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河溢徐房間,至今填閼之土高屋顛。
齊魯千里何蕭然,流冗紛紛滿道邊。
牽挽小車載家具,穴地野燒留處處。
丈夫好女乞丐不羞恥,五歲小兒皆能嫻跪起。
賣男賣女休論錢,同床之愛忍棄捐。
相攜送至古河邊,回身號哭向青天。
原田一望如落鴉,環坐蹣跚掘草芽。
草芽掘盡樹頭髡,歸家食人如食豚。
今年不雨已四月,二麥無種官儲竭。
近聞沂泗多嘯聚,鄆州太守調兵食愁無計。
烏鴉群飛啄人腦,生者猶恨死不早。
自古天下之亂多在山東,況今中扼二京控引江淮委輸灌注
於其中。
王會所圖,禹貢所供,三吳百粵四海之會同,若人咽喉不
可以一息而不通。
使君宣力佐天子憂民恫,深謀遠慮宜一知其所終,無令竹
帛專美前人功。
杏花書屋,余友周孺允所構讀書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岩公為御史,謫沅、湘時,嘗夢居一室,室旁杏花爛漫,諸子讀書其間,聲琅然出戶外。嘉靖初,起官陟憲使,乃從故居遷縣之東門,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後隙地謂允曰:「他日當建一室,名之為杏花書屋,以志吾夢雲。」
公後遷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歸而沒於金陵。孺允兄弟數見侵侮,不免有風雨飄搖之患。如是數年,始獲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於園中構屋五楹,貯書萬卷,以公所命名,揭之楣間,周環藝以花果竹木。方春時,杏花粲發,恍如公昔年夢中矣。而回思洞庭木葉、芳洲杜若之間,可謂覺之所見者妄而夢之所為者實矣。登其室,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
昔唐人重進士科,士方登第時,則長安杏花盛開,故杏園之宴,以為盛事。今世試進士,亦當杏花時,而士之得第,多以夢見此花為前兆。此世俗不忘於榮名者為然。公以言事忤天子,間關嶺海十餘年,所謂鐵石心腸,於富貴之念灰滅盡矣;乃復以科名望其子孫。蓋古昔君子,愛其國家,不獨盡瘁其躬而已;至於其後,猶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於無窮也。夫公之所以為心者如此。
今去公之歿,曾幾何時,向之所與同進者,一時富貴翕赫,其後有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雖蠖屈於時,而人方望其大用:而諸孫皆秀髮,可以知《詩》《書》之澤也。《詩》曰:「自今以始,歲其有,君子有谷,貽孫子。於胥樂兮!」吾於周氏見之矣!
晨出東郭門,初日照我顏。
春風吹習習,好鳥聲綿蠻。
岩阿見黃屋,登披尋神山。
半日猶山麓,十里長松間。
蜿蜒芳草路,寂寞古禪關。
畫廊落丹雘,朱戶蝕銅鐶。
殿起無梁迥,塔留玩珠攀。
蒼鼠戲樹捷,野鹿看人閒。
山深靜者愛,日晏未知還。
有光頓首,子實足下;頃到山中,登萬峰,得足下讀書處,徘徊惆悵,不能自歸。深山荒寂,無與晤言;意之所至,獨往獨來。思古人而不得見。往往悲歌感慨,至於淚下。
科舉之學,驅一世於利祿之中,而成一番人材世道,其敝已極。士方沒首濡溺於其間,無復知有人生當為之事。榮辱得喪,纏綿縈系,不可解脫,以至老死而不悟。足下獨卓然不惑,痛流俗之沉迷,勤勤懇懇,欲追古賢人志士之所為,考論聖人之遺經於千百載之下。以仆之無似,至僅誨語累數百言。感發之餘,豈敢終自廢棄!
又竊謂經學至宋而大明,今宋儒之書具在,而何明經者之少也?夫經非一世之書,亦非一人之見所能定。而學者固守沉溺而不化,甚者又好高自大,聽其言汪洋恣肆,而實無所折衷:此今世之通患也。故欲明經者,不求聖人之心,而區區於言語之間好同而尚異,則聖人之志,愈不可得而見矣。足下之高明,必有以警憒憒者。無惜教我,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