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哉達哉白樂天,分司東都十三年。
七旬才滿冠已掛,半祿未及車先懸。
或伴遊客春行樂,或隨山僧夜坐禪。
二年忘卻問家事,門庭多草廚少煙。
庖童朝告鹽米盡,侍婢暮訴衣裳穿。
妻孥不悅甥侄悶,而我醉臥方陶然。
起來與爾畫生計,薄產處置有後先。
先賣南坊十畝園,次賣東都五頃田。
然後兼賣所居宅,仿佛獲緡二三千。
半與爾充衣食費,半與吾供酒肉錢。
吾今已年七十一,眼昏須白頭風眩。
但恐此錢用不盡,即先朝露歸夜泉。
未歸且住亦不惡,飢餐樂飲安穩眠。
死生無可無不可,達哉達哉白樂天。
冒寵已三遷,歸期始二年。
囊中貯餘俸,園外買閒田。
狐兔同三徑,蒿萊共一廛。
新園聊剗穢,舊屋且扶顛。
檐漏移傾瓦,梁欹換蠹椽。
平治繞台路,整頓近階磚。
巷狹開容駕,牆低壘過肩。
門閭堪駐蓋,堂室可鋪筵。
丹鳳樓當後,青龍寺在前。
市街塵不到,宮樹影相連。
省史嫌坊遠,豪家笑地偏。
敢勞賓客訪,或望子孫傳。
不覓他人愛,唯將自性便。
等閒栽樹木,隨分占風煙。
逸致因心得,幽期遇境牽。
松聲疑澗底,草色勝河邊。
虛潤冰銷地,晴和日出天。
苔行滑如簟,莎坐軟於綿。
簾每當山卷,帷多帶月褰。
籬東花掩映,窗北竹嬋娟。
跡慕青門隱,名慚紫禁仙。
假歸思晚沐,朝去戀春眠。
拙薄才無取,疏慵職不專。
題牆書命筆,沽酒率分錢。
柏杵舂靈藥,銅瓶漱暖泉。
爐香穿蓋散,籠燭隔紗然。
陳室何曾掃,陶琴不要弦。
屏除俗事盡,養活道情全。
尚有妻孥累,猶為組綬纏。
終須拋爵祿,漸擬斷腥膻。
大抵宗莊叟,私心事竺乾。
浮榮水劃字,真諦火生蓮。
梵部經十二,玄書字五千。
是非都付夢,語默不妨禪。
博士官猶冷,郎中病已痊。
多同僻處住,久結靜中緣。
緩步攜筇杖,徐吟展蜀箋。
老宜閒語話,悶憶好詩篇。
蠻榼來方瀉,蒙茶到始煎。
無辭數相見,鬢髮各蒼然。
豈料吾方病,翻悲汝不全。
臥驚從枕上,扶哭就燈前。
有女誠為累,無兒豈免憐。
病來才十日,養得已三年。
慈淚隨聲迸,悲腸遇物牽。
故衣猶架上,殘藥尚頭邊。
送出深村巷,看封小墓田。
莫言三里地,此別是終天。
塵架多文集,偶取一卷披。
未及看姓名,疑是陶潛詩。
看名知是君,惻惻令我悲。
詩人多蹇厄,近日誠有之。
京兆杜子美,猶得一拾遺。
襄陽孟浩然,亦聞鬢成絲。
嗟君兩不如,三十在布衣。
擢第祿不及,新婚妻未歸。
少年無疾患,溘死於路歧。
天不與爵壽,唯與好文詞。
此理勿復道,巧曆不能推。
隋堤柳,歲久年深盡衰朽。
風飄飄兮雨蕭蕭,三株兩株汴河口。
老枝病葉愁殺人,曾經大業年中春。
大業年中煬天子,種柳成行夾流水。
西自黃河東至淮,綠陰一千三百里。
大業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煙絮如雪。
南幸江都恣佚游,應將此柳系龍舟。
紫髯郎將護錦纜,青娥御史直迷樓。
海內財力此時竭,舟中歌笑何日休。
上荒下困勢不久,宗社之危如綴旒。
煬天子,自言福祚長無窮,豈知皇子封酅公。
龍舟未過彭城閣,義旗已入長安宮。
蕭牆禍生人事變,晏駕不得歸秦中。
土墳數尺何處葬,吳公台下多悲風。
二百年來汴河路,沙草和煙朝復暮。
後王何以鑒前王,請看隋堤亡國樹。
陽城為諫議,以正事其君。
其手如屈軼,舉必指佞臣。
卒使不仁者,不得秉國鈞。
元稹為御史,以直立其身。
其心如肺石,動必達窮民。
東川八十家,冤憤一言伸。
劉辟肆亂心,殺人正紛紛。
其嫂曰庾氏,棄絕不為親。
從史萌逆節,隱心潛負恩。
其佐曰孔戡,捨去不為賓。
凡此士與女,其道天下聞。
常恐國史上,但記鳳與麟。
賢者不為名,名彰教乃敦。
每惜若人輩,身死名亦淪。
君為著作郎,職廢志空存。
雖有良史才,直筆無所申。
何不自著書,實錄彼善人。
編為一家言,以備史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