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尋李願向盤谷,正見高崖巨壁爭開張。
是時新晴天井溢,誰把長劍倚太行。
衝風吹破落天外,飛雨白日灑洛陽。
東蹈燕川食曠野,有饋木蕨芽滿筐。
馬頭溪深不可厲,借車載過水入箱。
平沙綠浪榜方口,雁鴨飛起穿垂楊。
窮探極覽頗恣橫,物外日月本不忙。
歸來辛苦欲誰為,坐令再往之計墮眇芒。
閉門長安三日雪,推書撲筆歌慨慷。
旁無壯士遣屬和,遠憶盧老詩顛狂。
開緘忽睹送歸作,字向紙上皆軒昂。
又知李侯竟不顧,方冬獨入崔嵬藏。
我今進退幾時決,十年蠢蠢隨朝行。
家請官供不報答,何異雀鼠偷太倉。
行抽手版付丞相,不等彈劾還耕桑。
猛虎雖雲惡,亦各有匹儕。群行深谷間,百獸望風低。
身食黃熊父,子食赤豹麛。擇肉於熊羆,肯視兔與狸。
正晝當谷眠,眼有百步威。自矜無當對,氣性縱以乖。
朝怒殺其子,暮還飧其妃。匹儕四散走,猛虎還孤棲。
狐鳴門四旁,烏鵲從噪之。出逐猴入居,虎不知所歸。
誰雲猛虎惡,中路正悲啼。豹來銜其尾,熊來攫其頤。
猛虎死不辭,但慚前所為。虎坐無助死,況如汝細微。
故當結以信,親當結以私。親故且不保,人誰信汝為。
予始讀翱《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智者誠其性,當讀《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又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翱特窮時憤世無薦己者,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韓為秦漢間好俠行義之一豪俊,亦善論人者也。最後讀《幽懷賦》,然後置書而嘆,嘆已復讀,不自休。恨,翱不生於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時,與翱上下其論也刪。
凡昔翱一時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愈嘗有賦矣,不過羨二鳥之光榮,嘆一飽之無時爾。此其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雲矣。若翱獨不然,其賦曰:「眾囂囂而雜處兮,成嘆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又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為憂必。嗚呼!使當時君子皆易其嘆老嗟卑之心為翱所憂之心,則唐之天下豈有亂與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則其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余行天下,見人多矣,脫有一人能如翱憂者,又皆賤遠,與翱無異;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為狂人,則以為病痴子,不怒則笑之矣。嗚呼,在位而不肯自憂,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嘆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歐陽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