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五日一出遊,原上草木初辭秋。惜哉歲歉寡歡思,且覓二子吟窮愁。
市中擾擾無百家,落日鼓已鳴官衙。饑民入市競挐攫,野店插竹憑攔遮。
故人住近宮牆左,破壁經時有煙火。吏病無能索市租,客來聊復供山果。
芒鞋日晚踏市塵,城上月出光愁人。斜陽欲沒尚未沒,照曜樹頂棲鳥嗔。
城南城北荒途永,城裡蓬蒿余百頃。檜柏難尋隱士壇,轆轤已斷仙人井。
前時一雨潤麥田,短麥稍喜抽平阡。已看黃口竭樵採,忍聽白髮談豐年。
道旁一輩還相告,曰昨征西捷書到。百斛襄船米禁開,征人失喜居人噪。
我今作客雖一方,百里尚得稱吾鄉。眼中見此誰得忍,樹赤無皮石無粉。
人未有不樂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樂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治平至百餘年,可謂久矣。然言其戶口,則視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視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視百年、百數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
試以一家計之:高、曾之時,有屋十間,有田一頃,身一人,娶婦後不過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間,食田一頃,寬然有餘矣。以一人生三計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婦即有八人,八人即不能無擁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間,食田一頃,吾知其居僅僅足,食亦僅僅足也。子又生孫,孫又娶婦,其間衰老者或有代謝,然已不下二十餘人。以二十餘人而居屋十間,食田一頃,即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曾焉,自此而玄焉,視高、曾時口已不下五六十倍,是高、曾時為一戶者,至曾、元時不分至十戶不止。其間有戶口消落之家,即有丁男繁衍之族,勢亦足以相敵。或者曰:「高、曾之時,隙地未盡辟,閒廛未盡居也。」然亦不過增一倍而止矣,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戶口則增至十倍二十倍,是田與屋之數常處其不足,而戶與口之數常處其有餘也。又況有兼併之家,一人據百人之屋,一戶占百戶之田,何怪乎遭風雨霜露饑寒顛踣而死者之比比乎?
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即天地調劑之法也。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不過十之一二矣。曰:君、相有法乎?曰:使野無閒田,民無剩力,疆土之新辟者,移種民以居之,賦稅之繁重者,酌今昔而減之,禁其浮靡,抑其兼併,遇有水旱疾疫,則開倉廩,悉府庫以賑之,如是而已,是亦君、相調劑之法也。
要之,治平之久,天地不能不生人,而天地之所以養人者,原不過此數也;治平之久,君、相亦不能使人不生,而君、相之所以為民計者,亦不過前此數法也。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又況天下之廣,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約束乎?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何況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何況供百人乎?此吾所以為治平之民慮也。
城頭古樹記以百,非宋非元李唐植。森森古檜蟠空蒼,奇氣矯作百夫特。
黃昏過樹雷雨青,白晝拿人爪牙黑。眼經百歲若飛電,身閱四朝猶過客。
霜磨雨洗遺蹟盡,剩有創瘢余徑尺。子城峨峨樹歷歷,建炎年中惡氛逼。
一呼落日兵四登,百戰孤雲氣逾直。將軍白馬當樹立,砍劍劍摧砍刀澀。
風雲此日總削平,穴腹猶容怪蛇蟄。主人愛樹識樹性,不遣虬枝兩相擊。
南枝使南北使北,以松歸松柏歸柏。樹老枝柯總有神,時清冰雪皆生色。
餘生好奇奇不屈,陡然見之意亦嚇。摩挲撫樹三嘆息,此樹心空壽金石。
百慮不失一,子才為世需。六經甫通三,我識愧里儒。
才識工拙間,出處不可圖。子意乃不然,勸我入帝都。
為言予有親,尚欲依菰蘆。子親存我亡,一語傷藐孤。
負米十四年,婁空粟與芻。子行燕趙歸,勤作反哺烏。
我成吳越游,忽為失母雛。我生慚世間,感子引作徒。
為傾橐中金,為計道上儲。六百里水程,十八日旱途。
歷歷夷險郊,孰宿孰可餔?英英公卿中,孰謁孰則毋?
我足雖雲劬,子口亦以瘏。感子珍重心,臨行野踟躕。
譬若深谷風,幽草亦漸蘇。存亡心已傷,離別淚屢枯。
萋萋四月花,莽莽長河蕪。挈弟既慘悽,念友更咽嗚。
相離第一程,夢子秦郵湖。涼月忽抱肩,老魚窺汀蒲。
東阿縣西門,夢子又在吳。俱為少年游,燈舫狂呼盧。
三夢宣武坊,斜日殷銅鋪。新知無一人,知子應念吾。
每夢必有淚,每淚必有書。書皆千萬言,紙惡字跡粗。
豈惟字跡粗,兼愧言辭紆。長安識君人,謗譽亦復俱。
每苦立論嚴,憎子所服殊。我不置一辯,歸室始嘆吁。
欲摘天半星,為子冠上珠。欲剪湘中霞,為子身上襦。
天河濯五色,色異凡紫朱。天衢曝眾文,文匪常羅繻。
春月潤子顏,秋露濯子膚。日吐瑰麗辭,稱此佩服都。
日陳琳球響,稱此顏色姝。留侯似婦人,曲逆美丈夫。
不聞史傳譏,但覺流輩無。塵冠弊履中,不必德義孚。
囚首垢面人,不必名實符。雖然願一言,少歲亦已徂。
二十顏尚髫,三十頷有須。吾徒勤事業,棄置常所須。
要當惜心神,何必營衣裾。急從良友箴,息此俗論誣。
明年登玉堂,三館步復趨。貽茲老成規,莫被輕薄愚。
我來人海中,戚戚意寡娛。因緣識文人,千百量以車。
多文或為史,小智僅作胥。行雖歷方州,見乃守坐隅。
群獾出詩編,朱墨盡貢諛。立語苦不工,已詡鮑謝逾。
我輩出直言,眾目怒以盱。謂我立論高,謂我制行迂。
一心苟無慚,兀兀任毀譽。求子素識人,又各間一區。
非無楊生清,亦有黃子癯。旬日乃握手,余皆掩蓬廬。
時時讀子詩,消此嘅與歔。子才信鵷鸞,我筆非於菟。
頗愧紛疊來,索詩若索逋。我常思子言,氣斂不敢舒。
逢子乃一發,筆禁口亦呼。子書亦易作,字錯墨屢塗。
前聞欲移家,急札馳郵奴。煤車米石昂,詎可攜妻孥。
況復堂上衰,行坐總欲扶。豈任舟車勞,與此食粒粗。
詩儲及瘦方,言皆悉錙銖。詎不為子謀,使子鳥就笯。
子行試禮闈,先利矛與殳。亦思賀萬錢,不若儲百壺。
倘或成同官,雅足見發紓。拙效我亦收,令謨子先敷。
壯往庶有程,少習藉可除。被酒一縱言,省札應豁如。
赤城黃海天下奇,我昔探奇入雲海。天台山高一萬丈,結霧蒙雲住仙宰。
奔車覆舟何不閒,數載豈復窺青山。丈夫事業百無就,筋力苦瘁登臨間。
山中之人薜蘿繞,塵面看山亦徒擾。奔猿立鶴噪豈休,笑我飢驅發蓬葆。
黃塵入骨體不輕,手扶赤藤上赤京。崖窮壑轉忽相失,側耳已聽鳴泉清。
塵寰下士禽子夏,五嶽游期迫衰謝。我留綠髮不敢遲,急復料理居山資。
人生何為南北馳,憂患亦苦無窮時。岩棲谷汲誰賞心,素抱幸有雍門琴。
不然雲山蒼蒼萬條路,更掛飛瓢覓君去。吟肩拍處我欲狂,君亦尋君遂初賦。
十日五日一出遊,原上草木初辭秋。惜哉歲歉寡歡思,且覓二子吟窮愁。
市中擾擾無百家,落日鼓已鳴官衙。饑民入市競挐攫,野店插竹憑攔遮。
故人住近宮牆左,破壁經時有煙火。吏病無能索市租,客來聊復供山果。
芒鞋日晚踏市塵,城上月出光愁人。斜陽欲沒尚未沒,照曜樹頂棲鳥嗔。
城南城北荒途永,城裡蓬蒿余百頃。檜柏難尋隱士壇,轆轤已斷仙人井。
前時一雨潤麥田,短麥稍喜抽平阡。已看黃口竭樵採,忍聽白髮談豐年。
道旁一輩還相告,曰昨征西捷書到。百斛襄船米禁開,征人失喜居人噪。
我今作客雖一方,百里尚得稱吾鄉。眼中見此誰得忍,樹赤無皮石無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