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酒星地酒泉,清者為聖濁者賢。古來聖賢皆愛酒,何獨於今孫孟然。
吾聞酒者天之祿,持以養人生百福。樂長宮中觴九行,步兵廚下釀千斛。
左手持螯右把杯,拍浮其中一生足。青田之核衡陽酃,關中白薄高公清。
松葉鳧花八風涑,竹碧鵝黃千日醒。西蜀東吳各異造,妙香殊色難知名。
此間高下有倫次,誰謂醇醨無定評。高堂廣座羅賓友,並坐鼓琴還擊缶。
小蠻鑿落紛縱橫,自卯同傾將及酉。䅩䅓那用作經程,笑殺河東惟一斗。
君不見阮遙集,百錢掛杖常自隨。又不見山季倫,乘驄倒著白接。
金貂只作換酒具,酩酊憑教無所知。孫郎昂藏天下士,捧罌承槽非本志。
胸中壘塊故須澆,一月二十九日醉。車輪括頸庸何傷,失一老兵那復計。
披圖故態恍如昨,糟漿之風猶逆鼻。從使人呼老渴羌,我知酒中有真味。
江南三月江水清,風暄日暖魚苗生。
客子飄零慣車轍,辜負故園春景晴。
今朝喜見草芽出,丁香枝上蒼玉明。
延陵公子動逸興,安排酒盞招劉伶。
平生抵死荷一鍤,況聞牛與羊魚腥。
侑觴復有好弦管,《連昌宮辭》《琵琶行》。
吾聞阮嗣宗,因人善釀求步兵。
又聞灌仲孺,一錢不直衛尉程。
我輩天涯久淪落,春光入座誰能醒。
畫史解衣槃礴羸,淳于失笑冠絕纓。
飲者身在即不朽,何須刻作鐘鼎銘。
君不見此花含吐如瓶瓴,欲開不開殊有情。
一夜東風起蘋末,紛紛霰雪鋪檐楹。
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曹子桓、蘇子由論文,以氣為主,是矣。然氣隨神轉,神渾則氣灝,神遠則氣逸,神偉則氣高,神變則氣奇,神深則氣靜,故神為氣之主。至專以理為主,則未盡其妙。蓋人不窮理讀書,則出詞鄙倍空疏,人無經濟,則言雖累牘,不適於用。故義理、書卷、經濟者,行文之實,若行文自另是—事。譬如大匠操斤,無土木材料,縱有成風盡堊手段,何處設施?然有土木材料,而不善設施者甚多,終不可為大匠。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氣音節者,匠人之能事也,義理、書卷、經濟者,匠人之材料也。
神者,文家之寶。文章最要氣盛,然無神以主之,則氣無所附,盪乎不知其所歸也。神者氣之主,氣者神之用。神只是氣之精處。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則死法而已。要在自家於讀時微會之。李翰云:「文章如千軍萬馬;風恬雨霽,寂無人聲。」此語最形容得氣好。論氣不論勢,文法總不備。
文章最要節奏;管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聲竊渺處。
神氣者,文之最精處也;音節者,文之稍粗處也;字句者,文之最粗處也。然余謂論文而至於字句,則文之能事盡矣。蓋音節者,神氣之跡也;字句者,音節之矩也。神氣不可見,於音節見之;音節無可准,以字句准之。
音節高則神氣必高,音節下則神氣必下,故音節為神氣之跡。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聲,或用仄聲;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則音節迥異,故字句為音節之矩。積字成句,積句成章,積章成篇,合而讀之,音節見矣,歌而詠之,神氣出矣。
文貴奇,所謂「珍愛者必非常物」。然有奇在字句者,有奇在意思者,有奇在筆者,有奇在丘壑者,有奇在氣者,有奇在神者。字句之奇,不足為奇;氣奇則真奇矣;神奇則古來亦不多見。次第雖如此,然字句亦不可不奇、自是文家能事。揚子《太玄》、《法言》,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奇氣最難識,大約忽起忽落,其來無端,其去無跡。讀古人文,於起滅轉接之間,覺有不可測識處,便是奇氣。奇,正與平相對。氣雖盛大,一片行去,不可謂奇。奇者,於一氣行走之中,時時提起。太史公《伯夷傳》可謂神奇。
文貴簡。凡文,筆老則簡,意真則簡,辭切則簡,理當則簡,味淡則簡,氣蘊則簡,品貴則簡,神遠而含藏不盡則簡。故簡為文章盡境。程子云:「立言貴含蓄意思,勿使無德者眩,知德者厭。」此語最有味。
文貴變。《易》曰:「虎變文炳,豹變文蔚。」又曰:「物相雜,故曰文。」故文者,變之謂也。一集之中篇篇變,一篇之中段段變,一段之之句句變,神變、氣變、境變、音節變、字句變,惟昌黎能之。
文法有平有奇,須是兼備,乃盡文人之能事。上古文字初開,實字多,虛字少。典漠訓誥,何等簡奧,然文法自是未備。至孔於之時,虛字詳備,作者神態畢出。《左氏》情韻並美,文采照耀。至先秦戰國,更加疏縱。漢人斂之,稍歸勁質,惟子長集其大成。唐人宗漢,多峭硬。宋人宗秦,得其疏縱,而失其厚茂,氣味亦少薄矣。文必虛字備而後神態出,何可節損?然校蔓軟弱,少古人厚重之氣,自是後人文漸薄處。史遷句法似贅拙,而實古厚可愛。
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情不可以顯言也,故即事以寓情。即物以明理,《莊子》之文也;即事以寓情,《史記》之文也。
凡行文多寡短長,抑揚高下,無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學者求神氣而得之於音節,求音節而得之於字句,則思過半矣。其要只在讀古人文字時,便設以此身代古人說話,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爛熟後,我之神氣即古人之神氣,古人之音節都在我喉吻間,合我喉吻者,便是與古人神氣音節相似處,久之自然鏗鏘發金石聲。
先大父側室,姓章氏,明崇禎丙子十一月二十七日生。年十八來歸,逾年,生女子一人,不育。又十餘年,而大父卒。先大母錢氏。大母早歲無子,大父因娶章大家。三年,大母生吾父,而章大家卒無出。大家生寒族,年少,又無出,及大父卒,家人趣之使行,大家則慷慨號慟不食。時吾父才八歲,童然在側,大家挽吾父跪大母前,泣曰:「妾即去,如此小弱何?」大母曰:「若能志夫子之志,亦吾所荷也。」於是與大母同處四十餘年,年八十一而卒。
大家事大母盡禮,大母亦善遇之,終身無間言。櫆幼時,猶及事大母。值清夜,大母倚簾帷坐,櫆侍在側,大母念往事,忽淚落。櫆見大母垂淚,問何故,大母嘆曰:「予不幸,汝祖中道棄予,汝祖沒時,汝父才八歲。」回首見章大家在室,因指謂櫆曰:「汝父幼孤,以養以誨,俾至成人,以得有今日,章大家之力為多。汝年及長,則必無忘章大家。」時雖稚昧,見言之哀,亦知從旁泣。
大家自大父卒,遂表明。目雖無見,而操作不輟,槐七歲,與伯兄、仲兄從塾師在外庭讀書。每隆冬,陰風積雪,或夜分始歸,僮奴皆睡去,獨大家煨爐以待。聞叩門,即應聲策杖扶壁行,啟門,且執手問曰:「書若熟否?先生曾樸責否?」即應以書熟,未曾樸責,乃喜。
大家垂白,吾家益貧,衣食不足以養,而大家之晚節更苦。嗚呼!其可痛也夫。
韓干畫馬古無匹,仇英復入曹霸室。
弄筆偶成《出塞圖》,英姿粉墨何蕭瑟。
鞍馬甲士無一同,百十壘峞裝束雄。
蔽虧掩映難悉數,馬露頂踵入尻鬃。
邊關日落千山紅,半天颯颯旌旆風。
飛鳥不敢近鳴噪,黃雲慘澹橫低空。
羽箭雕弧擁牙纛,誓將萬里煙塵掃。
壯士遨遊今白頭,可憐日月空中老。
願借霜蹄驟且馳,追奔直過流沙道。
天上酒星地酒泉,清者為聖濁者賢。古來聖賢皆愛酒,何獨於今孫孟然。
吾聞酒者天之祿,持以養人生百福。樂長宮中觴九行,步兵廚下釀千斛。
左手持螯右把杯,拍浮其中一生足。青田之核衡陽酃,關中白薄高公清。
松葉鳧花八風涑,竹碧鵝黃千日醒。西蜀東吳各異造,妙香殊色難知名。
此間高下有倫次,誰謂醇醨無定評。高堂廣座羅賓友,並坐鼓琴還擊缶。
小蠻鑿落紛縱橫,自卯同傾將及酉。䅩䅓那用作經程,笑殺河東惟一斗。
君不見阮遙集,百錢掛杖常自隨。又不見山季倫,乘驄倒著白接。
金貂只作換酒具,酩酊憑教無所知。孫郎昂藏天下士,捧罌承槽非本志。
胸中壘塊故須澆,一月二十九日醉。車輪括頸庸何傷,失一老兵那復計。
披圖故態恍如昨,糟漿之風猶逆鼻。從使人呼老渴羌,我知酒中有真味。
夙昔負山居,未知居山樂。歸來浣塵襟,追尋舊潭壑。
登頓覺徑仄,躋攀慚足弱。峰形喜刻鏤,壁色疑塗堊。
復澗既縈紆,環林更參錯。哀聽仰淙潺,驚顧俯岝崿。
宿雨含余滋,初篁解新籜。吹萬地籟鳴,出虛天樂作。
雲陰冒水生,岩花依草落。傾暉忽向西,歸路欣殘灼。
興闌已歷程,心結重遊諾。繕性宜寂寥,賦命非窮薄。
宇宙曠無垠,知仁聊可托。
昨日觀君《佛手詩》,如從指上見明月。芳果驚看優缽曇,頓令我亦離言說。
擾擾浮生夢寐間,一彈指頃千漚滅。王侯將相只須臾,何況我輩孤且拙。
我從朔漠厭風塵,君亦南荒窮跋涉。夢中相對兩羈人,回首舊遊成歷劫。
拈花自知色不染,捧缽誰言食堪闕。從前被螫指可斷,若使歸空手當撤。
心清那用挈軍持,跡秘聊須書貝葉。華岳三峰掌已開,請君更問維摩詰。
良辰值暄序,振策遵靈崖。暗谷既陰閟,崇坡復陽開。
斑斕絕壁峙,䆗窱曾阿頹。朱葩冒石脊,翠穎環水涯。
文魚躍西澗,森木榮南垓。幽幽乳竇滴,殷殷飛瀑豗。
蘭野霞氣上,松門樵響來。引手摘弱卷,散發依蒼苔。
攀登不知倦,憩坐時忘回。志虛浮慮遣,襟遠群象該。
況挈素心侶,同傾昭曠懷。
羅生十日畫一石,嶙峋不異千仞山。似從昨夜姑臧至,二十八宿森斕斑。
此時七月苦炙熱,漫膚多汗行路難。張君持此動搖微風發,石氣隨風生薄寒。
使我凜烈自顧,忽覺衣裳單。我聞昔日女媧鍊石補青天,余此一握蒼且堅。
一朝大風從北來,吹汝墮入塵埃間。溪旁久臥胡不起,視彼後者加之鞭。
直使駕橋渡海去,東看日出榑桑邊。石乎胡不含滋吐潤惠四海,空存大骨堯堯學學然。
我今齋戒發取視,應得金簡玉書,九疑東南宛委篇。
不然緹巾十襲空見憐,無殊瓦甓何足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