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塘渡口北風起,橫山濛濛水雲里。老夫鼓柁西南遊,急雨隨風打船尾。
舂鋤插喙棲沙汀,蜻蛉接翅飛從橫。風頭潑墨雨腳白,阿香隱隱將車行。
柁樓濁浪大如許,停船暫纜前村樹。獨有漁師不畏風,張帆曳網湖中去。
崑山徐健菴先生,築樓於所居之後,凡七楹。
間命工斫木為櫥,貯書若干萬卷,區為經史子集四種。
經則傳注義疏之書附焉,史則日錄、家乘、山經、野史之書附焉,子則附以卜筮、醫藥之書,集則附以樂府詩餘之書。
凡為櫥者七十有二,部居類匯,各以其次,素標緗帙,啟鑰燦然。
於是先生召諸子登斯樓而詔之曰:「吾何以傳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舊矣。
蓋嘗慨夫為人之父祖者,每欲傳其土田貨財,而子孫未必能世富也;欲傳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寶也;欲傳其園池台榭、舞歌輿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娛樂也。
吾方以此為鑑。
然則吾何以傳女曹哉?」因指書而欣然笑曰:「所傳者惟是矣!」遂名其樓為「傳是」,而問記於琬。
琬衰病不及為,則先生屢書督之,最後復於先生曰:甚矣,書之多厄也!由漢氏以來,人主往往重官賞以購之,其下名公貴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親操翰墨,及分命筆吏以繕錄之。
然且裒聚未幾,而輒至於散佚,以是知藏書之難也。
琬顧謂藏之之難不若守之之難,守之之難不若讀之之難,尤不若躬體而心得之之難。
是故藏而勿守,猶勿藏也;守而弗讀,猶勿守也。
夫既已讀之矣,而或口與躬違,心與跡忤,采其華而忘其實,是則呻占記誦之學所為譁眾而竊名者也,與弗讀奚以異哉!古之善讀書者,始乎博,終乎約,博之而非誇多鬥靡也,約之而非保殘安陋也。
善讀書者根柢於性命而究極於事功:沿流以溯源,無不探也;明體以適用,無不達也。
尊所聞,行所知,非善讀書者而能如是乎!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於書者,上為天子之所器重,次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潤色大業,對揚休命,有餘矣,而又推之以訓敕其子姓,俾後先躋巍科,取宦仕,翕然有名於當世,琬然後喟焉太息,以為讀書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雖傳諸子孫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則無以與於此矣。
居平質駑才下,患於有書而不能讀。
延及暮年,則又跧伏窮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舊學消亡,蓋本不足以記斯樓。
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為一言復之,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
羅浮神仙堀,名勝天下聞。岧嶢東西樵,異花靄氤氳。
花間蛺蝶大於扇,疑是麻姑五色裙。君家舊住羅浮麓,偶負巾箱出岩谷。
一枝藤杖宛如龍,徒步頻歌遠遊曲。遠遊興盡忽言還,蒔藥眠雲掩舊關。
慚予未絕三彭累,矯首羅浮那可攀。
掛帆斗野亭,落帆淮南村。感君遠相顧,艤棹枯槎根。
是時漲初減,綠波半篙渾。涼吹滿絺衣,入水生縠紋。
攜君坐船頭,喜有濁酒溫。景物況爾佳,煙柳搖初暾。
試鱠水精鱗,堆雪隨風翻。君雖不解飲,為我盡此樽。
我儕本不羈,所志非高軒。微官偶為累,坐困簿領煩。
幸然脫塵鞅,如鳥辭籠樊。千里得良晤,一笑眉宇掀。
借問平生交,零落今誰存。東西與南北,逝川日沄沄。
俯視諸兒曹,瑣細何足論。會當吐壯氣,一往虹霓奔。
岸巾抵兩掌,不顧四坐聞。君盍恕我狂,毋令遽聲吞。
明發復行邁,相望青綺門。
婁水之所經,嵯峨玉山塔。羨此一隅地,人傑踵相躡。
公家伯仲叔,塤篪互酬答。翻然排天門,聲望後先接。
中朝共推仰,號為冠蓋甲。長公最雄邁,戶外朋簪盍。
慰問傾篚筐,宴笑倒樽榼。頻躧長者履,且置諸生榻。
辟若大瀛海,眾流鮮不納。胸期極瀟灑,經術況淹洽。
觀其所著書,無語肯落夾。壯采陳繪組,宏音振鏜鞳。
當今右文時,詔修經國業。已開蘭台局,匪但給筆札。
前史頗浩瀚,殊論苦未協。學識如長公,才又富開闔。
發凡必超妙,寓思當周匝。下上三百載,歷歷在眉睫。
何不任著述,俾作群賢法。幸綢金匱余,奴僕命壽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