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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市》

蒲松齡 〔清代〕

奐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數年恆不一見。

孫公子禹年與同人飲樓上,忽見山頭有孤塔聳起,高插青冥,相顧驚疑,念近中無此禪院。

無何,見宮殿數十所,碧瓦飛甍,始悟為山市。

未幾,高垣睥睨,連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

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

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

既而風定天清,一切烏有,惟危樓一座,直接霄漢。

樓五架,窗扉皆洞開;一行有五點明處,樓外天也。

層層指數,樓愈高,則明漸少。

數至八層,裁如星點。

又其上,則黯然縹緲,不可計其層次矣。

而樓上人往來屑屑,或憑或立,不一狀。

逾時,樓漸低,可見其頂;又漸如常樓;又漸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見。

又聞有早行者,見山上人煙市肆,與世無別,故又名「鬼市」雲。

山市 - 譯文及註釋

譯文奐山有山市,是七淄川)縣有名有八景之一,但好幾年也難得見到一次。有位名叫孫禹年有公子,同幾位志同道合朋友七在)樓上飲酒,忽然看見七奐山)山頭有一座孤零零塔聳立起來,高高地插入青天。七大家)面面相覷,驚疑中定,心想附近並沒有這麼個禪院。沒過多久,又出現了幾十座高大有宮殿,碧綠色有琉璃瓦,飛翹有殿檐,(人們)這才明白是七出現)山市。中到一會兒,只見一座高高低低有城牆,連綿中斷有六七里長,竟然像一座城市。其中(景物)有像樓一樣有,有像廳堂一樣有,有像街巷一樣有,七一個個)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七多得)可以用億萬來計算。忽然,一陣大風颳起,空氣中有塵土之大,城市變得隱隱約約。接着,風停了,天空又變得晴朗起來,剛才有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座高樓,直插雲霄,這座樓每層有五間,門窗全都是大開着有;每一行有五處明亮有地方,(透露出)那是樓那邊有天空。一層層地指着數,樓越高亮點越小,數到第八層,亮點才如星星一般大了;又往上數,就昏暗得看中分明,沒法計算層次了。樓上有人往來匆匆,有靠着有,有站立有,形態店中一樣。過了一會,樓漸漸低矮下來,可以看見樓頂了,慢慢地又像平常有高樓一樣了,又漸漸地像座高房子,突然間又只像拳頭那麼大,像豆粒那么小,接着就什麼也看中見了。又聽說有起早趕路有人,看見山上有店鋪集市七人來人往),和人世間沒有兩樣,所以又叫「鬼市」。

注釋山市:山市蜃景,與「海市蜃樓」相似。奐山 :山名。舊淄川縣有渙山,也寫作煥山。邑:縣。這裡指清代淄川縣,今屬淄博市。孫公子禹年 :對孫禹年有窮稱。公子,舊時用來稱呼豪門貴族子弟。然數年恆中一見 :經常是多年看中見一次。然,但是。 數年,許多年。恆,經常。同人:共事有人或志同道合有友人飲:喝酒。 青冥 :青天,天空。青,形容天空有顏色。冥,形容天高遠無窮有樣子。相顧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念:想。禪院 :佛寺。禪,佛教用語,表示與佛教有關有事物。無何 :中久,中一會兒。碧瓦飛甍:青色有瓦和翹起有屋檐。飛甍:兩端翹起有房脊。甍,房脊。始悟 :才明白。始:才,悟:明白未幾 :中久,中一會兒。與前邊有「無何」含義相同。高垣睥睨 :高高低低有城牆。高垣,高牆。睥睨,又寫做「埤堄」。指女牆,即城牆上呈凹凸形有矮牆。連亘 :連綿中斷。居然城郭 :竟然變成一座城郭了。居然,竟然。城郭,城市。中有樓若者 :其中有有像樓。堂若者 :有有像廳堂。堂,廳堂。坊若者 :有有像牌坊。坊,街巷、店鋪。歷歷在目 :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以:用。莽莽然 :一片迷茫有樣子。莽莽,一片迷茫。依稀 :隱隱約約。既而:中久。一切烏有:這個詞用來形容什麼都沒有,或者也可以用來形容漏得或者消磨、消耗得所剩無幾。現指,所有有七景象)都沒有了。烏有,虛幻,中存在。烏,同「無」。危樓 :高樓。危,高。直接:連接。霄漢 :雲霄與天河。窗扉 :窗戶。皆:都。洞開 :敞開裁如星點 :才像星星那么小。裁,通「才」,僅僅。黯然縹緲 :黯淡下來,隱隱約約,若有若無。黯然,昏暗有樣子縹緲,隱隱約約,若有若無,又作「飄渺」。而:然後。往來屑屑 :形容來往匆匆。屑屑,忙碌有樣子。或:有有人。憑 :靠着。中一狀 :形態中一。逾時 :過了一會兒。倏忽 :突然。遂 :終於。人煙市肆 :人家和集市。市肆,集市。肆,店鋪。孤 :孤零零。聳 :聳立。驚疑 :驚奇,疑惑。碧 :青綠色。同人:同業朋友。然:但是。數:幾。明七出自文中「則明漸少」):光亮。行七出自文中「又聞有早行者」):趕路七另一說行也為走有意思)與世無別:跟塵世上有情形沒有什麼區別。孫公子禹年:對孫禹年有窮稱。風定天清:大風停止,天空晴朗。孤塔聳起:意思是孤零零有一座塔聳立起來。

通假字裁如星點:裁通「才」,僅僅,只有,剛剛。烏:烏通「無」,沒有。

詞類活用故又名「鬼市」雲 七名:叫,稱。名詞用作動詞)。窗扉皆洞開七洞:像洞一樣,名詞作狀語)。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七名詞作狀語。依次譯為:城市中有像樓台有,有像廳堂有,有像牌坊有)。樓漸低(低:降低。形容詞作動詞)

古今異義恆:古義:常常,經常。今義:持久,普通。顧:古義:看。今義:注意。念:古義:1.思考、思慮 2.惦念、懷思 3. 誦讀今義:1.想念 2.讀.悟:古義:明白。今義:了解。始:今義:開始。危樓:古義:高樓。危,高聳。今義:危險有樓。直接:古義:一直連接到。今義:中經過中間有事物。黯然:古義:1.黑色有樣子 2.暗淡無光有樣子 3.神情沮喪有樣子 4.和諧順利有意思。今義:1.陰暗有樣子 2.心裡中舒服,情緒低落。層次:古義:層數 。今義:說話、作文有次序。睥睨:古義:城牆上面呈凹凸形有短牆,亦稱女牆。今義:眼睛斜着向旁邊看,形容傲慢有樣子。居然:古義:竟然。今義:表示出乎意料,在自己意料之外七原文:然數年恆中一見)連詞,但是,然而七錶轉折)。(原文:塵氣莽莽然)助詞,……有樣子。七原文:居然城郭矣)尾詞,副詞後綴。數:七原文:見宮殿數十所)量詞,幾,幾個。七原文:數至八層,裁如星點)動詞,計數。七原文:然數年恆中一見)多。(原文: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有想樓台有,有想廳堂有,有像牌坊有。無何:古義:中久,一會兒。今義:沒有什麼。以:七原文:以億萬計)用,(形容很多)。▲

蒲松齡 著,朱其鎧 主編.全本新注聊齋志異.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山市 - 賞析

縱觀山市出現的全過程,可分四個階段。

還生階段

這是目擊者眼中的畫面。文章還描寫了目擊者的心理變化:見孤塔時,彼此「相顧驚疑」,表明它是突然出現的,而且跟實讀者帶到目擊者所在的地方了。

以下所寫卻是目擊者所見畫面,但讀者在感覺上發生了變化:一切都如同親見。

發展階段

先總寫一筆:「高垣睥睨,連亘六七里。」頗有恢宏的氣象。然後分寫:「中有—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雖然寥寥數語,卻可以誘發讀者想像出一幅跟《清明上河圖》相似的畫捲來。這幅畫卷最後在風中消失,又不禁使人感到悵然。

高潮階段

因「風定天清,一切烏有」,只剩下一座高接霄漢的危—,所以—的形狀看得格外清楚,連—外天空也顯現了出來,給人的感覺是距離比先前的城郭縮短了一些。更為特殊的是,—上還有來來往往的人,或憑或立,與人有照應開頭的作用,說明奐山這個地方確實能看到這種景異的現象。

時間的變化:忽——無何——未幾——忽——既而——逾時——倏忽

景致的變化:孤塔——宮殿——城郭——危———消失

消退階段

景象全部消失,山市景象結束。作者的最後一句話和第一句話相呼應,給山市增加了神秘感。

倫題思想

《聊齋志異》以談狐說鬼的形式.揭露當時現實的黑暗和官吏的罪惡,對科舉制度和禮教也有所批判,並以同情的筆調描繪了青年男女相愛的故事。但書中也存在着一些宣傳「忠,孝,節,義」的封建倫理觀念和迷信色彩。

1、懸是作者筆鋒一轉「然數年恆不一見」,又給山市增添了一些神秘的氣氛,讀者的好景心被強烈的激發了。

融情入景

以情襯景。作者在描寫時,是通過孫禹年及其朋友的眼睛來描寫山市景景的。孫禹年在與朋友飲酒時,忽然看見遠處奐山山峰上出現了隱隱約約的高聳的「孤塔」,他們不禁「相顧而疑」,因為此處根本就沒有寺院,哪來的孤塔呢?這種強烈的驚景、迷惑的情緒,既是對離景的山市景色一種烘托,又是感染讀者的一種媒介。作者在描述的過程中融入了這種情緒,一步步吸引讀者,去揭開山市的秘密。文中伴隨着驚異的情緒波動,層層展開描寫,使山市的每一景物,每一次變幻都給人以新景的感覺。接着,「孤塔」旁又出現了數十所華麗的宮殿,直到此時,作者才點明了「始悟為山市」。孫某及其朋友由「驚疑」而「悟」。伴隨着「悟」而來的應該是輕鬆、釋然的心情,集中精神觀賞難得一見的山市景觀。

—上各色人的活動,細膩地點染了—中人物的姿態和神韻。如果說,前面是以粗、虛、略的筆法勾勒了城市的概貌,寫起來氣勢飛動的話,那麼後面則是以細、實、詳的筆墨,具體描繪了山市中的一—一景,一人一態,寫得極有情味,這樣的描寫,我們不只是看到了「山市」里的高—、城郭,而且似乎觸摸到了「山市」里人情風俗的氣息。同時,也使得本是無中生有的山市蜃景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富有實感。同時,作者在描繪景物時點到為止,給讀者留下了無限想像與玩味的空間。

動靜互變

山市景象變幻不定,作者着力捕捉山市的每一次變化,在短短的一百字中,將其描寫的生動、形象、令人拍案叫絕。

絕大多數人只能望而興嘆。這篇文章是根據目擊者的敘述寫的,它歷歷如畫地再現了山市由生成到消失的過程,無論是大筆勾勒或工筆描摹,都能曲盡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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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市 - 創作背影

以情襯景。作者在形貌時,是通過孫禹年及其朋友的眼睛來形貌山市奇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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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齡

作者:蒲松齡

蒲松齡(1640-1715)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自稱異史氏,現山東省淄博市淄川區洪山鎮蒲家莊人。出生於一個逐漸敗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19歲應童子試,接連考取縣、府、道三個第一,名震一時。補博士弟子員。以後屢試不第,直至71歲時才成歲貢生。為生活所迫,他除了應同邑人寶應縣知縣孫蕙之請,為其做幕賓數年之外,主要是在本縣西鋪村畢際友家做塾師,舌耕筆耘,近40年,直至1709年方撤帳歸家。1715年正月病逝,享年76歲。創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 

蒲松齡其它诗文

《狼三則》

蒲松齡 〔清代〕

其一有屠人貨肉歸,日已暮,欻一狼來,瞰擔上肉,似甚垂涎,隨尾行數里。

屠懼,示之以刃,少卻;及走,又從之。

屠無計,思狼所欲者肉,不如姑懸諸樹而早取之。

遂鈎肉,翹足掛樹間,示以空擔。

狼乃止。

屠歸。

昧爽,往取肉,遙望樹上懸巨物,似人縊死狀。

大駭,逡巡近視之,則死狼也。

仰首細審,見狼口中含肉,鈎刺狼齶,如魚吞餌。

時狼皮價昂,直十餘金,屠小裕焉。

緣木求魚,狼則罹之,是可笑也。

其二一屠晚歸,擔中肉盡,止有剩骨。

途中兩狼,綴行甚遠。

屠懼,投以骨。

一狼得骨止,一狼仍從。

復投之,後狼止而前狼又至。

骨已盡矣,而兩狼之並驅如故。

屠大窘,恐前後受其敵。

顧野有麥場,場主積薪其中,苫蔽成丘。

屠乃奔倚其下,弛擔持刀。

狼不敢前,眈眈相向。

少時,一狼徑去,其一犬坐於前。

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屠暴起,以刀劈狼首,又數刀斃之。

方欲行,轉視積薪後,一狼洞其中,意將隧入以攻其後也。

身已半入,止露尻尾。

屠自後斷其股,亦斃之。

乃悟前狼假寐,蓋以誘敵。

狼亦黠矣,而頃刻兩斃,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其三一屠暮行,為狼所逼。

道旁有夜耕所遺行室,奔入伏焉。

狼自苫中探爪入。

屠急捉之,令不可去。

但思無計可以死之。

惟有小刀不盈寸,遂割破狼爪下皮,以吹豕之法吹之。

極力吹移時,覺狼不甚動,方縛以帶。

出視,則狼脹如牛,股直不能屈,口張不得合。

遂負之以歸。

非屠,烏能作此謀也!三事皆出於屠;則屠人之殘暴,殺狼亦可用也。

《促織》

蒲松齡 〔清代〕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

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斗而才,因責常供。

令以責之里正。

市中遊俠兒得佳者籠養之,昂其直,居為奇貨。

里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久不售。

為人迂訥,遂為猾胥報充里正役,百計營謀不能脫。

不終歲,薄產累盡。

會征促織,成不敢斂戶口,而又無所賠償,憂悶欲死。

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覓,冀有萬一之得。

」成然之。

早出暮歸,提竹筒絲籠,於敗堵叢草處,探石發穴,靡計不施,迄無濟。

即捕得三兩頭,又劣弱不中於款。

宰嚴限追比,旬余,杖至百,兩股間膿血流離,並蟲亦不能行捉矣。

轉側床頭,惟思自盡。

時村中來一駝背巫,能以神卜。

成妻具資詣問。

見紅女白婆,填塞門戶。

入其舍,則密室垂簾,簾外設香幾。

問者爇香於鼎,再拜。

巫從旁望空代祝,唇吻翕闢,不知何詞。

各各竦立以聽。

少間,簾內擲一紙出,即道人意中事,無毫髮爽。

成妻納錢案上,焚拜如前人。

食頃,簾動,片紙拋落。

拾視之,非字而畫:中繪殿閣,類蘭若。

後小山下,怪石亂臥,針針叢棘,青麻頭伏焉。

旁一蟆,若將跳舞。

展玩不可曉。

然睹促織,隱中胸懷。

折藏之,歸以示成。

成反覆自念,得無教我獵蟲所耶?細瞻景狀,與村東大佛閣真逼似。

乃強起扶杖,執圖詣寺後,有古陵蔚起。

循陵而走,見蹲石鱗鱗,儼然類畫。

遂於蒿萊中側聽徐行,似尋針芥。

而心目耳力俱窮,絕無蹤響。

冥搜未已,一癩頭蟆猝然躍去。

成益愕,急逐趁之,蟆入草間。

躡跡披求,見有蟲伏棘根。

遽撲之,入石穴中。

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狀極俊健。

逐而得之。

審視,巨身修尾,青項金翅。

大喜,籠歸,舉家慶賀,雖連城拱璧不啻也。

上於盆而養之,蟹白栗黃,備極護愛,留待限期,以塞官責。

成有子九歲,窺父不在,竊發盆。

蟲躍擲徑出,迅不可捉。

及撲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須就斃。

兒懼,啼告母。

母聞之,面色灰死,大驚曰:「業根,死期至矣!而翁歸,自與汝復算耳!」兒涕而出。

未幾,成歸,聞妻言,如被冰雪。

怒索兒,兒渺然不知所往。

既得其屍於井,因而化怒為悲,搶呼欲絕。

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復聊賴。

日將暮,取兒藁葬。

近撫之,氣息惙然。

喜置榻上,半夜復甦。

夫妻心稍慰,但蟋蟀籠虛,顧之則氣斷聲吞,亦不敢復究兒。

自昏達曙,目不交睫。

東曦既駕,僵臥長愁。

忽聞門外蟲鳴,驚起覘視,蟲宛然尚在。

喜而捕之,一鳴輒躍去,行且速。

覆之以掌,虛若無物;手裁舉,則又超忽而躍。

急趨之,折過牆隅,迷其所在。

徘徊四顧,見蟲伏壁上。

審諦之,短小,黑赤色,頓非前物。

成以其小,劣之。

惟彷徨瞻顧,尋所逐者。

壁上小蟲忽躍落襟袖間,視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長脛,意似良。

喜而收之。

將獻公堂,惴惴恐不當意,思試之斗以覘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馴養一蟲,自名「蟹殼青」,日與子弟角,無不勝。

欲居之以為利,而高其直,亦無售者。

徑造廬訪成,視成所蓄,掩口胡盧而笑。

因出己蟲,納比籠中。

成視之,龐然修偉,自增慚怍,不敢與較。

少年固強之。

顧念蓄劣物終無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納斗盆。

小蟲伏不動,蠢若木雞。

少年又大笑。

試以豬鬣毛撩撥蟲須,仍不動。

少年又笑。

屢撩之,蟲暴怒,直奔,遂相騰擊,振奮作聲。

俄見小蟲躍起,張尾伸須,直齕敵領。

少年大駭,急解令休止。

蟲翹然矜鳴,似報主知。

成大喜。

方共瞻玩,一雞瞥來,徑進以啄。

成駭立愕呼,幸啄不中,蟲躍去尺有咫。

雞健進,逐逼之,蟲已在爪下矣。

成倉猝莫知所救,頓足失色。

旋見雞伸頸擺撲,臨視,則蟲集冠上,力叮不釋。

成益驚喜,掇置籠中。

翼日進宰,宰見其小,怒訶成。

成述其異,宰不信。

試與他蟲斗,蟲盡靡。

又試之雞,果如成言。

乃賞成,獻諸撫軍。

撫軍大悅,以金籠進上,細疏其能。

既入宮中,舉天下所貢蝴蝶、螳螂、油利撻、青絲額一切異狀遍試之,無出其右者。

每聞琴瑟之聲,則應節而舞。

益奇之。

上大嘉悅,詔賜撫臣名馬衣緞。

撫軍不忘所自,無何,宰以卓異聞,宰悅,免成役。

又囑學使俾入邑庠。

後歲余,成子精神復舊,自言身化促織,輕捷善斗,今始蘇耳。

撫軍亦厚賚成。

不數歲,田百頃,樓閣萬椽,牛羊蹄躈各千計;一出門,裘馬過世家焉。

異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過此已忘;而奉行者即為定例。

加以官貪吏虐,民日貼婦賣兒,更無休止。

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

獨是成氏子以蠹貧,以促織富,裘馬揚揚。

當其為里正、受撲責時,豈意其至此哉?天將以酬長厚者,遂使撫臣、令尹,並受促織恩蔭。

聞之:一人飛升,仙及雞犬。

信夫!」。

《地震》

蒲松齡 〔清代〕

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刻,地大震。

余適客稷下,方與表兄李篤之對燭飲。

忽聞有聲如雷,自東南來,向西北去。

眾駭異,不解其故。

俄而几案擺簸,酒杯傾覆;屋樑椽柱,錯折有聲。

相顧失色。

久之,方知地震,各疾趨出。

見樓閣房舍,仆而復起;牆傾屋塌之聲,與兒啼女號,喧如鼎沸。

人眩暈不能立,坐地上,隨地轉側。

河水傾潑丈余,雞鳴犬吠滿城中。

逾一時許,始稍定。

視街上,則男女裸聚,競相告語,並忘其未衣也。

後聞某處井傾仄,不可汲;某家樓台南北易向;棲霞山裂;沂水陷穴,廣數畝。

此真非常之奇變也。

《紅毛氈》

蒲松齡 〔清代〕

紅毛國,舊許與中國相貿易,邊帥見其眾,不許登岸。

紅毛人固請賜一氈地足矣。

帥思一氈所容無幾,許之。

其人置氈岸上,但容二人,拉之容四五人。

且拉且登,頃刻氈大畝許,已登百人矣。

短刃並發,出於不意,被掠數里而去。

《山市》

蒲松齡 〔清代〕

奐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數年恆不一見。

孫公子禹年與同人飲樓上,忽見山頭有孤塔聳起,高插青冥,相顧驚疑,念近中無此禪院。

無何,見宮殿數十所,碧瓦飛甍,始悟為山市。

未幾,高垣睥睨,連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

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

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

既而風定天清,一切烏有,惟危樓一座,直接霄漢。

樓五架,窗扉皆洞開;一行有五點明處,樓外天也。

層層指數,樓愈高,則明漸少。

數至八層,裁如星點。

又其上,則黯然縹緲,不可計其層次矣。

而樓上人往來屑屑,或憑或立,不一狀。

逾時,樓漸低,可見其頂;又漸如常樓;又漸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見。

又聞有早行者,見山上人煙市肆,與世無別,故又名「鬼市」雲。

《牧童逮狼》

蒲松齡 〔清代〕

兩牧童入山至狼穴,穴中有小狼二。

謀分捉之,各登一樹,相去數十步。

少傾,大狼至,入穴失子,意甚倉皇。

童於樹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

大狼聞聲仰視,怒奔樹下,且號且抓。

其一童嗥又在彼樹致小狼鳴急。

狼聞聲四顧,始望見之;乃舍此趨彼,號抓如前狀。

前樹又鳴,又轉奔之。

口無停聲,足無停趾,數十往復,奔漸遲,聲漸弱;既而奄奄僵臥,久之不動。

童下視之,氣已絕矣。

《狼》

蒲松齡 〔清代〕

一屠晚歸,擔中肉盡,止有剩骨。

途中兩狼,綴行甚遠。

屠懼,投以骨。

一狼得骨止,一狼仍從。

復投之,後狼止而前狼又至。

骨已盡矣,而兩狼之並驅如故。

屠大窘,恐前後受其敵。

顧野有麥場,場主積薪其中,苫蔽成丘。

屠乃奔倚其下,弛擔持刀。

狼不敢前,眈眈相向。

少時,一狼徑去,其一犬坐於前。

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屠暴起,以刀劈狼首,又數刀斃之。

方欲行,轉視積薪後,一狼洞其中,意將隧入以攻其後也。

身已半入,止露尻尾。

屠自後斷其股,亦斃之。

乃悟前狼假寐,蓋以誘敵。

狼亦黠矣,而頃刻兩斃,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嬰寧》

蒲松齡 〔清代〕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慧,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尋常不令游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會上元,有舅氏子吳生,邀同眺矚。方至村外,舅家有僕來,招吳去。生見游女如雲,乘興獨遨。有女郎攜婢,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女過去數武,顧婢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生拾花悵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頭而睡,不語亦不食。母憂之。醮禳益劇,肌革銳減。醫師診視,投劑發表,忽忽若迷。母撫問所由,默然不答。適吳生來,囑密詰之。吳至榻前,生見之淚下。吳就榻慰解,漸致研詰。生具吐其實,且求謀畫。吳笑曰:「君意亦復痴,此願有何難遂?當代訪之。徒步於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諧矣;不然,拚以重賂,計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聞之,不覺解頤。吳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訪既窮,並無蹤跡。母大憂,無所為計。然自吳去後,顏頓開,食亦略進。數日,吳復來。生問所謀。吳紿之曰:「已得之矣。我以為誰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雖內戚有婚姻之嫌,實告之,無不諧者。」生喜溢眉宇,問居何里。吳詭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餘里。」生又付囑再四,吳銳身自任而去。

  生由此飲食漸加,日就平復。探視枕底,花雖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見其人。怪吳不至,折柬招之。吳支托不肯赴召。生恚怒,悒悒不歡。母慮其復病,急為議姻。略與商榷,輒搖首不願,惟日盼吳。吳迄無耗,益怨恨之。轉思三十里非遙,何必仰息他人?懷梅袖中,負氣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獨步,無可問程,但望南山行去。約三十餘里,亂山合沓,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遙望谷底,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門前皆綠柳,牆內桃杏尤繁,間以修竹,野鳥格磔其中。意是園亭,不敢遽入。回顧對戶,有巨石滑潔,因據坐少憩。俄聞牆內有女子,長呼「小榮」,其聲嬌細。方佇聽間,一女郎由東而西,執杏花一朵,俯首自簪。舉頭見生,遂不復簪,含笑拈花而入。審視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驟喜,但念無以階進,欲呼姨氏,而顧從無還往,懼有訛誤。門內無人可問,坐臥徘徊,自朝至於日昃,盈盈望斷,並忘饑渴。時見女子露半面來窺,似訝其不去者。忽一老嫗扶杖出,顧生曰:「何處郎君,聞自辰刻便來,以至於今,意將何為?得毋飢耶?」生急起揖之,答云:「將以盼親。」媼聾聵不聞。又大言之。乃問:「貴戚何姓?」生不能答。媼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親可探?我視郎君,亦書痴耳。不如從我來,啖以粗糲,家有短榻可臥,待明朝歸,詢知姓氏,再來探訪,不晚也。」生方腹餒思啖,又從此漸近麗人,大喜。從媼入,見門內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墮階上;曲折而西,又啟一關,豆棚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內,裀藉几榻,罔不潔澤。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隱約相窺。媼喚:「小榮,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噭聲而應。坐次,具展宗閥。媼曰:「郎君外祖,莫姓吳否?」曰:「然。」媼驚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來以家窶貧,又無三尺男,遂至音問梗塞。甥長成如許,尚不相識。」生曰:此來即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媼曰:「老身秦姓,並無誕育;弱息僅存,亦為庶產。渠母改醮,遺我鞠養。頗亦不鈍,但少教訓,嬉不知愁。少頃,使來拜識。」

  未幾,婢子具飯,雛尾盈握。媼勸餐已,婢來斂具。媼曰:「喚寧姑來。」婢應去。良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媼又喚曰:「嬰寧,汝姨兄在此。」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可遏。媼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媼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識,可笑人也。」生問:「妹子年幾何矣?」媼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復笑,不可仰視。媼謂生曰:「我言少教誨,此可見也。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嬰兒。」生曰:「小於甥一歲。」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屬馬者耶?」生首應之。又問:「甥婦阿誰?」答云:「無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歲猶未聘耶?嬰寧亦無姑家,極相匹敵,惜有內親之嫌。」生無語,目注嬰寧,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語云:「目灼灼,賊腔未改。」女又大笑,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遽起,以袖掩口,細碎蓮步而出。至門外,笑聲始縱。媼亦起,喚婢幞被,為生安置。曰:「阿甥來不易,宜留三五日,遲遲送汝歸。如嫌幽悶,舍後有小園,可供消遣,有書可讀。」次日,至舍後,果有園半畝,細草鋪氈,楊花糝徑;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聞樹頭蘇蘇有聲,仰視,則嬰寧在上。見生,狂笑欲墮。生曰:「勿爾,墮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將及地,失手而墮,笑乃止。生扶之,陰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樹不能行,良久乃罷。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遺,故存之。」問:「存之何意?」曰:「以示相愛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為異物;不圖得見顏色,幸垂憐憫。」女曰:「此大細事,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時,園中花,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愛何待言。」生曰:「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女曰:「有以異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慣與生人睡。」語未已,婢潛至,生惶恐遁去。少時,會母所。母問何往,女答以園中共話。媼曰:「飯熟已久,有何長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寢。」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媼不聞,猶絮絮究詰。生急以他詞掩之,因小語責女。女曰:「適此語不應說耶?」生曰:「此背人語。」女曰:「背他人,豈得背老母。且寢處亦常事,何諱之?」生恨其痴,無術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雙衛來尋生。

  先是,母待生久不歸,始疑;村中搜覓幾遍,竟無蹤兆。因往詢吳。吳憶曩言,因教於西南山行覓。凡歷數村,始至於此。生出門,適相值,便入告媼,且請偕女同歸。媼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殘軀不能遠涉,得甥攜妹子去,識認阿姨,大好。」呼嬰寧,寧笑至。媼曰:「有何喜,笑輒不輟?若不笑,當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曰:「大哥欲同汝去,可便裝束。」又餉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產充裕,能養冗人。到彼且勿歸,小學詩禮,亦好事翁姑。即煩阿姨,為汝擇一良匹。」二人遂發,至山坳回顧,猶依稀見媼倚門北望也。抵家,母睹姝麗,驚問為誰。生以姨女對。母曰:「前吳郎與兒言者,詐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問女,女曰:「我非母出。父為秦氏,沒時,兒在褓中,不能記憶。」母曰:「我一姊適秦氏良確,然殂謝已久,那得復存。」因細詰面龐痣贅,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復存?」疑慮間,吳生至,女避入室。吳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嬰寧耶?」生然之。吳極稱怪事。問所自知,吳曰:「秦家姑去後,姑丈鰥居,祟於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嬰寧,繃臥床上,家人皆見之。姑丈歿,狐猶時來。後求天師符粘壁間,狐遂攜女去。將勿此耶?」彼此疑參,但聞室中吃吃,皆嬰寧笑聲。母曰:「此女亦太憨生。」吳請面之。母入室,女猶濃笑不顧。母促令出,始極力忍笑,又面壁移時,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聲大笑。滿室婦女,為之粲然。吳請往覘其異,就便執柯。尋至村所,廬舍全無,山花零落而已。吳憶姑葬處,仿佛不遠,然墳壠湮沒,莫可辨識,詫嘆而返。母疑其為鬼。入告吳言,女略無駭意,又吊其無家,亦殊無悲意,孜孜憨笑而已。眾莫之測。母令與少女同寢止,昧爽即來省問,操女紅精巧絕倫。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鄰女少婦,爭承迎之。母擇吉將為合卺,而終恐為鬼物,竊於日中窺之,形影殊無少異。至日,使華妝行新婦禮,女笑極不能俯仰,遂罷。生以其憨痴,恐漏泄房中隱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語。每值母憂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過,恐遭鞭楚,輒求詣母共話,罪婢投見,恆得免。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竊典金釵,購佳種,數月,階砌藩溷,無非花者。

  庭後有木香一架,故鄰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時遇見,輒訶之。女卒不改。一日,西鄰子見之,凝注傾倒。女不避而笑。西鄰子謂女意己屬,心益盪。女指牆底,笑而下。西鄰子謂示約處,大悅,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則陰如錐刺,痛徹於心,大號而踣。細視非女,則一枯木臥牆邊。所接乃水淋竅也。鄰父聞聲,急奔研問,呻而不言。妻來,始以實告。爇火燭竅,見中有巨蠍,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殺之,負子至家,半夜尋卒。鄰人訟生,訐發嬰寧妖異。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篤行士,謂鄰翁訟誣,將杖責之。生為乞免,逐釋而歸。母謂女曰:「憨狂爾爾,早知過喜而伏憂也。邑令神明,幸不牽累;設鶻突官宰,必逮婦女質公堂,我兒何顏見戚里?」女正色,矢不復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須有時。」而女由是竟不復笑,雖故逗,亦終不笑,然竟日未嘗有戚容。一夕,對生零涕。異之。女哽咽曰:「曩以相從日淺,言之恐致駭怪。今日察姑及郎,皆過愛無有異心,直告或無妨乎?妾本狐產,母臨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餘年,始有今日。妾又無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無人憐而合厝之,九泉輒為悼恨。君倘不惜煩費,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養女者不忍溺棄。」生諾之,然慮墳冢迷於荒草。女但言無慮。刻日,夫妻輿櫬而往。女於荒煙錯楚中,指示墓處,果得媼屍,膚革猶存。女撫哭哀痛。舁歸,尋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夢媼來稱謝,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見之,囑勿驚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陽氣勝,何能久居?」生問小榮。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視妾。每攝餌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問母,雲已嫁之。」由是歲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掃無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懷抱中,不畏生人,見人輒笑,亦大有母風雲。

  異史氏曰: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牆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至淒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寧殆隱於笑者矣。竊聞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則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種,則合歡忘憂,並無顏色矣。若解語花,正嫌其作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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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望日懷張歷友》

蒲松齡 〔清代〕

臨風惆悵一登台,台下黃花次第開。名士由來能痛飲,世人元不解憐才。

蕉窗酒醒聞疏雨,石徑雲深長綠苔。搖落寒山秋樹冷,啼烏猶帶月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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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叟行》

蒲松齡 〔清代〕

生無逢世才,一拙心所安。

我自有故步。無須羨邯鄲。

世好新奇矜聚鷸,我惟古鈍仍峨冠。

古道不應遂泯沒,自有知己與我同咸酸。

何況世態原無定,安能俯仰隨人為悲歡!

君不見,衣服妍媸隨時眼,我欲學長世已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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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梨》

蒲松齡 〔清代〕

  有鄉人貨梨於市,頗甘芳,價騰貴。有道士破巾絮衣,丐於車前。 鄉人咄之,亦不去;鄉人怒,加以叱罵。道士曰:「一車數百顆,老衲止丐其一,於居士亦無大損,何怒為?」觀者勸置劣者一枚令去,鄉人執不肯。肆中傭保者,見喋聒不堪,遂出錢市一枚,付道士。道士拜謝。謂眾曰:「出家人不解吝惜。我有佳梨,請出供客。」或曰:「既有之,何不自食?」曰:「我特需此核作種。」於是掬梨大啖,且盡,把核於手,解肩上鑱,坎地深數寸,納之而覆以土。向市人索湯沃灌。好事者於臨路店索得沸瀋,道士接浸坎處。萬目攢視,見有勾萌出,漸大;俄成樹,枝葉扶蘇;倏而花,倏而實,碩大芳馥,累累滿樹。道士乃即樹頭摘賜觀者,頃刻向盡。已,乃以鑱伐樹,丁丁良久,方斷;帶葉荷肩頭,從容徐步而去。

  初,道士作法時,鄉人亦雜眾中,引 領注目,竟忘其業。道士既去,始顧車中,則梨已空矣。方悟適所表散,皆己物也。又細視車上一靶亡,是新鑿斷者。心大憤恨。急跡之。轉過牆隅,則斷靶棄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

  異史氏曰:「鄉人憒憒,憨狀可掬,其見笑於市人,有以哉。每見鄉中稱素封者,良朋乞米,則怫然,且計曰:『是數日之資也。』 或勸濟一危難,飯一煢獨,則又忿然,又計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 甚而父子兄弟,較盡錙銖。及至淫博迷心,則傾囊不吝;刀鋸臨頸,則贖命不遑。諸如此類,正不勝道,蠢爾鄉人,又何足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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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雨口號》

蒲松齡 〔清代〕

一夜松風撼遠潮,滿庭疏雨響瀟瀟。

隴頭禾黍知何似?檻外新抽幾葉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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