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詩人運用簡樸的文字,就常見的「小雨」和「草色」,描繪出了早春的獨特景色,詩的風格清新自然,簡直是口語化的。看似平淡,實則是絕不平淡的。韓愈自己說:「艱窮怪變得,往往造平淡」(《送無本師歸范陽》)。他的「平淡」是來之不易的。
首句點出初春小雨,以「潤如酥」來形容它的細滑潤澤,準確地捕捉到了它的特點。造句清新優美。與杜甫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二句緊承首句,寫草沾雨後的景色。以遠看似有,近看卻無,描畫出了初春小草沾雨後的朦朧景象。寫出了春草剛剛發芽時,若有若無,稀疏,矮小的特點。這一句是全篇中的絕妙佳句。早春二月,在長安,冬天未過,春天還未來臨。但若是下過一番小雨後,第二天,春天就來了,最初的春草芽兒就冒出來了,作者遠遠望去,朦朦朧朧,仿佛有一片極淡極淡的青青之色,這是早春的草色。看着它,作者心裡頓時充滿欣欣然的生意。可是當作者帶着無限喜悅之情走近去看個仔細,地上是稀稀朗朗的極為纖細的芽,卻反而看不清什麼顏色了。詩人像一位高明的水墨畫家,揮灑着他的妙筆,隱隱泛出了那一抹青青之痕,便是早春的草色。這句「草色遙看近卻無」,真可謂兼攝遠近,空處傳神。
這設色的背景,是那落在天街上的纖細小雨。透過雨絲遙望草色,更給早春草色增添了一層朦朧美。而小雨又滋潤如酥,受了這樣的滋潤,那草色自然是新的;又有這樣的背景來襯托,那草色自然也美了。
接下來的第三、四句是對初春景色大加讚美:「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這兩句意思是說:早春的小雨和草色是一年春光中最美的東西,遠遠超過了煙柳滿城的衰落的晚春景色。寫春景的詩,在唐詩中,多取明媚的晚春,這首詩卻取早春詠嘆,認為早春比晚春景色優勝,別出心裁。前兩句體察景物之精細已經令人稱讚,後兩句如騎兵驟至更在人意料之外。在最後,詩人還來個對比:「絕勝煙柳滿皇都」。詩人認為初春草色比那滿城處處煙柳的景色不知要勝過多少倍。這是一種心理狀態。嚴冬方盡、余寒猶厲,突然看到這美妙的草色,心頭不由得又驚又喜。因為,「遙看近卻無」的草色,是早春時節特有的,它象徵着大地春回、萬象更新的欣欣生意而煙柳已經是「楊柳堆煙」時候,何況「滿」城皆是,不稀罕了。到了暮春三月,色彩濃重,反倒不那麼惹作者喜愛了。像這樣運用對比手法,與一般不同,這是一種加倍寫法,為了突出春色的特徵。
這首詩刻畫細膩,造句優美,構思新穎,給人一種早春時節濕潤、舒適和清新之美感,既詠早春,又能攝早春之魂,給人以無窮的美感趣味,甚至是繪畫所不能及的。詩人沒有彩筆,但他用詩的語言描繪出極難描摹的色彩——一種淡素的、似有卻無的色彩。如果沒有銳利深細的觀察力和高超的詩筆,便不可能把早春的自然美提煉為藝術美。表達作者充滿對春天的熱愛和讚美之情。
其二
第一首寫景,第二首則注重抒情。
後一首也是極力寫「早」字。詩以江邊春天的柳色映襯官身之路。年少逐春,撲蝶戲蕊,枯草拈花,用自己的童心和稚眼直接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妙機趣。而老大逐春就別是一番況味了。官事冗雜,世事滄桑,在充分體嘗了人間的坎坷困頓之後,忙裡偷閒地游一遊春,散一散心,自得其樂。此時此刻,貴在童心未泯,貴在能於常物之中發現其豐富蘊涵。
薄雲蔽秋曦,清雨不成泥。
罷賀南內衙,歸涼曉淒淒。
綠槐十二街,渙散馳輪蹄。
余惟戇書生,孤身無所齎。
三黜竟不去,致官九列齊。
豈惟一身榮,佩玉冠簪犀。
滉盪天門高,著籍朝厥妻。
文才不如人,行又無町畦。
問之朝廷事,略不知東西。
況於經籍深,豈究端與倪。
君恩太山重,不見酬稗稊。
所職事無多,又不自提撕。
明庭集孔鸞,曷取於鳧鷖.樹以松與柏,不宜間蒿藜。
婉孌自媚好,幾時不見擠。
貪食以忘軀,鮮不調鹽醯。
法吏多少年,磨淬出角圭。
將舉汝愆尤,以為己階梯。
收身歸關東,期不到死迷。
屋東惡水溝,有鴟墮鳴悲。
青泥掩兩翅,拍拍不得離。
君童叫相召,瓦礫爭先之。
計校生平事,殺卻理亦宜。
奪攘不愧恥,飽滿盤天嬉。
晴日占光景,高風恣追隨。
遂凌鸞鳳群,肯顧鴻鵠卑。
今者命運窮,遭逢巧丸兒。
中汝要害處,汝能不得施。
於吾乃何有,不忍乘其危。
丐汝將死命,浴以清水池。
朝餐輟魚肉,暝宿防狐狸。
自知無以致,蒙德久猶疑。
飽入深竹叢,飢來傍階基。
亮無責報心,固以聽所為。
昨日有氣力,飛跳弄藩籬。
今晨忽徑去,曾不報我知。
僥倖非汝福,天衢汝休窺。
京城事彈射,豎子不易欺。
勿諱泥坑辱,泥坑乃良規。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
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
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於其宮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
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
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
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抑又有難者。
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
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
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
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
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
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
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來矣。
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
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
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
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
氣,水也;言,浮物也。
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
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
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諸人。
君子則不然。
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
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
吾誠樂而悲之。
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
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
愈白。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師說師說;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