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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紹

河東記

〔子部〕

崔紹者,博陵王玄暐曾孫。其大父武,嘗従事於桂林。其父直,元和初,亦従事於南海。常假郡符於端州,直處官清苦,不蓄羨財,給家之外,悉拯親故。在郡歲余,因得風疾,退臥客舍,伏枕累年。居素貧,無何,寢疾復久,身謝之日,家徒索然。由是眷屬輩不克北歸,紹遂孜孜履善,不墮素業。南越會府,有攝官承乏之利,濟淪落羈滯衣冠。紹迫於凍餒,常屈至於此。賈繼宗,外表兄夏侯氏之子,則紹之子婿,因緣還往,頗熟其家。大和六年,賈繼宗自瓊州招討使改換康州牧,因舉請紹為掾屬。康之附郭縣曰端谿,端溪假尉隴西李彧,則前大理評事景休之猶子。紹與彧,錫類之情,素頗友洽,崔李之居,復隅落相近。彧之家,畜一女貓,常往來紹家捕鼠。南土風俗,惡他舍之貓產子其家,以為大不詳。彧之貓產二子於紹家,紹甚惡之。因命家童,縶三貓於筐篋,加之以石,復以繩固筐口,投之於江。是後不累月,紹丁所出滎陽鄭氏之喪,解職,居且苦貧。孤孀數輩,饘粥之費,晨暮不充,遂薄游羊城之郡,丐於親故。大和八年五月八日發康州官舍,歷抵海隅諸郡,至其年九月十六日達雷州。紹家常事一字天王,已兩世矣。雷州舍於客館中。其月二十四日,忽得熱疾,一夕遂重,二日遂殛。將殛之際,忽見二人焉,一人衣黃,一人衣皂,手執文帖,云:「奉王命追公。」紹初拒之,云:「平生履善,不省為惡,今有何事,被此追呼?」二使人大怒曰:「公殺無辜三人,冤家上訴,奉天符下降,令按劾公。方當與冤家對命,奈何猶敢稱屈,違拒王命?」遂展帖示。紹見文字分明,但不許細讀耳。紹頗畏讋,不知所裁。頃刻間,見一神人來,二使者俯伏禮敬。神謂紹曰:「爾識我否?」紹曰:「不識。」神曰:「我一字天王也,常為爾家供養久矣。每思以報之,今知爾有難,故來相救。」紹拜伏求救,天王曰:「爾但共我行,必無憂患。」王遂行,紹次之,二使者押紹之後。通衢廣陌,杳不可知際。行五十許里,天王問紹:「爾莫困否?」紹對曰:「亦不甚困,猶可支持三二十里。」天王曰:「欲到矣。」逡巡,遙見一城門,牆高數十仞,門樓甚大,有二神守之。其神見天王,側立敬懼。更行五里,又見一城門,四神守之。其神見天王之禮,亦如第一門。又行三里許,復有一城門,其門關閉。天王謂紹曰:「爾且立於此,待我先入。」天王遂乘空而過。食頃,聞搖釒巢之聲,城門洞開,見十神人,天王亦在其間,神人色甚憂懼。更行一里,又見一城門,有八街,街極廣闊,街兩邊有雜樹,不識其名目。有神人甚多,不知數,皆羅立於樹下。八街之中,有一街最大,街西而行,又有一城門,門兩邊各有數十間樓,並垂簾。街衢人物頗眾,車輿合雜,朱紫繽紛,亦有乘馬者,亦有乘驢者,一似人間模樣。此門無神看守。更一門,儘是高樓,不記間數。珠簾翠幕,眩惑人目,樓上悉是婦人,更無丈夫。衣服鮮明,裝飾新異,窮極奢麗,非人寰所睹。其門有朱旗,銀泥面旗,旗數甚多,亦有著紫人數百。天王立紹於門外,便自入去。使者遂領紹到一廳。使者先領見王判官,既至廳前,見王判官著綠,降階相見,情禮甚厚。而答紹拜,兼通寒暄,問第行,延升階與坐,命煎茶。良久,顧紹曰:「公尚未生。」紹初不曉其言,心甚疑懼。判官云:「陰司諱死,所以喚死為生。」催茶,茶到,判官云:「勿吃,此非人間茶。」逡巡,有著黃人,提一瓶茶來,云:「此是陽官茶,紹可吃矣。」紹吃三碗訖,判官則領紹見大王,手中把一紙文書,亦不通入。大王正對一字天王坐,天王向大王云:「只為此人來。」大王曰:「有冤家上訴,手雖不殺,口中處分,令殺於江中。」天王令喚崔紹冤家,有紫衣十餘人,齊唱喏走出。頃刻間,有一人,著紫襴衫,執牙笏,下有一紙狀,領一婦人來,兼領二子,皆人身而貓首。婦人著慘裙黃衫子,一女子亦然,一男子亦然,著皂衫。三冤家號泣不已,稱崔紹非理相害。天王向紹言:「速開口與功德。」紹忙懼之中,都忘人間經佛名目,唯記得《佛頂尊勝經》,遂發願,各與寫經一卷。言訖,便不見婦人等。大王及一字天王遂令紹升階與坐,紹拜謝大王,王答拜。紹謙讓曰:「凡夫小生,冤家陳訴,罪當不赦,敢望生回?大王尊重,如是答拜,紹實所不安。」大王曰:「公事已畢,即還生路。存歿殊途,固不合受拜。」大王問紹:「公是誰家子弟?」紹具以房族答之。大王曰:「此若然者,與公是親家,總是人間馬僕射。」紹即起申敘。馬僕射猶子磻夫,則紹之妹夫。大王問磻夫安在?紹曰:「闊別已久,知家寄杭州。」大王又曰:「莫怪此來,奉天符令勘,今則卻還人道。」便回顧王判官云:「崔子停止何處?」判官曰:「便在某廳中安置。」天王云:「甚好。」紹復咨啟大王:「大王在生,名德至重,官位極崇,則合卻歸人天,為貴人身,何得在陰司職?」大王笑曰:「此官職至不易得,先是杜司徒任此職,總濫蒙司徒知愛,舉以自代,所以得處此位,豈容易致哉?」紹復問曰:「司徒替何人?」曰:「替李若初。若初性嚴寡恕,所以上帝不遣久處此,杜公替之。」紹又曰:「無因得一至此,更欲咨問大王。紹聞冥司有世人生籍,紹不才,兼本抱疾,不敢望人間官職。然顧有親故,願一知之,不知可否?」曰:「他人則不可得見,緣與公是親情,特為致之。」大王顧謂王判官曰:「従許一見之,切須誡約,不得令漏泄。漏泄之,則終身喑啞。」又曰:「不知紹先父在此,復以受生?」大王曰:「見在此充職。」紹涕泣曰:「願一拜覲,不知可否?」王曰:「亡歿多年,不得相見。」紹起辭大王,其一字天王,送紹到王判官廳中。鋪陳贍給,一似人間。判官遂引紹到一瓦廊下,廊下又有一樓,便引紹入門。滿壁悉是金榜銀榜,備列人間貴人姓名。將相二色,名列金榜。將相以下,悉列銀榜。更有長鐵榜,列州縣府僚屬姓名。所見三榜之人,悉是在世人。若謝世者,則隨所落籍。王判官謂紹曰:「見之則可,慎勿向世間說榜上人官職。已在位者,猶可言之。未當位者,不可漏泄,當犯大王向來之誡。世人能行好心,必受善報。其陰司誅責噁心人頗甚。」紹在王判官廳中,停止三日,旦暮嚴,打警鼓數百面,唯不吹角而已。紹問判官曰:「冥司諸事,一切盡似人間,惟空鼓而無角,不知何謂?」判官曰:「夫角聲者,象龍吟也。龍者,金精也。金精者,陽之精也。陰府者,至陰之司。所以至陰之所,不欲聞至陽之聲。」紹又問判官曰:「聞陰司有地獄,不知何在?」判官曰:「地獄名目不少,去此不遠,罪人隨業輕重而入之。」又問:「此處城池人物,何盛如是?」判官曰:「此王城也,何得怪盛。」紹又問:「王城之人如海,豈得俱無罪乎?而不入地猶耶?」判官曰:「得處王城者,是業輕之人,不合入地獄。候有生關,則隨分高下,各得受生。」又康州流人宋州院官田洪評事,流到州二年,與紹鄰居,紹洪復累世通舊,情愛頗洽。紹發康州之日,評事猶甚康寧。去後半月,染疾而卒。紹未回,都不知之。及追到冥司,已見田生在彼,田崔相見,彼此涕泣。田謂紹曰:「洪別公後來,未經旬日,身已謝世矣。不知公何事,忽然到此?」紹曰:「被大王追勘少事,事亦尋了,即得放回。」洪曰:「有少情事,切敢奉托,洪本無子,養外孫鄭氏之子為兒,已喚致得。年六十,方自有一子。今被冥司責以奪他人之嗣,以異姓承家。既自有子,又不令外孫歸本族,見為此事,被勘劾頗甚。令公卻回,望為洪百計致一書,與洪兒子,速令鄭氏子歸本宗。又與洪傳語康州賈使君,洪垂盡之年,竄逐遠地,主人情厚,每事相依。及身歿之後,又發遣小兒北歸,使道體歸葬本土,眷屬免滯荒陬。雖仁者用心,固合如是,在洪淺劣,何以當之?但荷恩於重泉,恨無力報。」言訖,二人慟哭而別。居三日,王判官曰:「歸可矣,不可久處於此。」一字天王與紹欲回,大王出送。天王行李頗盛,道引騎従,闐塞街衢。天王乘一小山自行,大王處分,與紹馬騎。盡諸城門,大王下馬,拜別天王。天王坐山不下,然従紹相別,紹跪拜,大王亦還拜訖。大王便回,紹與天王自歸。行至半路,見四人,皆人身而魚首,著慘綠衫,把笏,衫上微有血污,臨一峻坑立。泣拜諸紹曰:「性命危急,欲墮此坑,非公不能相活。」紹曰:「仆何力以救公?」四人曰:「公但許諾則得。」紹曰:「灼然得。」四人拜謝。又云:「性命已蒙君放訖,更欲啟難發之口,有無厭之求,公莫怪否?」紹曰:「但力及者,盡力而應之。」曰:「四人共就公乞一部《金光明經》,則得度脫罪身矣,紹復許。」言畢,四人皆不見。卻回至雷州客館,見本身偃臥於床,以被蒙覆手足。天王曰:「此則公身也,但徐徐入之,莫懼。」如天王言,入本身便活,及蘇。問家人輩,死已七日矣。唯心及口鼻微暖,蘇後一日許。猶依稀見天王在眼前,又見階前有一木盆,盆中以水養四鯉魚,紹問此是何魚,家人曰:「本買充廚膳,以郎君疾殛,不及修理。」紹曰:「得非臨坑四人乎?」遂命投之於陂池中,兼發願與寫《金光明經》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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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記
    書中不少故事發生在唐文宗大和(827-835)年間,故知此書當寫成於大和之後。此書內容雖然以譎異怪誕為特點,但與那些單純宣揚物妖神怪的志怪小說不同,而常常是通過神異故事曲折地反映現實生活,體現了唐代有意為小說的特徵。書中既大膽諷刺了皇帝和官僚們的昏聵無知以及政治的腐敗,也批判了圖財害命、自私殘忍等惡劣行徑,還塑造了一些美好的婦女形象。原書不傳,輯本有《紺珠集》本、《說郛》本(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