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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颂》

屈原 〔先秦〕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橘颂 - 译文及注释

译文橘啊,你这天地间的嘉美之树,生下来就适应这方水土。禀受了再不迁徙的使命,便永远生在南楚。根深蒂固难以迁移,那是由于你专一的意志啊。叶儿碧绿花儿素洁,意态又何其缤纷可喜。层层树叶间虽长有刺,果实却结得如此圆美。青的黄的错杂相映,色彩哟简直灿若霞辉。表皮颜色鲜明,内瓤雪白莹洁,好似可以赋予重任的人。气韵芬芳仪度潇洒,显示着何其脱俗的美质。赞叹你南国的橘树哟,幼年立志就与众迥异。你独立于世不肯迁移,这志节岂不令人欣喜。你深固其根,难以迁徙,你心胸廓落,不求私利。你对世事清醒,独立不羁,不媚时俗,有如横渡江河而不随波逐流。你坚守着清心谨慎自重,何曾有什么罪愆过失。你那无私的品行哟,恰可与天地相比相合。愿与橘树同心并志,一起度过岁月,做长久的朋友。橘树善良美丽而不淫,性格刚强而又有文理。即使你现在年岁还轻,却已可做我钦敬的师长。橘树的道德品行可与伯夷相比,我要把橘树种在园中,作为榜样。

注释后皇:即后土、皇天,指地和天。嘉:美,善。橘徕服兮:适宜南方水土。徕,通“来”。服,习惯。受命:受天地之命,即禀性、天性。壹志:志向专一。壹,专一。素荣:白色花。曾枝:繁枝。剡(yǎn)棘:尖利的刺。抟(tuán):通“团”,圆圆的;又一说,同“圜”(huán),环绕,楚地方言。文章:花纹色彩。烂:斑斓,明亮。这两句是说橘子皮色青黄相杂,文采斑斓。精色:鲜明的皮色。类任道兮:就像抱着大道一样。类,像。任,抱。纷缊宜修:长得繁茂,修饰得体。姱(kuā):美好。嗟:赞叹词。廓:胸怀开阔。苏世独立:独立于世,保持清醒。苏,苏醒,指的是对浊世有所觉悟。横而不流:横立水中,不随波逐流。闭心:安静下来,戒惧警惕。失过:即“过失”。秉德:保持好品德。愿岁并谢:誓同生死。岁,年岁。谢,死。淑离:美丽而善良自守。离,通“丽”。梗:正直。少:年少。师长:动词,为人师长。行:德行。伯夷:古代的贤人,纣王之臣。固守臣道,反对周武王伐纣,与弟叔齐逃到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古人认为他是贤人义士。置:植。像:榜样。▲

潘啸龙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47-850

橘颂 - 赏析

这是一首托物言志的咏物诗,表面上歌颂橘树,实际是诗人对自己理想和人格的表白。全诗可分两部分,前十六句为第一部分,缘情咏物,重在描述橘树俊逸动人的外美,以描写为主;后半部分缘物抒情,转入对橘树内在精神的热情讴歌,以抒情为主。两部分各有侧重,而又互相勾连,融为一体。诗人以四言的形式,用拟人的手法塑造了橘树的美好形象,从各个侧面描绘和赞颂橘树,借以表达自己追求美好品质和理想的坚定意志。

第一部分重在描述橘树俊逸动人的外美。

开笔“后皇嘉树,橘徕服兮”等三句就不同凡响:一树坚挺的绿橘,突然升立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它深深扎根于“南国”之土,任凭什么力量也无法使之迁徙。那凌空而立的意气,“受命不迁”的坚毅神采,顿令读者升起无限敬意。橘树是可敬的,同时又俊美可亲。

诗人接着以精工的笔致,勾勒它充满生机的纷披“绿叶”,晕染它雪花般蓬勃开放的“素荣”;它的层层枝叶间虽也长有“剡棘”,但那只是为了防范外来的侵害;它所贡献给世人的,却有“精色内白”,光采照人的无数“圆果”。屈原笔下的南国之橘,正是如此“纷緼宜修”,如此堪托大任。这节虽以描绘为主,但从字里行间,人们却可强烈地感受到,诗人对祖国“嘉树”的一派自豪、赞美之情。

此诗第二部分,即从对橘树的外美描绘,转入对它内在精神的热情讴歌。屈原在《离骚》中,曾以“羌无实而容长”(外表好看,却无美好的内质),表达过对“兰”“椒”(喻指执掌朝政的谗佞之臣)等辈“委其美而从俗”的鄙弃。橘树却不是如此。它年岁虽少,即已抱定了“独立不迁”的坚定志向;它长成以后,更是“横而不流”“淑离不淫”,表现出梗然坚挺的高风亮节;纵然面临百花“并谢”的岁暮,它也依然郁郁葱葱,决不肯向凛寒屈服。

诗中的“愿岁并谢,与长友兮”一句,乃是沟通“物我”的神来之笔:它在颂橘中突然揽入诗人自己,并愿与橘树长相为友,面对严峻的岁月,这便顿使傲霜斗雪的橘树形象,与遭谗被废、不改操守的屈原自己叠印在了一起。而后思接千载,以“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收结,全诗境界就一下得到了升华——在两位古今志士的遥相辉映中,前文所赞美的橘树精神,便全都流转、汇聚,成了身处逆境、不改操守的伟大志士精神之象征,而高高映印在历史天幕之上。

本诗借物抒志,以物写人,既沟通物我,又融汇古今,由此造出了清人林云铭所赞扬的“看来两段中句句是颂橘,句句不是颂橘,但见(屈)原与橘分不得是一是二,彼此互映,有镜花水月之妙”(《楚辞灯》)的奇特境界。从此以后,南国之橘便蕴含了志士仁人“独立不迁”、热爱祖国的丰富文化内涵,而永远为人们所歌咏和效法了。这一独特的贡献,仅属于屈原,所以宋刘辰翁又称屈原为千古“咏物之祖”。▲

潘啸龙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47-850

橘颂 - 创作背影

《九章·橘颂》当是屈原早期的作品,学者认为是诗人任外交官出使齐国时作(援引《列子》中“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的说法)。在他遭谗被疏、赋闲郢都期间,即以南国的橘树作为砥砺志节的榜样,深情地写下了这首咏物名作《橘颂》。

潘啸龙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47-850

屈原

作者:屈原

屈原(约公元前340—公元前278年),芈姓,屈氏,名平,字原,又自云名正则,字灵均,出生于楚国丹阳秭归(今湖北宜昌),战国时期楚国诗人、政治家。因遭贵族排挤诽谤,被先后流放至汉北和沅湘流域。楚国郢都被秦军攻破后,自沉于汨罗江,以身殉楚国。他是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楚辞”的创立者和代表作家,开辟了“香草美人”的传统,被誉为“楚辞之祖”,楚国有名的辞赋家宋玉、唐勒、景差都受到屈原的影响。屈原投江自尽的日子相传是农历五月初五,即端午节。端午节最初是中国人民祛病防疫的节日。吴越一带春秋之前有在农历五月初五以龙舟竞渡形式举行部落图腾祭祀的习俗。后因屈原在这一天死去,便演变成了中国人民纪念屈原的传统节日。 

屈原其它诗文

《离骚》

屈原 〔先秦〕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敶词: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祎兮,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悲回风》

屈原 〔先秦〕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

鱼葺鳞以自别兮,蛟龙隐其文章。

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

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以自贶。

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

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

曾歔欷之嗟嗟兮,独隐伏而思虑。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

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寤从容以周流兮,聊逍遥以自恃。

伤太息之愍怜兮,气于邑而不可止。

糺思心以为纕兮,编愁苦以为膺。

折若木以弊光兮,随飘风之所仍。

存彷佛而不见兮,心踊跃其若汤。

抚珮衽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

岁曶曶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

薠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

怜思心之不可惩兮,证此言之不可聊。

宁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

孤子吟而抆泪兮,放子出而不还。

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闻。

登石峦以远望兮,路眇眇之默默。

入景响之无应兮,闻省想而不可得。

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

心鞿羁而不开兮,气缭转而自缔。

穆眇眇之无垠兮,莽芒芒之无仪。

声有隐而相感兮,物有纯而不可为。

邈漫漫之不可量兮,缥绵绵之不可纡。

愁悄悄之常悲兮,翩冥冥之不可娱。

凌大波而流风兮,讬彭咸之所居。

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蜺之标颠。

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

吸湛露之浮源兮,漱凝霜之雰雰。

依风穴以自息兮,忽倾寤以婵媛。

冯昆仑以澂雾兮,隐渂山以清江。

惮涌湍之礚礚兮,听波声之汹汹。

纷容容之无经兮,罔芒芒之无纪。

轧洋洋之无从兮,驰委移之焉止?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

氾潏潏其前后兮,伴张驰之信期。

观炎气之相仍兮,窥烟液之所积。

悲霜雪之俱下兮,听潮水之相击。

借光景以往来兮,施黄棘之枉策。

求介子之所存兮,见伯夷之放迹。

心调度而弗去兮,刻著志之无适。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来者之悐悐。

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

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

骤谏君而不听兮,重任石之何益?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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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颂》

屈原 〔先秦〕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涉江》

屈原 〔先秦〕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

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

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

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

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

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抽思》

屈原 〔先秦〕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

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

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

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

憍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

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

愿承间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

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

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

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

初吾所陈之耿著兮,岂至今其庸亡?何毒药之謇謇兮?原荪美之可完。

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

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

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少歌曰:与美人抽思兮,并日夜而无正。

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

倡曰: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

既惸独而不群兮,又无良媒在其侧。

道卓远而日忘兮,原自申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

愿径逝而不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乱曰:长濑湍流,溯江潭兮。

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

轸石崴嵬,蹇吾愿兮。

超回志度,行隐进兮。

低徊夷犹,宿北姑兮。

烦冤瞀容,实沛徂兮。

愁叹苦神,灵遥思兮。

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

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

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

《九歌·东皇太一》

屈原 〔先秦〕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九歌·少司命》

屈原 〔先秦〕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㠯兮愁苦?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哀郢》

屈原 〔先秦〕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之焉极。

楫齐杨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凌阳侯之泛滥兮,忽翱翔之焉薄。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

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

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

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

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障之。

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

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梅花三绝》

屈原 〔先秦〕

水边寂寞一枝梅,君谓高标好似谁。

洁白不甘鞠秽没,屈原孤立佩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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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六日复陪诸公游灵隐寺留题祥上人所十二韵》

屈原 〔先秦〕

峻拔天垂秀,盘回地拱灵。神峰腾北道,法界控南屏。

龙雨周三笠,鹏风合四溟。楼台出霄汉,钟鼓隐雷霆。

咒食猿窥洞,闻经鹤避汀。迷途登觉路,佳客借閒庭。

风帽秋曾落,云车晚再停。黑头全变白,红树几还青。

踪迹迷鸿雪,光阴换鸟星。谁知陶令醉,总是屈原醒。

旧事惊还问,新词厌复听。凭吹剑头吷,题向冷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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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庙》

屈原 〔先秦〕

谗胜祸难防,沈冤信可伤。本图安楚国,不是怨怀王。

庙古碑无字,洲晴蕙有香。独醒人尚笑,谁与奠椒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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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自序》

屈原 〔先秦〕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子,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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