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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氏

聊齋志異

〔子部〕

南三復,晉陽世家也。有別墅,去所居十餘里,每馳騎日一詣之。適遇雨,中途有小村,見一農人家,門內寬敞,因投止焉。近村人固皆威重南。少頃,主人出邀,跼蹐甚恭,入其舍斗如。客既坐,主人始操篲,殷勤氾掃;既而潑蜜為茶。命之坐,始敢坐。問其姓名,自言:「廷章,姓竇。」未幾,進酒烹雛,給奉周至。有笄女行炙,時止戶外,稍稍露其半體,年十五六,端妙無比,南心動。雨歇既歸,繫念綦切。

越日,具粟帛往酬,藉此階進。是後常一過竇,時攜餚酒,相與留連。女漸稔,不甚避忌,輒奔走其前。睨之,則低鬟微笑。南益惑焉,無三日不往者。一日值竇不在,坐良久,女出應客。南捉臂狎之,女慚急,峻拒曰:「奴雖貧,要嫁,何貴倨凌人也!」時南失偶,便揖之曰:「倘獲憐眷,定不他娶。」女要誓;南指矢天日,以堅永約,女乃允之。自此為始,瞰竇他出,即過繾綣。女促之曰:「桑中之約,不可長也。日在帡幪之下,倘肯賜以姻好,父母必以為榮,當無不諧。宜速為計!」南諾之。轉念農家豈堪匹偶,姑假其詞以因循之。

會媒來議婚於大家,初尚躊躇,既聞貌美財豐,志遂決。女以體孕,催併益急,南遂絕跡不往。無何,女臨蓐,產一男。父怒搒女,女以情告,且言:「南要我矣。」竇乃釋女,使人問南,南立即不承。竇乃棄兒。益撲女。女暗哀鄰婦,告南以苦,南亦置之。女夜亡,視棄兒猶活,遂抱以奔南。款關而告閽者曰:「但得主人一言,我可不死。彼即不念我,寧不念兒耶?」閽人具以達南,南戒勿入。女倚戶悲啼,五更始不復聞。至明視之,女抱兒坐僵矣。竇忿,訟之上官,悉以南不義,欲罪南。南懼,以千金行賂得免。

其大家夢女披髮抱子而告曰:「必勿許負心郎;若許,我必殺之!」大家貪南富,卒許之。既親迎,奩妝豐盛,新人亦娟好,然喜悲,終日未嘗睹歡容,枕席之間,時復有涕洟。問之,亦不言。過數日,婦翁至,入門便淚,南未遑問故,相將入室。見女而駭曰:「適於後園,見吾女縊死桃樹上,今房中誰也?」女聞言,色暴變,仆然而死。視之,則竇女。急至後園,新婦果自經死。駭極,往報竇。竇發女冢,棺啟屍亡。前忿未蠲,倍益慘怒,復訟於官。官因其情幻,擬罪未決。南又厚餌竇,哀令休結;官亦受其賕囑,乃罷。而南家自此稍替。又以異跡傳播,數年無敢字者。

南不得已,遠於百里外聘曹進士女。未及成禮,會民間訛傳,朝廷將選良家女充掖庭,以故有女者,悉送歸夫家去。一日,有嫗導一輿至,自稱曹家送女者。扶女入室,謂南曰:「選嬪之事已急,倉卒不能如禮,且送小娘子來。」問:「何無客?」曰:「薄有奩妝,相從在後耳。」嫗草草徑去。南視女亦風致,遂與諧笑。女俯頸引帶,神情酷類竇女。心中作惡,第未敢言。女登榻,引被幛首而眠,亦謂新人常態,弗為意。日斂昏,曹人不至,始疑。捋被問女,而女亦奄然冰絕。驚怪莫知其故,馳伻告曹,曹竟無送女之事。相傳為異。時有姚孝廉女新葬,隔宿為盜所發,破材失屍。聞其異,詣南所征之,果其女。啟衾一視,四體裸然。姚怒,質狀於官,官因南屢行無理,惡之,坐發冢見屍,論死。

異史氏曰:「始亂之而終成之,非德也,況誓於初而絕於後乎?撻於室,聽之;哭於門,仍聽之:抑何其忍!而所以報之者,亦比李十郎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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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齋志異
      《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的意思是在書房裡記錄奇異的故事。全書共有短篇小說491篇(張友鶴《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朱其鎧《全本新注聊齋志異》為494篇)。題材廣泛,內容豐富,有極高的藝術成就。作品成功地塑造了眾多的藝術典型,人物形象鮮明生動,故事情節曲折離奇,結構布局嚴謹巧妙,文筆簡練,描寫細膩,堪稱文言短篇小說的巔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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