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展示了楚地的蕭瑟秋景和詩人的旅途感傷。首二句交代了他到江、漢一帶任職,才首次看到荊山,而感嘆於它的廣袤、綿遠。奉義即慕義,對巴陵王表示敬慕,這是一種謙遜的說法。楚塞,指荊山,因其為古代楚國郢都的北邊屏障,故稱。這兩句開篇記游,點明到荊山的因由,從而引出下文,筆法乾淨利落。
「南關」以下六句,全是寫景,切題「望」字。「南關」指荊山南端的關隘。「桐柏」,山名,界於信陽以西的河南湖北兩省之間。「西嶽」,言荊山西端的峰嶺。「魯陽」,關名,在今河南省魯山縣西南。這二句說,荊山的南關要繞到桐柏山,其西端的峰嶺將伸出到魯陽關。這裡緊接着上文「楚塞長」,加以誇張形容,極力寫出荊山伸展的地域之遙遠。其實,荊山距桐柏山和魯陽關都很遠,並不連接。詩人這樣寫,是以一種宏觀的眼光,總攬荊山大的形勢,也是為了表示旅途的漫長,從而創設一個與下文所抒發的深廣愁思相適應的空間境界。從藝術效果來看,也使詩的畫面氣象顯得壯闊。江淹寫景,時以「警遒」取勝,和謝朓有類似之處。這兩句,便使人感到有一種雄渾的氣勢,籠罩全詩。「寒郊」以下四句,展現出一幅荒涼清曠的深秋景色:郊野一片荒寒,木葉盡脫,見不到什麼陰影;懸在空中的一輪秋日,發出的光輝也是慘澹清冷。這兩句繪光設色,語言精練,表現出詩人對於深秋獨特的感受和印象,令人感到一股凜冽寒氣從紙上撲面而來。「橈」,通「撓」,屈曲。秋風掠過,重重密林中的樹木竟然被吹颳得彎曲、俯伏,可以感到它們在掙扎、呻吟,由此可見風勢之猛烈。「風」上着一「悲」字,更給秋風塗染上濃烈的主觀感情色彩,也令人竦然如聞秋風悽厲肅殺之聲。「雲霞」句,寫江景,表現河水暴漲。在深秋,河流一般是不會漲水的,可是沮漳二水匯流,卻往往洪水迸發。詩人目睹其景,如實描繪。深秋洪水滔滔,已使人驚警異常,再加上雲霞照映,更顯出水勢浩大,波濤慘白、渾黃。一個「肅」字傳達出其內心的強烈感受。這四句是全篇最精采之處。前兩句寫靜景,後兩句寫動態,動靜相生,有聲有色。「寒」、「懸」、「清」、「橈」、「悲」、「重」、「肅」、「漲」這一連串動詞和形容詞,都下得生動、精警、傳神,見出詩人寫景狀物、錘鍊語言的功力。陳祚明評江淹詩長於「刻畫」,「蒼秀之句,頗亦邃詣」(《采菽堂古詩選》卷二十四),信然。
「歲晏」以下六句,集中抒寫由深秋肅殺之氣引出的悲愁之情。詩人先以「歲晏」二字總束上四句所寫時節景物,並帶起下面的抒情,章法嚴謹。「歲晏君如何」句中的「君」,是作者自嘆自問,意謂:時至深秋,一年將盡,我究竟打算怎麼樣呢?「零淚染衣裳」是自答。一問一答,婉轉地傳達出內心悲愁。古代遷客騷人逢秋生悲,本是常事。但江淹如此悲不自勝,淚下之多,以至於衣濕如染,那就不是一句尋常的「羈旅之愁」可以了得的了。早些時候,他在建平王劉景素幕下,曾被人借端誣陷入獄。後來他在獄中寫了《詣建平王上書》,血淚交迸,自陳冤屈,這才得釋。陷身囹圄之冤,加上沉淪下僚的仕途失意,這一切鬱積於心中的悲怨,此刻都因眼前的秋景而激發出來了。所以「零淚」一語,實在包含無限,沉痛莫比。「玉柱」以下四句,又借酒樂而進一步抒寫這番沉痛之情。柱,瑟的安弦部件,這裡代指瑟;尊,酒器;「金」、「玉」皆形容其華貴。詩人此時或許正在荊山下某處的宴席上吧。玉柱金尊,這宴席亦不可謂不盛矣。但詩人心緒迷茫,使這一切豪華都成了徒然之設,琴瑟被棄置一旁,蒙上了夜晚的露水,連杯中美酒,也含着嚴霜,令人縱然不飲也生出凜然寒意。空、坐二字同義,都是「徒然」的意思。最後兩句,又寫在寒夜寂靜中,忽然有人奏起了描寫行役途中艱難景況的《苦寒行》樂曲,這曲悲歌尚未了,又有人唱起了《艷歌行》中的「翩翩堂前燕,冬藏夏來見。兄弟兩三人,流宕在他縣……」古語云:「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而今這愁悲之音卻「一」之「再」之,真教人情何以堪。全詩就在這感傷的音樂聲中緩緩拉上帷幕,情調悲惻哀婉,使讀者為之低回不已,黯然神傷。陳祚明評云:「末六句詞氣蕭瑟」。(《采菽堂古詩選》卷二四)足見這後六句抒情,也迴蕩着悲涼秋氣,整首詩是情景融一的。
這首行旅詩的章法結構,仍大致沿襲謝靈運山水詩記游——寫景——抒情——悟理的模式,層次分明,只是已經去掉了玄理的尾巴。詩中用了大量的對句,其風氣也始於謝靈運,但遣詞造句已不像靈運那樣巉削、藻飾,而是顯得比較清秀自然。詩押「陽江」韻,音調清越明亮,也有助於悲傷感情的抒發。詩人善於抒寫悲愁的特點,在這首早期作品中,已經初步顯示了出來。▲
《漢魏六朝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931-933頁
據李善《文選注》記載,它是江淹將近三十歲時隨宋建平王劉景素赴荊州時所作。曹道衡先生也指出:「江淹在景素(劉景素)任荊州刺史前,久已在他幕下,不得稱『奉義(慕義)』,且景素系由湘州赴任,江淹隨行,似乎亦不會提到鄂北的桐柏、魯陽等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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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蒼山中桂。
團團霜露色。
霜露一何緊。
桂枝生自直。
橘柚在南國。
因君為羽翼。
謬蒙聖主私。
託身文墨職。
丹彩既已過。
敢不自雕飾。
華月照芳池。
列坐金殿側。
微臣固受賜。
鴻恩良未測。
大廈須異材,廊廟非庸器。
英俊著世功,多士濟斯位。
眷顧成綢繆,乃與時髦匹。
姻媾久不虧,契闊豈但一。
逢厄既已同,處危非所恤。
常慕先達概,觀古論得失。
馬服為趙將,疆場得清謐。
信陵佩魏印,秦兵不敢出。
慨無握中策,徒慚素絲質。
羈旅去舊京,感遇逾琴瑟。
自顧非杞梓,勉力在無逸。
更以畏友朋,濫吹乖名實。
置酒坐飛閣。
逍遙臨華池。
神飈自遠至。
左右芙蓉披。
綠竹夾清水。
秋蘭被組崖。
月出照園中。
冠佩相追隨。
客從南楚來。
為我吹參差。
淵魚猶伏浦。
聽者未雲罷。
高文一何綺。
小儒安足為。
肅肅廣殿陰。
雀聲愁北林。
眾賓還城邑。
何用慰我心。
瑤琴久蕪沒,金鏡廢不看。
不見空閨里,縱橫愁思端。
緩步遵汀渚,揚枻泛春瀾。
電至煙流綺,水綠桂涵丹。
憑酒竟未悅,半景方自嘆。
每為憂見及,杜若詎能寬。
冀採石上草,得以駐余顏。
赤鯉儻可乘,雲霧不復還。
許生精藝誰可及,材用剛柔以制筆。水盆洗出紫兔毫,便覺文章生羽翼。
蒙恬將軍為動色,為是秦王舊時物。丞相斯曾從駕行,載此篆書封禪碣。
從秦至今幾千載,兔尚存皮竹可采。利濟天下功不有,入手千人萬人愛。
我昔為郎居粉署,用筆唯於許生取。輕衫日對紫薇花,寫遍江淹夢中句。
太素既已分,吹萬著形兆。寂動苟有源,因謂殤子夭。
道喪涉千載,津梁誰能了。思乘扶搖翰,卓然凌風矯。
靜觀尺棰義,理足未嘗少。囧囧秋月明,憑軒詠堯老。
浪跡無蚩妍,然後君子道。領略歸一致,南山有綺皓。
交臂久變化,傳火乃薪草。亹亹玄思清,胸中去機巧。
物我俱忘懷,可以狎鷗鳥。
信矣勞物化。
憂襟未能整。
薄言遵郊衢。
總轡出台省。
淒淒節序高。
寥寥心悟永。
時菊耀岩阿。
雲霞冠秋嶺。
眷然惜良辰。
徘徊踐落景。
卷舒雖萬緒。
動復歸有靜。
曾是迫桑榆。
歲暮從所秉。
舟壑不可攀。
忘懷寄匠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