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與莊畸園五嶺之名園也欲候呂安之遠駕君是嵇康寄題杜甫之草堂余慚高適戲呈二律竊附千秋 其二》
君家山水有清音,把臂誰同笑入林。花影一庭堆錦繡,朋游四坐列璆琳。
鶴池鷗嶼空懸夢,筠徑荷亭尚未尋。安得懶真家老筆,為君寫付少文琴。
康白:足下昔稱吾於潁川,吾常謂之知言。
然經怪此意尚未熟悉於足下,何從便得之也?前年從河東還,顯宗、阿都說足下議以吾自代,事雖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
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下相知耳。
閒聞足下遷,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之膻腥,故具為足下陳其可否。
吾昔讀書,得並介之人,或謂無之,今乃信其真有耳。
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強。
今空語同知有達人無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內不失正,與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
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也。
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
以此觀之,故堯、舜之君世,許由之岩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
仰瞻數君,可謂能遂其志者也。
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
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論。
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志氣所託,不可奪也。
吾每讀尚子平、台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
少加孤露,母兄見驕,不涉經學。
性復疏懶,筋駑肉緩,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
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乃起耳。
又縱逸來久,情意傲散,簡與禮相背,懶與慢相成,而為儕類見寬,不攻其過。
又讀《莊》、《老》,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實之情轉篤。
此猶禽鹿,少見馴育,則服從教制;長而見羈,則狂顧頓纓,赴蹈湯火;雖飾以金鑣,饗以嘉肴,愈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
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唯飲酒過差耳。
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
吾不如嗣宗之資,而有慢弛之闕;又不識人情,暗於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
久與事接,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又人倫有禮,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臥喜晚起,而當關呼之不置,一不堪也。
抱琴行吟,弋釣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
危坐一時,痹不得搖,性復多虱,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
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機,不相酬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四不堪也。
不喜弔喪,而人道以此為重,已為未見恕者所怨,至欲見中傷者;雖瞿然自責,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順俗,則詭故不情,亦終不能獲無咎無譽如此,五不堪也。
不喜俗人,而當與之共事,或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
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煩其慮,七不堪也。
又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間不止,此事會顯,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
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此甚不可二也。
以促中小心之性,統此九患,不有外難,當有內病,寧可久處人間邪?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
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節也;仲尼不假蓋於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強幼安以卿相,此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
足下見直木不可以為輪,曲木不可以為桷,蓋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
故四民有業,各以得志為樂,唯達者為能通之,此足下度內耳。
不可自見好章甫,強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養鴛雛以死鼠也。
吾頃學養生之術,方外榮華,去滋味,游心於寂寞,以無為為貴。
縱無九患,尚不顧足下所好者。
又有心悶疾,頃轉增篤,私意自試,不能堪其所不樂。
自卜已審,若道盡途窮則已耳。
足下無事冤之,令轉於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淒切。
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病。
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願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願畢矣。
足下若嬲之不置,不過欲為官得人,以益時用耳。
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
若以俗人皆喜榮華,獨能離之,以此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
然使長才廣度,無所不淹,而能不營,乃可貴耳。
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保餘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於相致,時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狂疾。
自非重怨,不至於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雖有區區之意,亦已疏矣。
願足下勿似之。
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並以為別。
嵇康白。
潛龍育神軀。躍鱗戲蘭池。延頸慕大庭。寢足俟皇羲。慶雲未垂景。盤桓朝陽陂。悠悠非吾匹。疇肯應俗宜。殊類難徧周。鄙議紛流離。
轗軻丁悔吝。雅志不得施。耕耨感寧越。馬席激張儀。逝將離羣侶。杖策追洪崖。焦股振六翮。羅者安所羈。浮游太清中。更求新相知。
比翼翔雲漢。飲露餐瓊枝。多念世間人。夙駕咸驅馳。沖靜得自然。榮華安足為。
樂哉苑中游。周覽無窮已。百卉吐芳華。崇台邈高跱。林木紛交錯。玄池戲魴鯉。輕丸斃翔禽。纖綸出鱣鮪。坐中發美贊。異氣同音軌。
臨川獻清酤。微歌發皓齒。素琴揮雅操。清聲隨風起。斯會豈不樂。恨無東野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彌終始。但當體七弦。寄心在知己。
或問曰: 「案記,管、蔡流言,叛戾東都;周公征討,誅以凶逆;頑惡顯著,流名千載。且明父聖兄,曾不能鑒兇惡於幼稚,覺無良之子弟;而乃使理亂殷之弊民,顯榮爵於藩國; 使惡積罪成,終遇禍害。於理不通,心所未安,願聞其說。」
答曰: 「善哉!子之問也。昔文王之用管、蔡以實,周公之誅管、蔡以權。權事顯,實理沉,故令時人全謂管、蔡為頑凶。方為吾子論之。夫管、蔡皆服教殉義,忠誠自然,是以文父列而顯之,發、旦二聖舉而任之;非以情親而相私也,乃所以崇德禮賢,濟殷弊民,綏輔武庚,以興頑俗。功業有績,故曠世不廢,名冠當時,列為藩臣。逮至武卒,嗣誦幼沖,周公踐政,率朝諸侯; 思光前載,以隆王業。而管、蔡服教,不達聖權,卒遇大變,不能自通。忠於乃心,思在王室,遂乃抗言率眾,欲除國患,翼存天子,甘心毀旦。斯乃愚誠憤發,所以徼禍也。成王大寤,周公顯復,一化齊俗,義以斷恩。雖內信如心,外體不立。稱兵叛亂,所惑者廣,是以隱忍授刑,流涕行誅,示以賞罰不避親戚,榮爵所顯,必鍾盛德,戮撻所施,必加有罪。斯乃為教之正體,古今之明義也。管、蔡雖懷忠抱誠,要為罪誅。罰誅已顯,不得復理。內心幽伏,罪惡遂章。幽章之路大殊,故令奕世未蒙發起耳。然論者承名信行,便謂管、蔡為惡。不知管、蔡之惡,乃所以令三聖為不明也。若三聖未為不明,則聖不祐惡而任頑凶也。頑凶不容於明世,則管、蔡無取私於父兄;而見任必以忠良,則二叔故為淑善矣。今若本三聖之用明,思顯授之實理,推忠賢之暗權,論為國之大紀,則二叔之良乃顯、三聖之用也有以。流言之故有緣,周公之誅是矣。且周公居攝,邵奭不悅;推此言之,則管、蔡懷疑,未為不賢。而忠賢可不達權,三聖未為用惡,而周公不得不誅。若此三聖所用信良,周公之誅得宜,管、蔡之心見理,爾乃大義得通,內外兼敘,無相伐負者,則時論亦將釋然而大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