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郊無俎豆,弊廄慚老馬。
小雁過爐峰,影落楚水下。
長船倚雲泊,石鏡秋涼夜。
豈解有鄉情,弄月聊嗚啞。
別柳當馬頭,官槐如兔目。
欲將千里別,持我易斗粟。
南雲北雲空脈斷,靈台經絡懸春線。
青軒樹轉月滿床,下國飢兒夢中見。
維爾之昆二十餘,年來持鏡頗有須。
辭家三載今如此,索米王門一事無。
荒溝古水光如刀,庭南拱柳生蠐螬。
江干幼客真可念,郊原晚吹悲號號。
洛郊無俎豆,弊廄(jiù)慚老馬。
在洛陽郊外送別小弟,卻沒有俎豆陳列,慚愧啊,乘着瘦骨嶙峋的老馬。
俎豆:古代祭祀、宴會時盛肉類等食品的兩種器皿,此指餞行的菜餚。廄:馬棚。
小雁過爐峰,影落楚水下。
當小弟經過廬山的香爐峰時,你孤單的身影,將會落到鄱陽湖水面之下。
小雁:喻季弟。爐峰:廬山香爐峰的省稱。楚水:古楚地的江河湖澤。此處指鄱陽湖。
長船倚雲泊,石鏡秋涼夜。
你一路前行,長船倚雲而停泊在石鏡峰,在秋涼之夜四顧淒迷,倍感孤寂。
豈解有鄉情,弄月聊嗚啞。
你值此情境,怎麼可能不引起思鄉的情緒,而又無處傾訴,只能對月悲啼。
嗚啞:悲嘆。
別柳當馬頭,官槐(huái)如兔目。
小弟上馬將遠行,送別在柳下,官街上的槐葉才如兔眼兒大。
官槐:長安官街,夾道植槐柳。
欲將千里別,持我易斗粟(sù)。
想的是借千里送別去謀生,換取升斗之糧糊口養家。
「欲將」二句:言千里以身事人,不過為斗粟也。持我,一作「持此」。
南雲北雲空脈斷,靈台經絡懸春線。
彼此像南北流走互不相見的浮雲,心頭和全身卻像掛着線兒相牽引。
南雲北云:謂二人一南一北也。靈台經絡:猶心中情緒也。靈台,心也,語出《莊子》。此句或謂兄弟一南一北,家母思兒也。
青軒樹轉月滿床,下國飢兒夢中見。
茅屋前樹影轉動,月光滿床難入睡,為小弟擔憂,夢見江西饑民亂紛紛。
下國:京師以外之地。
維爾之昆二十餘,年來持鏡頗(pō)有須。
你長兄我今年已經二十歲掛零,近來持鏡自照,只見臉上鬍鬚生。
昆:兄也。此長吉自謂,而與其季言之。
辭家三載今如此,索米王門一事無。
離家三年仍是這般清苦貧窮,謀職於京都,到頭來一事無成。
索米:領取俸祿也。《東方朔傳》:「無令但索長安米。」注云:「索,盡也。」
荒溝古水光如刀,庭南拱柳生蠐(qí)螬(cáo)。
村邊荒溝里積着死水,寒光如刀,庭院南頭那棵老柳已生出蛀蟲。
拱柳:合抱之柳。蠐螬:《爾雅》云:「蠐螬有六名,在木中者,名蝤蠐。」
江干幼客真可念,郊原晚吹悲號號。
遠在江邊異鄉的小弟真叫人憐念,郊野晚風悲鳴,更增加牽掛之情。
幼客:遊子年幼也。晚吹:晚之吹角。一說晚風。
第一首敘離別之感受。首二句極寫自己之貧困與狼狽,在洛陽郊外作別,無俎豆陳列以相送,所乘之馬既瘦又老,自感慚愧。後六句遙想小弟離別後的情景。先想象小弟過香爐峰時,身影落在鄱陽湖裡,懷念小弟之情,蘊含在景物描寫之中。其次想象小弟泊舟石鏡峰的景況和心緒,長船倚雲而停泊,四顧淒迷,又當石鏡秋涼之夜,倍感孤寂。小弟值此情境,豈能不動鄉情。無處傾訴,只能對月悲啼。
第二首言兄弟之情。此詩平仄交叉用韻,分成四段,結構齊整,層次井然。首四句寫「別」,送別處的柳枝,擋住馬頭,道邊的官槐發芽如兔目,此時此地將作千里之別,猶弟持此以易斗粟,也就是《左傳》所謂「餬口四方」的意思。兄長無力維持家庭生計,弟弟年幼而遠行謀生,真可悲傷,所以措辭很沉痛。次四句寫「母心」,敘說老母思念、牽掛二子。二子一南一北,離家遠行,故曰「脈斷」。老母心裡像懸掛着春線,牽掛兩地。老母居室的樹影,隨月光轉移,夢裡見到江西的小兒。再次四句寫「我」,兄長已經二十多歲,頗有髭鬚,辭家三年到京城任職,「索米王門」,卻辭官而歸,事業無成。最後四句寫「憶」,承上文而來,既然一事無成,所以家庭冷落,荒溝積水,水光如刀,庭前老柳,已被蛀空。詩思又由眼前景轉向遠方「江干」,遙憶「江干幼客」小弟,年幼獨自外出,令人憂慮掛念。這時忽然聽到野外呼呼的風聲,如人悲號,更令人感到無限悲傷。
這兩首詩集中地表現出李賀與其弟離別的悲傷以及兄弟之間真切的情誼,同時也反映了中唐時期農村經濟的凋敝。全詩感情真摯,情趣深永。
這組詩是李賀在洛陽送別去江西謀生的小弟時寫的,當作於元和八年(813年)。李賀因病辭官,對原先生機窘絀的李家無疑是致命的打擊。李賀再次啟程至洛陽尋找出路;時隔不遠他的弟弟離開故鄉前往廬山一帶。小季取道洛陽告別李賀,分手在即,李賀在郊野相送,於是有了這兩首詩。
九日招文士,東籬醉菊花。懶雲神入藻,苦雨腳成麻。
酒量應無敵,吟懷詎有涯。淡香輕桂麝,佳色陋鉛華。
禮秩矜疏放,盤盂愧靜嘉。八珍兼鹿豕,諸品雜魚蝦。
狂子歌為劇,妖童髻作丫。壯懷輕不落,醉耳厭琵琶。
白雪翻新譜,黃流瀉紫霞。天空雨新霽,風細日初斜。
五畝終殊徑,千畦總異葩。佳期人共賞,睿制世爭誇。
入枕清魂夢,調羹濺齒牙。且傾彭澤酒,莫點玉川茶。
百拜情無已,千鍾數更加。龍涎真可擬,羯鼓不須撾。
雅趣同三益,雄才陋五車。仁賢光帝胄,富貴自天家。
幸際明時好,何妨逸興奢。東平名獨盛,北闕望應賒。
任落參軍帽,休乘博望槎。風流憐楚客,結束笑吳娃。
酩酊人分散,疏林集暮鴉。
小姑水中立,大姑水中眠。獨立不僵眠不醒,俯仰一萬二千年。
江前大彭郎,山上五老仙。阿姑與爾相盤旋。蓬萊弱水幾清淺,王母眉黛秋霜鮮,阿姑顏色猶依然。
我疑銅仙人,手揭金莖墮江邊。又疑達磨師,足遺只履歸西天。
人間百歲春夢短,長眠長立嗟無緣。小姑大姑真可憐,江花江月恣留連。
巨鰲戴其趾,玄鶴巢其巔。江流如箭石不轉,千古萬古無崩騫。
安得羽翰凌八埏,時來遊戲姑山前,與姑同壽一萬餘三千。
驅車適海岱,日暮行人愁。餓夫相枕藉,老弱羅道周。
揮涕前致詞,淮楚是吾州。渠穿廣陵道,水納黃河流。
舳艫來吳會,東北通咽喉。一朝河岸決,漫衍東南陬。
百萬為魚鱉,何論田與疇!竄身來此方,苟活同蜉蝣。
此方又荒旱,赤地誰鋤耰?官吏責富戶,朘削如仇讎。
財賦一以空,猗頓皆黔婁。兩地總困厄,一死夫何尤。
聽此腸寸結,淚下不可收。寄語當路子,閉糴非良謀。
嗷嗷累千萬,生理真可憂。昔聞富鄭公,勸民貯乾餱。
所在發廩給,去往俱自由。公私雖兩困,危急庶有瘳。
萬邦苦饑溺,安飽亦足羞。何時災沴息,躬耕樂行休。
金風盪初節,玉露凋晚林。
此夕窮塗士,鬱陶傷寸心。
野平葭葦合,村荒藜藿深。
眺聽良多感,徙倚獨沾襟。
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
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
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
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
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
夫凌雲概日,由余之所未窺;千門萬戶,張衡之所曾賦。周王璧台之上,漢帝金屋之中,玉樹以珊瑚為枝,珠簾以玳瑁為匣。其中有麗人焉。其人也:五陵豪族,充選掖庭;四姓良家,馳名永巷。亦有穎川新市、河間觀津,本號嬌娥,曾名巧笑。楚王宮裡,無不推其細腰;衛國佳人,俱言訝其縴手。閱詩敦禮,豈東鄰之自媒;婉約風流,異西施之被教。弟兄協律,生小學歌;少長河陽,由來能舞。琵琶新曲,無待石崇;箜篌雜引,非關曹植。傳鼓瑟於楊家,得吹簫於秦女。
至若寵聞長樂,陳後知而不平;畫出天仙,閼氏覽而遙妒。至若東鄰巧笑,來侍寢於更衣;西子微顰,得橫陳於甲帳。陪游馺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於度曲。妝鳴蟬之薄鬢,照墮馬之垂鬟。反插金鈿,橫抽寶樹。南都石黛,最發雙蛾;北地燕脂,偏開兩靨。亦有嶺上仙童,分丸魏帝;腰中寶風,授歷軒轅。金星將婺女爭華,麝月與嫦娥競爽。驚鸞冶袖,時飄韓掾之香;飛燕長裾,宜結陳王之佩。雖非圖畫,入甘泉而不分;言異神仙,戲陽台而無別。真可謂傾國傾城,無對無雙者也。加以天時開朗,逸思雕華,妙解文章,尤工詩賦。琉璃硯匣,終日隨身;翡翠筆床,無時離手。清文滿篋,非惟芍藥之花;新制連篇,寧止蒲萄之樹。九日登高,時有緣情之作;萬年公主,非無累德之辭。其佳麗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
既而椒宮宛轉,柘館陰岑,絳鶴晨嚴,銅蠡晝靜。三星未夕,不事懷衾;五日尤賒,誰能理曲。優遊少托,寂寞多閒。厭長樂之疏鍾,勞中宮之緩箭。纖腰無力,怯南陽之搗衣;生長深宮,笑扶風之織錦。雖復投壺玉女,為觀盡於百驍;爭博齊姬,心賞窮於六箸。無怡神於暇景,惟屬意於新詩。庶得代彼皋蘇,微蠲愁疾。但往世名篇,當今巧制,分諸麟閣,散在鴻都。不藉篇章,無由披覽。
於是燃指瞑寫,弄筆晨書,撰錄艷歌,凡為十卷。曾無忝於雅頌,亦靡濫於風人,涇渭之間,如斯而已。
於是麗以金箱,裝之寶軸。三台妙跡,龍伸蠼屈之書;五色花箋,河北膠東之紙。高樓紅粉,仍定魚魯之文;辟惡生香,聊防羽陵之蠹。靈飛太甲,高擅玉函;鴻烈仙方,長推丹枕。至如青牛帳里,餘曲既終;朱鳥窗前,新妝已竟。放當開茲縹帙,散此絛繩,永對玩於書帷,長循環於縴手。豈如鄧學春秋,儒者之功難習;竇專黃老,金丹之術不成。因勝西蜀豪家,托情窮於魯殿;東儲甲觀,流詠止於洞簫。孌彼諸嫉,聊同棄日,猗歟彤管,無或譏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