貶逐之中,只有把一切往事,一切留戀和煩惱,都強自推向「春夢了無痕」的虛無境地,以解脫失意中難以消除的痛苦。紀昀評所謂「深警」,說的就是此意。這是就三、四兩句本身來說。若就它在全詩中的關合來說,則妙在虛實離即之聞。「人似秋鴻」,實接首聯;「事如春夢」,反照下文。把人生進取、政治抱負都看得淡漠了,於是才有超然曠達、出郊尋春之舉,於是才有下邊四句所表達的春遊之樂。它看似游離,實為全詩的關鍵所在。
「江城」指位於長江北岸的黃州。味道醇厚的江城白酒,笑意溫和的野老蒼顏,既可具體指這次春遊的歡聚暢飲,也可概括蘇軾在黃州的生活樂趣。總之,他是以此為樂,甚至要以此為歸宿了。前一年訪故友陳慥,有三位新交的朋友相送,春意湧上心頭;這一年出郊尋春,又有潘丙、郭遘為伴,酒醺顏面。山水自然之樂,人情樸野之純,完全可以驅除那些煩惱的往事,也完全可以沖淡甚至忘卻他當時的困厄。所以,詩的最後說:「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賦《招魂》」,指宋玉因屈原忠而見棄,作《招魂》諷諫楚懷王,希望他悔悟,召還屈原(這一說法出自王逸《楚辭章句》,但經後人辨析,其說有誤);蘇軾在這裡借指老朋友們為他的復出奔走。最後兩句是在告慰故人:我在黃州過得很好,已和這裡的朋友們約定每年作此尋春之游,你們不必為我的處境擔憂,也不必為朝廷召我還京多操心。
蘇軾「奮厲有當世志」,而且自信「致君堯舜,此事何難」。但在神宗、哲宗兩朝黨爭中幾經起落,而其「立朝大節極可觀,才意高廣,唯已之是信」(馬永卿《元城語錄》),又從不「俯身從眾,卑論趨時」(《登州謝宣詔赴闕表》),遂使他一生陷於無邊的災難之中。蘇軾對待歷時三十年的災難,總的態度是「隨緣自適」,但各個時期又有不同。剛開始的時候,他赴密州途中說過「用舍由時,行藏在我」(《沁園春》詞)的話,那時還有還朝的願望。烏台詩案中他自料必死無疑,誰知未死。而貶去黃州,恍如隔世;經過這一次打擊,「平時種種心,次第去莫留。」(《子由自南都來陳三日而別》)他在黃州「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覺「不可勝悔」,「今雖改之,後必復作」,不如「歸誠佛僧,求一洗之,……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黃州安國寺記》)再從他在黃州的詩詞文賦和種種活動看,他對起復還朝已失去信心。因此,這首詩的結尾兩句,不是牢騷,不是反語,是一種真情實感。蘇軾在黃州寄情詩書山水,寄情新交故舊,尤其是切望惠及百姓,迥異於失意文士的消極避世。他的畫像自題詩說:「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澹州。」也不應看作牢騷反話。他在最失意最痛苦之時,總在努力使自己和大家都得到安慰,都生活得愉快些,這是他度過一切災難的精神力量。他臨死時對兒子說:「吾生不惡,死必不墜。」人們敬仰他、紀念他,一個原因是他的詩、詞、文、書、畫五藝俱絕,另一原因就是他有一腔正直忠厚的心腸,一種開闊曠達的襟懷。▲
《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年版,第409-411頁
夜讀孟郊詩,細字如牛毛。
寒燈照昏花,佳處時一遭。
孤芳擢荒穢,苦語餘詩騷。
水清石鑿鑿,湍激不受篙。
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
又似煮蟛?,竟日持空螯。
要當斗僧清,未足當韓豪。
人生如朝露,日夜火消膏。
何苦將兩耳,聽此寒蟲號。
不如且置之,飲我玉色醪。
墨雲拖雨過西樓。
水東流,晚煙收。
柳外殘陽,回照動簾鈎。
今夜巫山真箇好,花未落,酒新篘。
美人微笑轉星眸。
月華羞,捧金甌。
歌扇縈風,吹散一春愁。
試問江南諸伴侶,誰似我,醉揚州。
十日春寒不出門,不知江柳已搖村。
稍聞決決流冰谷,盡放青青沒燒痕。
數畝荒園留我住,半瓶濁酒待君溫。
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
《水經》云:「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
」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
是說也,人常疑之。
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桴止響騰,餘韻徐歇。
自以為得之矣。
然是說也,余尤疑之。
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鍾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
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
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莫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
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
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
舟人大恐。
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為此也。
舟回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
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
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
此世所以不傳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
余是以記之,蓋嘆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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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東坡於齊安。怪其豐暇自得。余問之,曰:吾再娶柳氏,三日而去官。吾固不戚戚,而憂柳氏不能忘情於進退也。已而欣然同憂患,如處富貴,吾是以益安焉。命其侍兒歌其所作滿江紅。嗟嘆之不足,乃次其韻憂喜相尋,風雨過、一江春綠。巫峽夢、至今空有,亂山屏簇。何似伯鸞攜德耀,簞瓢未足清歡足。漸粲然、光彩照階庭,生蘭玉。幽夢裡,傳心曲。腸斷處,憑他續。文君婿知否,笑君卑辱。君不見周南歌漢廣,天教夫子休喬木。便相將、左手抱琴舊,雲間宿。
黃雞啄蠍如啄黍,窗間守宮稱蝎虎。闇中繳尾伺飛蟲,巧捷功夫在腰膂。
跂跂脈脈善緣壁,陋質從來誰比數。今年歲旱號蜥蜴,狂走兒童鬧歌舞。
能銜渠水作冰雹,便向蛟龍覓雲雨。守宮努力搏蒼蠅,明年歲旱當求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