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僻無鐘鼓。殘燈滅,夜長人倦難度。寒吹斷梗,風翻暗雪,灑窗填戶。賓鴻謾說傳書,算過盡、千儔萬侶。始信得、庾信愁多,江淹恨極須賦。
淒涼病損文園,徽弦乍拂,音韻先苦。淮山夜月,金城暮草,夢魂飛去。秋霜半入清鏡,嘆帶眼、都移舊處。更久長、不見文君,歸時認否。
好古笑流俗,素聞賢達風。
方希佐明主,長揖辭成功。
白日在高天,回光燭微躬。
恭承鳳凰詔,欻起雲蘿中。
清切紫霄迥,優遊丹禁通。
君王賜顏色,聲價凌煙虹。
乘輿擁翠蓋,扈從金城東。
寶馬麗絕景,錦衣入新豐。
依岩望松雪,對酒鳴絲桐。
因學揚子云,獻賦甘泉宮。
天書美片善,清芬播無窮。
歸來入咸陽,談笑皆王公。
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
賓客日疏散,玉樽亦已空。
才力猶可倚,不慚世上雄。
閒作東武吟,曲盡情未終。
書此謝知己,吾尋黃綺翁。
少年扶犁事西疇,老陪英游帝王州。才高韻勝各有得,志合情親君更優。
離筵忽席洛定鼎,戍期雲異齊葵丘。君行共嘆空冀北,我衰謾作周南留。
欲持菊觴止君飲,單車已戒難停輈。欲挽長條贈君別,金城柳落空悲秋。
悲秋惜別置勿道,資望久合登瀛洲。仙凡一隔在何許,指點蓬萊雲氣浮。
《八月十一飲敬茲寓歸與信涉仲美坐小園葡萄疏影如畫復小酌數盞漫賦一律柬念東》
柳絲搖落嘆金城,深夜懷人華發生。過雨疏煙濃樹影,乍寒脫葉起秋聲。
酒徒未欲論升斗,傲吏惟應隱姓名。長羨鹿門多舊侶,沿溪踏月看秋耕。
西家艷女羅敷,柔肌金城土酥。皎若清冰玉壺,雙波灩灩睛矑。
嬌啼芙蓉露珠,吹氣蘭醒蕙蘇。頭上倭墮俄俄,暖金雀釵婀娜。
鬢雲對侵翠蛾,湘裙十二纖羅。衣䘯無風自波,下隱雙蓮繡靴。
柔荑飛梭流黃,織成比翼鴛鴦。嬌歌激塵繞樑,浮雲如掣不揚。
妙舞婉盻生光,四坐粉黛摧藏。十六狂且見求,要眇微言不酬。
黏竿挾彈遨遊,涼颸翛翛藥裯。徘徊顧影無儔,晝永更長歲脩。
東鄰冶容少年,娶婦曷鼻魋顏。怨耦等誹齊憐,目成色授神傳。
沈吟卻行不前,命矣夫復何言。
驚風吹陰霾,慘澹從南來。群山不可見,贛水流喧豗。
浮梁限舟楫,蒼茫使人哀。竊聞閩寇發,跳梁驅駑駘。
嘯呼千百輩,日甚蟻垤培。倒廩奪官粟,揭竿事行枚。
汀州前月破,屬縣如綴鋂。寨營少構結,倉卒罹罿䍙。
脫身鋒刃徒,潛行哭焚灰。長纓隕巨弩,紫綬竄草萊。
鄰邑號虎狼,具狀檄所該。月中羽書下,郵吏疲鞍{革雋}。
百步不回頭,夜呼城門開。人心實危慄,天意固久胚。
夜來大星墜,血色燭九垓。見者不及瞬,曳尾東南隈。
父老行嘆息,兒童且嗤咍。承平亦既久,敢謂無遺才。
干戈在窮谷,戰馬或虺隤。奔騰捷猿狖,何以收渠魁。
石城界其左,剽掠易歷陔。繁雲接巉壤,殺氣侵崇峐。
奈何墟燼者,直以封利媒。我兄藍田寓,阻修困炎埃。
似聞飢竄日,飲水不滿杯。獨辭主翁宅,寄跡蓮花台。
消息苦不真,出灘何悠哉。令我引睇之,淚眼如凝衃。
武山當我前,落日紅焞焞。大軍動地至,笳鼓生風雷。
旌旂蔽積水,參差溯雲桅。所幸氣候時,清霜折群荄。
長風肅金氣,槁振枯亦摧。鼎湯寧躍鱗,沙日會曝腮。
終然不遑寐,念此懷憂悝。起瞻華蓋尊,紫氣明三台。
再拜覽餘輝,天庭正高傀。中原蓄精銳,金城屹龍堆。
計日荊棘除,道路終恢恢。便當引輕纜,往迎泛沿洄。
歸來慰親婭,為兄具樽罍。復此當幾時,愁腸日周回。
仰彼林表翮,雙飛故毰毸。誰憐失群鳥,悲鳴正徘徊。
上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中篇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下篇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脩津關,據險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難。於是山東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攻秦矣,然困於險阻而不能進者,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雖小邑,伐並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也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王霸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內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餘載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
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