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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綠野仙蹤

〔子部〕

避春雨巧逢袁太監 走內線參倒嚴世蕃

詞曰:
郊原外,雨涓涓,杯酒與他同醉,論權奸。
一疏已有內線,欣逢術士周旋,嚴飭刑曹究此案,萬人歡。
——右調《春光好》。

前回言袁不邪回玉屋洞,火龍頒法旨,於冰赴九功山,這話不表。且說鄒應龍自林潤出巡江南後,日夜留心嚴嵩父子款件,雖皆件件的確,只是不敢下手。此年他胞叔鄒雯來下會試場,因不中,急欲回家。應龍湊了些盤費,親自送出彰義門外。

見綠柳已舒新眉,殘桃猶有餘笑。蒙茸細草,步步襯着馬蹄,鳥語禽聲,與綠水潺湲之聲相應。遙望西山一帶,流青積翠,如在眼前。因貪看春色,直送了二十餘里。忽然落下雨來,起初點點滴滴,時停時止,次後竟大下起來。又沒有帶着雨具,衣襟已有濕痕。猛見前面,坐北朝南,有一處園林,內中隱隱露出樓閣。隨吩咐家人,策馬急趨。

到了門前,守門的問道:「做什麼?」

家人們道:「我家老爺姓鄒,現任御史。因送親遇雨,欲到裡面暫避一刻。」

守門人道:「請老爺暫在門內略等等,我去問聲主人,再來回覆。」

少刻,守門人跑出道:「我家老爺相請,已迎接出來了。」

應龍下馬,隨那人走入第一層園門。只見一個太監,後跟着五六個家丁,七八個小內官,都站在第二層門內等候。見應龍到了面前,方下台階來。舉手笑說道:「老先是貴客,難得到我們這兒來。」

應龍也舉手道:「因一時遇雨,無可迴避處,故敢造次趨謁。」

那太監又笑道:「你若不是下雨,做夢兒也不來。」

說罷,拉着應龍的手兒,並行入去。到一敞廳內,敘禮坐下。

太監道:「方才守門的小廝說老先姓鄒,現做御史,不曉得尊諱叫什麼?」

應龍道:「小弟叫鄒應龍。」

那太監道:「這到和上科狀元是一個樣兒的名字,難得。」

應龍笑道:「上科徼幸,就是小弟。」

那太監道:「呵呀!你是個狀元御史,要算普天下第一個文章頭兒,與別的官兒不同,我要分外的敬你了。快請到裡面去坐。這個地方兒平常,不是教狀元坐的去處。我還要請教你的文墨和你的學問。」

應龍笑道:「若是這樣,小弟只在此處坐罷,被老公公考較倒了,那時反難藏拙。」

那太監大笑道:「好約薄話兒,笑話我們內官不識字,你自試試瞧。」

於是又拉了應龍的手兒,過了敞廳,循着花牆北走。

又入了一層門兒,放眼一看,見前後高高下下,有無數的樓閣台榭,中間鬱鬱蒼蒼,樹木參差,假山魚池,分列左右,到也修蓋的富麗。又領應龍到一亭子內,見四面垂着竹簾,亭子周圍,都是牡丹。也有正開的,也有開敗的,一朵朵含芳吐卉,若花茵錦帳一般,無愧國色天香之譽。再看那雨,已下的小了,兩人就坐,左右獻上茶來。

應龍道:「小弟還沒有請教老公公高姓大諱,並在內庭所執何事?」

那太監道:「我姓袁,名字叫天喜。」

應龍道:「可是元亨利貞的元字麼了」

太監道:「不是了,我這姓,和那表兄、表弟的表字差不多。」

應龍笑道:「小弟明白了,尊姓果然像個表字。」

袁太監拍手大笑道:「何如?連你也說像了。我如今現掌上衣監事,這幾日才將夏季衣服交入去,又要於辦秋季的衣服。昨日趁閒空兒出來走走。」

應龍將他出入禁掖、日伴君王的事,着實譽揚了幾句。又將他的花園也極口道好。

袁太監大樂,向眾小內官道:「這鄒老爺是大黑兒疤的狀元出身,不是頑兒的。」

他嘴裡從不誇獎人,人若是教他誇獎了,這個人一萬年也不錯。眾小內官和家丁們齊聲答應道:「是,是!」

袁太監又向眾人道:「我們坐了這半天,也不弄點吃的東西,都擠在這裡聽說話兒。」

應龍道:「此刻雨小了,小弟別過罷。」

袁太監惱了,道:「這都是把人當亡八羔子待哩!難道我們做內官的,就陪狀元吃不得一杯酒麼!就立刻要告辭。你不來不怎麼!」

應龍見袁太監惱了,忙笑說道:「小弟為初次相會,實不好討擾。今既承厚愛,小弟吃個爛醉去,何如?」

袁太監又笑了,說道:「歸根兒這一句,才像個狀元的話。」

須臾,盤盛異品,酒泛金波,山珍海錯,擺滿春台。食物亦多外面買不出來的東西。應龍見袁太監人爽直,也不作客,杯到即干。吃到半酣時分,應龍道:「小弟躬逢盛景,兼對名花,此時詩興發作,意欲在這外麵粉牆上寫詩一首,只恐俚句粗俗,有污清目。」

袁太監道:「你是中過狀元的人,做詩還論什麼里外?里做也是好的,外做也是好的,但是詩與我不合脾胃,到是好曲兒寫幾個,我閒了出來,看的唱唱,也是一樂。若說做詩,我們管奏疏的喬老哥,他還是個名公。」

應龍道:「可是喬諱承澤的麼?」

袁太監道:「這又奇了,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應龍道:「去歲秋間,聖上將他做的詩三十餘首發到翰林院,着眾詞臣公看。也還難為他,竟做的明白。」

袁太監笑道:「他才止是個明白,不該我說,翰林院裡除了你,還沒有第二個人做的過他哩。」

應龍笑道:「我也做不過他。」

袁太監道:「你到不必謙着說,他實利害的多着哩。我們見他拿起筆來,寫小字兒還略費點功夫,寫大字,只用幾抹子,就停當了。去年八月里,他到我這兒來,也要在我牆上寫詩,我緊拉着,我就寫了半牆。他去了,我叫了個泥匠把他的字刮吊,又從新粉了個雪白。後來他知道了,他到說我是個俗品。你公道說罷,這牆還是白白兒的好,還是塗黑了好哩?」

應龍道:「自然是白的好。」

袁太監道:「既然知道白的好,你還為什麼要寫?」

應龍笑道:「我當你不愛白的。」

自此將做詩的話,再不題了。兩人只是吃酒。袁太監又叫過幾個小內監來,唱《寄生草》、《粉紅蓮》、《鳳陽歌》,唱了一會,向應龍道:「這個地方兒吃酒低,我們到高處去罷。」

應龍道:「高處吃酒,自然又好是低處了。」

袁太監大樂,吩咐家人移酒到披雲樓上。

兩人行到樓上坐下,將四面窗隔打開。只見青山疊翠,綠柳垂金,遠近花枝,紅白相映,大是豁目賞心。兩人復行暢飲,又聽了會曲兒。應龍見袁太監有酒了,便低低說道:「小弟有心腹話要請教,祈將尊紀們暫時退去。」

袁太監問眾人道:「鄒老爺有體己話兒告訴我,你們把酒留兩壺在桌上,我們自己斟着吃。打發鄒老爺的人吃飯。不醉了,我不依。」

眾人答應,一齊下樓去了。應龍道:「老公公日在聖上左右,定知聖心。年來諸大臣內,聖上心中,到的寵愛那個?」

袁太監道:「寵愛的內外大臣,也有十來個,總不如吏部尚書徐階第一。你聽着罷,就要做宰相哩。」

應龍道:「比嚴中堂還在上麼?」

袁太監道:「你說的是嚴嵩麼?」

應龍道:「正是。」

袁太監道:「那老小婦的,走了背運了。」

應龍忙問道:「我見聖上始終如一,籠眷與前無異,怎麼說他走了背運?」

袁太監道:「你們外邊的官兒,那裡知道內里的事?二年以前,這老頭子還是站着的皇帝。不知怎麼,從去年至今,青詞也做的不好了。批發的本章擬奏上去,都不如聖意。啟奏的事,萬歲爺未嘗不准他的,只是心上不舒服。」

應龍道:「老公公何以知道這般詳細?」

袁太監道:「我在上衣監見萬歲爺的時候少,一月不過兩三次。司理監趙老哥和奏疏上的喬老哥,他們兩個是日夜不離的。萬歲爺臉上略有點喜怒,他們就可以猜個八九分兒。是為什麼事體,一個愛嚴嵩不愛,有什麼難測度處。」

應龍以手加額道:「此社稷之福也!」

袁太監道:「你說是誰的福?社稷是個什麼人?」

應龍道:「我沒有什麼福不福。」

袁太監拂然道:「你這人就難相與了。你今兒個和我一會,咱們從今日就是好哥兒,好弟兄,好朋友。我的爹媽,就是你的父母,我的侄兒子們,就是你的兒女。有了話,你也不要瞞我,我也不要瞞你。你方才來來回回盤問愛誰不愛誰,必定有個意思。又把嚴老頭子緊着問,你到的是心上疼他?還是惱他哩?你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拿主意。你要怕我走了話,我到來生來世,還做個老公,教人家割了去。這個誓兒,對不過你麼?」

應龍道:「老公公出入內庭,品端行方,斷斷不是走話的人。弟因嚴嵩父子屠毒萬姓,殺害忠良,貪贓賣官,權傾中外。久欲參他一本,誠恐學了前人,徒死無益國家。適聽公公說他聖眷漸哀,諒非虛語。小弟志願已決,今晚回去,定連夜草成奏疏,上達宸聽。事之成敗,我與老賊各聽天命罷了。」

袁太監把桌子一拍,道:「好,好!你聽我告訴你:你前幾年參他,不但參不倒,且有禍患。若再遲幾年參他,他將萬歲爺又奉承喜歡了,可惜就失了機會。如今不遲不早,正是分兒。你做這件事,不但成就了你的聲名,還替我報了仇恨,正是一舉兩得。」

應龍道:「老公公與他毫無交涉,怎麼說『仇恨』二字?」

袁太監道:「說起來,我就惱死。我們祖籍是河間府人。我自入宮後這二十多年,也弄下幾個錢兒。我的父母也死了,只有個同胞的老哥哥,和幾個侄兒子,在珠寶市兒,買了兩處大鋪房,費了四千二百來兩的銀子。只討了半年房錢,不意他家有個總管,叫什麼閻七,他硬出來做原業主,只給了我哥哥二千兩銀子,就把兩處鋪房都贖了去。我哥哥不敢惹他,我又怕弄出是非來,教萬歲爺說我們有錢。賠了二千二百多兩本兒,教他克了去。你說氣也不氣?分明他還知道是我們內官的房子,若是平常人,休說找二千,連一千還未必找給。你今日要參他,我心上先就樂起。還有個訣竅,我說給你:你的參本,別要在通政司掛號,那老奴才耳目眾多,一露風聲,你的本章白擱在那兒,他就着人先參了你。當日那趙文華,不知和他做了這們多少次。我們內里都知道,誰肯在萬歲爺前翻這個舌頭?今日四月初二日,也功夫忒促急,你定到四月初四日,早飯後,親到內閣,我教管奏疏的喬老哥在內閣等你。你暗暗的遞與他就是了。我們哥兒兩,相交的最厚,年年總要送他幾套衣服穿。」

應龍道:「這喬公公,雖素日聞名,只是認識不得他。萬一交錯了,關係非淺。」

袁太監道:「他有什麼難認?一臉麻子,長條身材,穿着蟒衣玉帶。且他常到內閣,和中堂們說話兒。別的內官,沒有旨意,誰敢到內閣里去?」

應龍道:「假若聖上追究不由通政司掛號,該怎麼處?」

袁太監道:「你好羅嗦呀!這樣個膽兒,就想參人!你不由通政司掛號,是你的不是,他私自收你的本章,替你傳送,難道他不擔干係麼?只因他有那個武藝兒,他才敢收你的本章哩。我想了一會,你且不要參嚴老頭子。他受恩多年,此時他就要算國之元老。你一個上科新進的小臣,雖說是言官,你參的他輕了,白拉倒,惹的他害你。參的語言過重,萬歲爺看見許多款件,無數的要跡。他鬧了好些年,竟毫無覺查,臉上也對不過諸王大臣和普天下的百姓,只怕你也討不了公道。依我的主見,你莫妙於只參他的兒子嚴世蕃,和他家人閻七等。搬倒小的兒,大的不怕他不隨着倒。這就替萬歲爺留下處分他父子的地步了。比如一窩燕兒,你把小燕兒都弄死,那大燕兒,還想安然住着麼?」

應龍連忙站起,叩謝道:「老公公明見,匪夷所思,真令人佩服感激之至!小弟就如此行。此時雨已不下多時了,小弟告辭罷。」

袁太監還禮後,說道:「好容易知己哥兒們遇着,你不如在這兒住一宿,明日我和你一同進城。」

應龍向袁太監耳邊說道:「我回去要做參本,等我參倒嚴嵩父子,你有功夫,我就來陪你,只用你着人叫我一聲。」

袁太監大樂,道:「這們的敢只好。還有句話,我說給你:若見了喬老哥,叫不得他老公公。這老公公是老婆婆的對面兒,不是什麼高貴稱呼。」

應龍連連作揖,道:「小弟山野,整叫了你一天老公公,該死,該死!」

袁太監亦急忙還揖道:「你好多心呀!你當我惱你麼?我要惱你,我就不說了。你叫我老公公,我知道你是心上敬我。我只怕你得罪了喬老哥。」

應龍又作揖道:「你還不快指教我,到的該稱呼什麼才好?」

袁太監笑道:「你的禮忒多,到底還和我是兩個人。你聽我教給你:比如他要叫你鄒先兒,這和你們叫老公公一樣,你稱呼他老司長。他叫你鄒老先生,這是去了兒字加敬了,你稱呼他喬老爺。他若叫你鄒老爺,你稱呼他喬大人。他是衣蟒腰玉的老公,比我們不同。不但你,嚴老頭子到是個宰相,還叫他大人不絕口。這是本朝開國元勛,我們剛丙老爺,給我們掙下的這們點臉面兒。你既要做打老虎的事,必須處處讓他占個上分兒,就得了竅了。我說的是不是?」

應龍道:「小弟心上,終身感激不盡。」

袁太監道:「你放心做去罷,我內里替你托幾個人,也是一臂之力。」

應龍道:「更感厚情不盡。」

兩人攜手出園,叮嚀後會。應龍騎在馬上,袁太監道:「鄒老爺,戲裡頭有兩句:『眼觀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應龍在馬上伏首道:「仰賴福庇,定必成功!」

袁太監只等的看不見應龍,方回園內,向眾小內官道:「這鄒狀元到還沒有那種紗帽氣,心上待人也真。他就在這幾天要做人不敢做的事,竟是個好漢子。我明日定懇司理監趙老爺和喬老爺暗中幫幫他。」

說着,入裡面去了。

再說鄒應龍回到家中,越想那袁太監的話越有道理。想了半夜,然後起稿。上寫道:

福建道監察御史臣鄒應龍,一本為參奏事。竊以工部侍郎嚴世蕃,憑藉父權,專利無厭,私擅封賞,廣致賂遺。使選法敗壞,市道公行,群小競趨,要價轉巨。刑部主事項治元,以萬三千金轉吏部,舉人潘鴻業,以二千三百金得知州。夫司屬郡吏,賂以千萬,則大而公卿方岳,又安知紀極!平時交通贓賄,為之居間者,不下百十餘人。而其子錦衣嚴鵠、中書嚴鴻,家人閻年,幕客中書羅龍文為甚。年尤桀黠,仕宦人無恥者,至呼為萼山先生。遇嵩生日年節,輒獻萬金為壽。臧獲富侈若此,是主人當何如!嵩父子故籍袁州,乃廣置良田美宅於南京、揚州,無慮數所。以豪仆嚴冬主之,恃勢鯨吞,民怨入骨。外地牟利若是,鄉里可知。嵩妻病疫,聖上殊恩,念嵩年老,特留世蕃侍養,令鵠扶櫬南還。世蕃乃聚狎客,擁艷姬,恆舞酣歌,人紀滅絕。至鵠之無知,則以祖母喪為奇貨,所至驛站,要索百端。諸司承命,郡邑為空。今天下水旱頻仍,南北多驚。而世蕃父子方日事掊克,內外百司,莫不竭民脂膏塞彼豁壑,民安得不貧!國安得不病!天人災變,安得不迭至也!臣請斬世蕃首,懸之於市,以為人臣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嵩溺愛惡子,召賂市權,宜疾放歸田,用清政本。天下幸甚!臣應龍無任惶恐待命之至。謹奏。

寫完,看了幾遍,至次日,用楷書寫清。到初四日,一早入朝。直候到飯時。在內閣,見一蟒衣太監,面麻身長,倚着門兒站立。又見有許多大員在那裡強着和他說話。應龍心裡說道:「這必是喬太監無疑。」

急走至面前,先與他深深一揖。

那太監還了半揖,道:「老先少會的狠,貴姓哩?」

應龍道:「姓鄒。」

那太監道:「可是上科狀元,如今做御史的麼?」

應龍道:「正是。」

太監笑道:「前日和袁敝友吃酒好樂,他是個俗物,把你的詩興都阻了。我姓喬,正要尋你問句話兒,你跟我來。」

將應龍引到西邊一板屋牆下,說道:「你的奏疏有了麼?」

應龍連忙從袖中取出,遞與喬太監道:「統望大人照拂。」

太監接來,也向袖內一塞,道:「你這事,系袁敝友再三相托。有點縫兒,我就替你用力。」

應龍連連作揖。喬太監拉住道:「你不要多禮,事成之後,我有幾首詩要發刻,一則求你改削。二則還要藉重你的大名做篇序文。你卻不可過河拆橋。」

應龍道:「正要捧讀大人珠玉。至於敘文,欲用賤名,越發叨光不盡了。小弟妹丈林潤,系新科榜眼。他雖出巡江南,弟亦可代做序文,並書舍妹丈名諱,可使得麼?」

喬太監樂的拍手大笑道:「我的詩原無佳句,得二位鼎甲一譽揚,定必長安紙貴,價重南京矣。但不知令親林潤可就是參趙文華的那個少年翰林麼?」

應龍道:「正是他。」

喬太監樂的手舞足蹈道:「得他一篇序文,我這品行學問,高到那兒去了。你要知道,他昔日參趙文華,就是參嚴中堂。你今日又參他,怎麼你郎舅們都是鐵漢子。我再說給你,萬歲爺和嚴中堂是前生前世百世奇緣,想要弄倒他,難而又難。也罷了,我再替你內里托兩個人罷。」

應龍又謝。喬太監道:「我們別了罷,改日還要在袁敝友園中領教。你這本,或今日午後,至遲明早,定有旨意。」

應龍別了出來,也無心上衙門,回家坐候吉凶。

喬太監將應龍奏疏帶到宮內,同六部本章放在一處,卻放在第二個本章下面。等的明帝到批發本章時,喬太監放在桌上。

明帝看到應龍參嚴世蕃並閻年等,心下大為詫異。問喬太監道:「怎麼參本和六部現行事件放在一處?」

喬太監跪奏道:「此系御史鄒應龍親到宮門,未經通政司掛號,因此放在六部現行事件內。」

明帝也就不追問了。又往下細看,心裡說道:「嚴世蕃等倚仗嚴嵩,竟敢如此作惡,嚴嵩慢無約束,是何道理?」又想道:「世蕃系大學士之子,言官參他,不得不放重些。大要虛多實少。」

正欲想算批發,猛見方士藍道行站在下面。明帝此時深寵信他,因他善會扶鸞。說道:「朕有一事不決,藉乩明示。」

隨即駕到鸞房。藍道行問道:「陛下所問何事?」

明帝道:「朕心默祝,你只管照鸞詞書寫出來就是。」

喬太監便使了個眼色。藍道行前受袁太監囑託,午間又受喬太監和趙太監囑託,適間問應龍參本話,他又是聽見的。此刻喬太監又遞眼色,心裡早已透亮。少刻,乩筆在沙盤中亂動,他卻不看寫的是什麼。

隨用自己的意見寫出幾句話來道:「嚴嵩主持國柄,屢行殺害忠良。子世蕃等貪賂無已,宜速加顯戮,快天下臣民之心。」

明帝看了,心上大是欽服。隨即回原看本處,將應龍本章批道:「覽鄒應龍參奏,朕心深為駭異。嚴世蕃等俱着革職,拿送刑部。其種種不法,着三法司將本內有名人犯,一併嚴審,定擬具奏。鄒應龍即着升授通政司政卿。欽此!」

這道旨意一下,京師震動,將應龍此本家傳戶誦。都亂講先時有許多不怕死的官兒,不但未將嚴嵩父子動着分毫,並連他的黨羽也沒弄倒半個。誰想教個新進書生,到成了大功。真是出人意外。只十數日,便遍傳天下皆知。

正是:
避雨無心逢內宦,片言杯酒殺奸雄,
忠臣義士徒拚命,一紙功成屬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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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野仙蹤
    《綠野仙蹤》是一本世情小說更多於志怪小說。冷於冰在其成仙的道路上,收徒並且幫助其親人弟子誅殺為禍世間的妖怪。人情關係很多時候影響了原本屬於志怪小說的天馬行空的特點。從文筆和批註來看,本書也很能反映古代小說的特點,也是明清小說的一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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