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朴,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不至於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
喚起子陸子,經德問何如。萬鍾於我何有,不負古人書。聞道千章松桂,剩有四時柯葉,霜雪歲寒餘。此是瑱山境,還似象山無。耕也餒,學也祿,孔子徒。青衫畢竟升斗,此意正關渠。天地清寧高下,日月東西寒暑,何用著工夫。兩字君勿惜,借我榜吾廬。
遺墨固藏神,希聖非立我。
斷後輒無前,實石即虛左。
品定賦纖洪,義明分勇懦。
端木語衛文,洙泗皆卿佐。
孔子敘夷齊,後進尚嵬瑣。
從來一大事,幾作鴻毛荷。
知非言所及,結網魚受課。
誰持空空質,放縱無不可。
茲門小精廬,荒寂眾萬過。
欣餘二三子,拙力守飢臥。
楊花安得攬,飛去天隅唾。
唯有露垂垂,滿畦紅藥墮。
孟軻談一本,孔子號無我。
聖賢超警趣,不作流俗墮。
故能貫堪輿,中立而不頗。
黃冠宗無為,衲子只打坐。
言若高峭甚,又與聖賢左。
須於真實處,大海穩扶柁。
須於疑似間,曲戶牢着鎖。
世道震遂泥,人心履俱跛。
競作夔憐蟀,徒勞螟祝臝。
芥庵之心鏡,淵珠光徹顆。
常時足歡娛,此日類坎軻。
乃能貞其頤,不為名利雜。
敲棋聲落枰,哦詩氣摧垛。
此外澹一視,泰山如草蓏。
未妨師孔孟,匪涉佛老情。
汩余抱孤戇,匪惟縶庸瑣。
涉世雖雲闊,詣理猶未妥。
正性水下月,邪焰風中火。
因子當自強,朝聞夕死可。
堯舜與人同,孔子豈獨異。而吾異孔子,高遠若難至。
絕世作妙語,出之一何易。古今萬明哲,未必躋此地。
假年欲學《易》,孰能解其意?造化雖無窮,日用理非邃。
人莫不飲食,反省鮮知味。以此求聖人,或者得所志。
死生何足道,後聖必相契。惜哉無孟軻,誰與告來世?
彼美中丞裔,置身文墨場。青金範奇質,玄水溢中腸。
毛穎藉滋淬,陳玄共徜徉。不勞五丁力,寧墾百畝荒。
肌骨竦寒瘦,筋骸束堅強。長眠恊坤靜,時滴運乾剛。
慣助魚龍化,何愁鼷鼠傷。脰翻石田雨,涎落研池霜。
寧戚舍汝相,劉寬為彼償。登台豈觳觫,注腹何汪洋。
出匣見頭角,濡毫潤文章。奚煩丙吉問,焉比僧孺行。
判事中書省,受宣天子堂。行藏依孔子,飲吸希杜康。
蠢是駕轅軛,領穿日彷徨。
眾書之中虞書巧,體法自然歸大道。不同懷素只攻顛,
豈類張芝惟創草。形勢素,筋骨老,父子君臣相揖抱。
孤青似竹更颼飀,闊白如波長浩渺。能方正,不隳倒,
功夫未至難尋奧。須知孔子廟堂碑,便是青箱中至寶。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於其宮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
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
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愈白。
伯陽適西戎,孔子欲居蠻。苟懷四方志,所在可游盤。
況乃遭屯蹇,顛沛遇災患。古人達機兆,策馬游近關。
咨余沖且暗,抱責守微官。潛圖密已構,成此禍福端。
恢恢六合間,四海一何寬。天網布紘綱,投足不獲安。
松柏隆冬悴,然後知歲寒。不涉太行險,誰知斯路難。
真偽因事顯,人情難豫關。窮達有定分,慷慨復何嘆。
上負慈母恩,痛酷摧心肝。下顧所憐女,惻惻心中酸。
二子棄若遺,念皆遘兇殘。不惜一身死,惟此如循環。
執紙五情塞,揮筆涕汍瀾。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昔之務為容悅,阿諛曲從,致使災禍隔絕、主上不聞者,無足言矣。
過為計者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趨舍矣乎!非通論也。
臣受國厚恩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為悅諛,不暇過計,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
漢賈誼陳政事於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文帝性頗仁柔,慈恕恭儉,雖有愛民之美,優遊退遜、尚多怠廢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
陛下自視,於漢文帝何如?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下之如漢宣之厲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無敵,憲宗之志平僭亂,宋仁宗之仁恕,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即位初年,剷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舉其大概:箴敬一以養心,定冠履以定分,除聖賢土木之象,奪宦官內外之權,元世祖毀不與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以大有作為仰之。識者謂輔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虛語也,高漢文帝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稱其能盡人之才力,誠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然貫朽粟陳,民物康阜,三代後稱賢君焉。
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綱紀馳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這,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縣罄,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邇者,嚴嵩罷相,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然嚴嵩罷相之後,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謂愚。《詩》去:「衰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今日所賴以弼棐匡救,格非而歸之正,諸臣責也。夫聖人豈絕無過舉哉?古者設官,亮采惠疇足矣,不必責之以諫。保氏掌諫王惡,不必設也。木繩金礪,聖賢不必言之也,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藥,相率表賀。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風,陳善閉邪之義,邈無聞矣;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退有後言,以從陛下;昧沒本心,以歌頌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責,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過於苛斷,是陛下情之偽也。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諸臣顧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敗,以贓敗,不事事敗,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賤薄臣工。諸臣正心之學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詳審,誠如胡寅擾亂政事之說,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是己拒諫。執陛下一二事不當之形跡,億陛下千百事之盡然,陷陛下誤終不復,諸臣欺君之罪大矣。《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今日之謂也。
為身家心與懼心合,臣職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跡既為諸臣解之矣。求長生心與惑心合,有辭於臣,君道不正,臣請再為陛下開之。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止說修身立命,止說順受其正。蓋天地賦予於人而為性命者,此盡之矣。堯、舜、禹、湯、文、武之君,聖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終。下之,亦未見方外士自漢、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訪其術者陶仲文,陛下以師呼之,仲文則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因則其文以畫八卦。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以成必疇。河圖洛書實有此瑞物,以泄萬古不傳之秘。天不愛道而顯之聖人,借聖人以開示天下,猶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歷數成焉,非虛妄也。宋真宗獲天書於乾佑山,孫奭諫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無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玄修妄念,區區桃藥之長生,理之所無,而玄修之無益可知矣。
陛下又將謂懸刑賞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玄修無害矣乎?夫人幼而學,既無致君澤民異事之學,壯而行,亦無致君澤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志,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言順者之未必為道也。即近事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貪竊,今為逆本。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以有守稱之。雖近日嚴嵩抄沒、百官有惕心焉,無用於積賄求遷,稍自洗滌。然嚴嵩罷相之後,猶嚴嵩未相之前而已。諸臣寧為嚴嵩之順,不為梁材之執。今甚者貪求,未甚者挨日。見稱於人者,亦廊廟山林交戰熱中,鶻突依違,苟舉故事。潔己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靈長終必賴之者,未見其人焉。得非有所牽制其心,未能純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諸臣惟予行而莫違也,而責之以效忠;付之以翼為明聽也,又欲其順乎玄修土木之娛:是股肱耳目不為腹心衛也,而自為視聽持行之用。有臣如儀、衍焉,可以成「得志與民由之」之業,無是理也。
陛下誠知玄修無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與不安、治與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視正朝,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其身於堯、舜、禹、湯、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於皋陶、伊、傅之列,相為後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內之宦官宮妾,外之光祿寺廚役,錦衣衛恩蔭,諸衙門帶俸,舉凡無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內倉內庫,下之戶、工部,光祿寺諸廠,段絹、糧料、珠定、器用、木材諸物,多而積於無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節省間而已。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節省而國有餘用,民有蓋藏,不知其幾也。而陛下何不為之?
官有職掌,先年職守之正、職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職守之廢、職守之苟且因循,不認真、不盡法而自以為是。敦本行以端士習,止上納以清仕途,久任吏將以責成功,練選軍士以免召募,驅緇黃游食以歸四民,責府州縣兼舉富教使成禮俗,復屯鹽本色以裕邊儲,均田賦丁差以蘇困敝,舉天下官之侵漁,將之怯懦,吏之為奸,刑之無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遠之業,諸臣必有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諸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復興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節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勞於陛下也。九卿總其綱,百職分其任,撫按科道糾舉肅清之於其間,陛下持大綱、稽治要而責成焉。勞於求賢,逸於任用如天運於上,而四時六氣各得其序,恭己無為之道也。天地萬物為一體,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樂矣。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道與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壽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終之藥,遙望輕舉,理之所無者也。理之所無,而切切然散爵祿,竦精神,玄修求之,懸思鑿想,繫風捕影,終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於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
聖人如日月,下照無黨私。
藏珠與韞玉,所得自華滋。
恭惟吳季子,夙稟明睿姿。
近取子臧節,遠紹泰伯基。
兩以大國讓,廉風起蠻夷。
觀樂義已燭,掛劍心如飴。
時方尚詐力,子獨恪且只。
時方事寇攘,子獨甘棄遺。
孔子不到吳,聞風重齎咨。
佳城介申浦,采地亦在茲。
特書寄余哀,豈不遐邇思。
惋惋龍蛇翥,皎皎星日垂。
禹世懷道義,取捨實系之。
寄言邦之人,無但峴首悲。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敘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咸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無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復生,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也,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餚亂,高皇帝與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
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徵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眾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
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狶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
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製,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它國皆然。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所以數償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下無倍畔之心,上無誅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貫高、利幾之謀不生,柴奇、開章不計不萌,細民鄉善,大臣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壹動而五業附,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之子,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金絮采繒以奉之。夷狄徵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非亶倒縣而已,又類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邊北邊之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復,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冑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不使,可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進謀者率以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唯上之令。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細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緣,內之閒中,是古天子後服,所以廟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紈之里, 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古者以奉一帝一後而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皁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孽妾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飢,不可得也。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鉏,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於,與公並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然並心而赴時猶曰蹶六國,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信併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內,德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然其遺風餘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亡制度,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盜者剟寢戶之簾,搴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幾十萬石粟,賦六百餘萬錢,乘傳而行郡國,此其亡行義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管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管子愚人也則可,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奸人並起,萬民離叛,凡十三歲,而社稷為虛。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奸人幾幸,而眾心疑惑。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幾幸,而群臣眾信,是不疑惑!此業一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度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舩必覆矣。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夏為天子,十有餘世,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於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傳之德義;師,道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乃孩子提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耆,必先受業,乃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於學。學者,所學之官也。《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而民不誣矣;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則聖智在位而功不遺矣;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則貴賤有等而下不 矣;帝入太學,承師問道,退習而考於太傅,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則德智長而治道得矣。此五學者既成於上,則百姓黎民化輯於下矣。」及太於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瞽史誦詩,工誦箴諫,大夫進謀,士傳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媿;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禮: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步中《采齊》,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獸,見其生不食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故遠庖廚,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上者告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者刑罰也。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諺曰:「不習為吏,視已成事。」又曰:「前車覆,後車誡。」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縣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耆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行者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己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於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毋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捨,取捨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取捨,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札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德教,或毆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毆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它故矣,湯武之定取捨審而秦王之定取捨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獸草木廣裕,德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几杖則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 刖笞 棄市之法,然則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體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緤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寵,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哉!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釁面吞炭,必報襄子,五起而不中。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亡恥, 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則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託財器職業者粹於群下也。俱亡恥,俱苟妄,則主上最病。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污穢淫亂男女亡別者,不曰污穢,曰「帷薄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譴何則白冠 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罪耳,上不執縛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 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憙;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圄扞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故曰聖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仗義,故可以托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太息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