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石岡凝冷月 鐵手拂曉風(4)

只聽噓溜溜的一陣口哨,五毒教眾人排成兩列,中間屋裡出來十多人。當先一人是何紅藥,後面跟着左右護法潘秀達、岑其斯,以及錦衣毒丐齊雲等一批教中高手。袁承志道:「 在下跟各位素不相識,既無宿怨,也無新仇,各位卻來到舍下,將我朋友個個打得重傷,還將我兄弟擄來,那是甚麼緣由,要向何教主請教。」

何紅藥道:「你家裡旁人跟我們沒有冤讎,那也不錯,因此手下留情,沒當場要了他們性命。你既有朱睛冰蟾,小小傷勢也很易治好。至於那姓夏的小子呢,哼,我們要慢慢的痛加折磨。」袁承志道:「她年紀輕輕,甚麼事情對你們不住了?」何紅藥冷笑道:「誰教他是金蛇郎君的兒子?哼,這也罷了,誰教他是那個賤貨生的?」袁承志一怔,心想她跟青青的母親又有甚麼仇嫌了?何紅藥見他沉吟不語,陰森森的道:「你來胡鬧些甚麼?」袁承志道:「你們如跟金蛇郎君有梁子,幹甚麼不自去找他報仇?」何紅藥道:「老子要殺,兒子也要殺!你既跟他有瓜葛,連你也要殺!」

袁承志不願再與她囉唆不清,高聲叫道:「何教主,你到底出不出來?放不放人?」屋中寂然無聲,過了一陣,陣陣回聲從五堵高牆上撞了回來。袁承志掛念青青,身形一斜,猛從何紅藥身旁穿過,直向廳門衝去。兩名教徒來擋,袁承志雙掌起處,將兩人直摜出去。他沖入廳內,見空空蕩蕩的沒有人影,轉身直奔東廂房,踢開房門,只見兩名教眾臥在床上,卻是日前被他扭傷了關節之人,見他入來,嚇得跳了起來。袁承志東奔西竄,四下找尋,五毒教眾亂成一團,處處兜截。過不多時,袁承志已把每一間房子都找遍了,不但沒有見到青青,連何鐵手也不在屋裡。他焦躁異常,把缸瓮箱籠亂翻亂踢,裡面飼養着的蛇蟲毒物都爬了出來。五毒教眾大驚,忙分人捕捉毒物。潘秀達叫道:「是好漢到外面來決個勝負。」袁承志知他在教中頗有地位,決意擒住他逼問青青的下落,叫道:「好,我領教閣下的毒掌功夫!」施展神行百變輕身功夫,雙足一躪,已躍到他面前。潘秀達見他說到便到,大吃一驚,呼呼兩掌劈到。袁承志道:「別人怕你毒掌,我偏不怕!」潘秀達叫道:「好,你就試試。」袁承志右掌一起,往他掌上抵去。潘秀達大喜,心想:「你竟來和我毒掌相碰,這可是自尋死路,怨我不得。」當下雙掌運力,猛向前推,眼見要和袁承志手掌相碰,相距不到一寸,突見對方手掌急縮,腦後風聲微動,知道不妙,待要縮身回掌,只覺頸中一緊,身子已被提起。五毒教眾齊聲吶喊,奔來相救。袁承志抓起潘秀達揮了個圈子。眾人怕傷了護法,不敢逼近。

袁承志喝道:「你們擄來的人在哪裡?快說。」潘秀達閉目不理。袁承志潛運混元功,伸手在他脊骨旁穴道一指戳去。潘秀達登時背心劇痛,有如一根鋼條在身體內絞來攪去。袁承志鬆手把他摔在地下。潘秀達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下滾來滾去,卻不說一個字。袁承志道:「好,你不說,旁人呢?」靈機一動:「我的點穴除了本門中人,天下無人能救。且都給他們點上了,諒來何鐵手便不敢加害青弟。」當下身形晃動,在眾人身旁穿來插去。教徒中武功高強之人還抵擋得了三招兩式,其餘都是還沒看清敵人身法,穴道已被閉住。片刻之間,院子中躺下了二三十人。本來穴道被閉,儘管點穴手法別具一功,旁人難以解開,但過得幾個時辰,氣血流轉,穴道終於會慢慢自行通解。但袁承志這次點穴時使上了混元功,真力直透經脈,穴道數日不解,此後縱然解開,也要酸痛難當,十天半月不愈。那日他在衢州石樑點倒溫氏四老,使的便是這門手法。何紅藥見勢頭不對,呼嘯一聲,奪門而出。餘眾跟着擁出,不一刻,一座大屋中空蕩蕩的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地上動彈不得的幾十人,有的呻吟低呼,有的怒目而視。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你在哪裡?」除了陣陣回聲之外,毫無聲息。他仍不死心,又到每個房間查看一遍,終於廢然退出;提起幾名教眾逼問,各人均是閉目不答。袁承志無法可施,只得回到正條子胡同。見焦宛兒已取得冰蟾,率領了金龍幫的幾名大弟子來到,將沙天廣等身上毒氣吸淨、傷口包好。袁承志見各人性命無礙,但青青落入敵手,不禁愁腸百結。焦宛兒軟語寬慰,派出幫友四處打聽消息。過了大半個時辰,忽然蓬的一聲,屋頂上擲下一個大包裹來。眾人吃了一驚。袁承志焦急異常,雙手一扯,拉斷包上繩索,還未打開,已聞到一陣血腥氣,心中怦怦亂跳,雙手出汗,一揭開包袱,赫然是一堆被切成八塊的屍首,首級面色已成烏黑,但白須白髮宛然可辨。袁承志一定神,才看清楚這屍首原來是獨眼神龍單鐵生。

他躍上屋頂,四下張望,只見西南角上遠處有一條黑影向前疾奔,知道必是送屍首來之人,當下提氣急追,趕出里許,只見他奔入一座林子中去了。

袁承志直跟了進去。只見那人走到樹林深處,數十名五毒教教眾圍着一堆火,正在高談闊論。一人偶然回頭,突見袁承志掩來,驚叫道:「克星來啦!」四散奔逃。袁承志先追逃得最遠最快的,舉手踢足,把各人穴道一一點了,回過身來,近者手點肘撞,遠者銅錢擲打,只聽得林中呼嘯奔逐,驚叫斥罵之聲大作。過了一盞茶時分,林中聲息俱寂,袁承志垂手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這一役把岑其斯、齊雲璈等五毒教中高手一鼓作氣的盡數點倒,只是何鐵手和何紅藥兩人不在其內。袁承志心中稍定,尋思:「只要青弟此時還不遭毒手,他們便有再大仇恨,也不敢加害於她。」

回到住宅,焦心等候,傍晚時分,出去打探的人都回報說沒有線索。天交二更,袁承志吩咐吳平與羅立如,將單鐵生的屍首送往順天府尹衙門去,公門中人見到他的模樣,自知是五毒教下的毒手。焦宛兒領着幾名幫友,留在宅里看護傷者,防備敵人。袁承志焦慮掛懷,哪裡睡得着?盤膝坐在床上,籌思明日繼續找尋青青之策。約莫坐了一個更次,四下無聲,只聽得遠處深巷中有一兩聲犬吠,打更的竹柝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他思潮起伏,自恨這一次失算中計,遭到下山以來的首次大敗,靜寂中忽聽得圍牆頂上輕輕一響,心想:「如是吳羅二人回來,輕身功夫無此高明,必是來了敵人。」當下安坐床上,靜以待變。只聽窗外如一葉落地,接着一人格格嬌笑,柔聲道:「袁相公,客人來啦。」袁承志道:「有勞何教主枉駕,請進來吧!」取出火折點亮蠟燭,開門迎客。

何鐵手飄然而入,見袁承志室中陳設簡陋,除了一床一桌之外,四壁蕭然,笑道:「袁相公好清高呀。」袁承志哼了一聲。何鐵手道:「我這番來意,袁相公定是知道的了。」袁承志道:「要請何教主示下。」何鐵手道:「你有求於我,我也有求於你,咱們這個回合仍是沒有輸贏。」袁承志道:「我想不必再較量了。何教主有智有勇,兄弟十分佩服。」何鐵手笑道:「這是第一個回合,除非你把我們五毒教一下子滅了,否則還有得讓你頭疼的呢。 」袁承志一凜,心想他們糾纏不休,確是不易抵擋,說道:「何教主既與我那兄弟的父親有仇,還是徑去找他本人為是,何必跟年輕人為難?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何鐵手嫣然一笑,說道:「這個將來再說。客人到來,你酒也不請人喝一杯麼?」袁承志心想此人真怪,於是命童僕端整酒菜。焦宛兒不放心,換上了書童的裝束,親端酒菜,送進房來。何鐵手笑道:「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袁相公的書童,生得也這般俊。」袁承志斟了兩杯酒。何鐵手舉杯飲干,接着又連飲兩杯,笑道:「袁相公不肯賞臉喝我們的酒,小妹卻生來鹵莽大膽。」焦宛兒接口道:「我們的酒沒毒。」何鐵手笑道:「好,好,真是一位伶牙利齒的小管家。乾杯!」

袁承志和她對飲了一杯,燭光下見她星眼流波,桃腮欲暈,暗忖:「所識女子之中,論相貌之美,自以阿九為第一。小慧誠懇真摯。宛兒豪邁精細。青弟雖愛使小性兒,但對我一片真情。哪知還有何鐵手這般艷若桃李、毒如蛇蠍的人物,真是天下之大,奇人異士,所在都有。」何鐵手見他出神,也不言語,只淡淡而笑,過了一會,低聲道:「袁相公的武功,小妹心折之極。似乎尊師金蛇郎君也不會這點穴手段,這門功夫,袁相公是另有師承的了。 」袁承志道:「不錯,我是華山派門下弟子。」何鐵手道:「袁相公武功集諸家所長,難怪神乎其技。小妹今晚是求師來啦。」

碧血劍
碧血劍
《碧血劍》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主線故事是明末被冤殺的大將袁崇煥之子袁承志及其師門華山派義助闖王,奪取大明江山所引起的一系列江湖恩怨。袁承志的復仇之路與天下江山的爭奪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