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璧三寸廉且腴,冷光射人金仆?。是誰雕琢窺唐虞,囊括六璉包四瑚。
天陰雨濕號鼪鼯,忽然初日開芙蕖。明奪離婁巧班輸,使我一見疑怪俱。
肅然想見羲皇初,神龜出洛河負圖。子昂死去文彭無,眼前再見張約夫。
張君自出繄橫渠,大賢苗裔與眾殊。筆花迸落凌歐蘇,不施鞚騎生馬駒。
如斯小道乃其餘,我亦顰里鐫蟲魚,譬如天驥尾蹇驢。
秋河急雨翻跳珠,摩挲印譜空躊躇。
天上浮雲無定蹤,倏忽變轉隨長風。
如鳥如衣如擘絮,何如遊子飄零西復東。
憶君入洛年華盛,路指天門未為覓。
十年奔馬走三邊,千古才人同一命。
有才無命奈君何,不用悲傷損太和。
東方且向市中隱,寧戚誰當朱下歌。
幕府沈沈白日隕,出門悵望南天盡。
南天一望盡浮雲,不見黔陽白髮人。
白髮一白不可黑,遊子愁思淚沾臆。
昨夜風吹大火流,夢魂飛繞芳杜洲。
芳杜洲前山水隔,覺來依舊南雲白。
男兒生世不得銘功勒石燕然山,岌峨空負頭上冠。
會須吸飲藐姑上,聊可浮沈賓佐間。
我聞人情聖人有弗禁,安能低顏齷齪長不歡。
天空地闊任所適,何日開籠放白鷳。
江南三月江水清,風暄日暖魚苗生。
客子飄零慣車轍,辜負故園春景晴。
今朝喜見草芽出,丁香枝上蒼玉明。
延陵公子動逸興,安排酒盞招劉伶。
平生抵死荷一鍤,況聞牛與羊魚腥。
侑觴復有好弦管,《連昌宮辭》《琵琶行》。
吾聞阮嗣宗,因人善釀求步兵。
又聞灌仲孺,一錢不直衛尉程。
我輩天涯久淪落,春光入座誰能醒。
畫史解衣槃礴羸,淳于失笑冠絕纓。
飲者身在即不朽,何須刻作鐘鼎銘。
君不見此花含吐如瓶瓴,欲開不開殊有情。
一夜東風起蘋末,紛紛霰雪鋪檐楹。
古之賢人,其所以得之於天者獨全,故生而向學,不待壯而其道已成。
既老而後從事,則雖其極日夜之勤劬,亦將徒勞而鮮獲。
姚君姬傳,甫弱冠而學已無所不窺,余甚畏之。
姬傳,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則南青也。
億少時與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傳之尊府方垂髫未娶。
太夫人仁恭有禮,余至其家,則太夫人必命酒,飲至夜分乃罷。
其後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歸與姬傳相見,則姬傳之齒已過其尊府與余游之歲矣。
明年,余以經學應舉,復至京師。
無何,則聞姬傳已舉於鄉而來,猶未娶也。
讀其所為詩賦古文,殆欲壓余輩而上之,姬傳之顯名當世,固可前知。
獨余之窮如曩時,而學殖將落,對姬傳不能不慨然而嘆也。
昔王文成公童子時,其父攜至京師,諸貴人見之,謂宜以第一流自待。
文成問何為第一流,諸貴人皆曰:「射策甲科,為顯官。
」文成莞爾而笑,「恐第一流當為聖賢。
」諸貴人乃皆大慚。
今天既賦姬傳以不世之才,而姬傳又深有志於古人之不朽,其射策甲科為顯官,不足為姬傳道;即其區區以文章名於後世,亦非余之所望於姬傳。
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以堯舜為不足為,謂之悖天,有能為堯舜之資而自謂不能,謂之漫天。
若夫擁旄仗鉞,立功青海萬里之外,此英雄豪傑之所為,而余以為抑其次也。
姬傳試於禮部,不售而歸,遂書之以為姬傳贈。
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曹子桓、蘇子由論文,以氣為主,是矣。然氣隨神轉,神渾則氣灝,神遠則氣逸,神偉則氣高,神變則氣奇,神深則氣靜,故神為氣之主。至專以理為主,則未盡其妙。蓋人不窮理讀書,則出詞鄙倍空疏,人無經濟,則言雖累牘,不適於用。故義理、書卷、經濟者,行文之實,若行文自另是—事。譬如大匠操斤,無土木材料,縱有成風盡堊手段,何處設施?然有土木材料,而不善設施者甚多,終不可為大匠。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氣音節者,匠人之能事也,義理、書卷、經濟者,匠人之材料也。
神者,文家之寶。文章最要氣盛,然無神以主之,則氣無所附,盪乎不知其所歸也。神者氣之主,氣者神之用。神只是氣之精處。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則死法而已。要在自家於讀時微會之。李翰云:「文章如千軍萬馬;風恬雨霽,寂無人聲。」此語最形容得氣好。論氣不論勢,文法總不備。
文章最要節奏;管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聲竊渺處。
神氣者,文之最精處也;音節者,文之稍粗處也;字句者,文之最粗處也。然余謂論文而至於字句,則文之能事盡矣。蓋音節者,神氣之跡也;字句者,音節之矩也。神氣不可見,於音節見之;音節無可准,以字句准之。
音節高則神氣必高,音節下則神氣必下,故音節為神氣之跡。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聲,或用仄聲;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則音節迥異,故字句為音節之矩。積字成句,積句成章,積章成篇,合而讀之,音節見矣,歌而詠之,神氣出矣。
文貴奇,所謂「珍愛者必非常物」。然有奇在字句者,有奇在意思者,有奇在筆者,有奇在丘壑者,有奇在氣者,有奇在神者。字句之奇,不足為奇;氣奇則真奇矣;神奇則古來亦不多見。次第雖如此,然字句亦不可不奇、自是文家能事。揚子《太玄》、《法言》,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奇氣最難識,大約忽起忽落,其來無端,其去無跡。讀古人文,於起滅轉接之間,覺有不可測識處,便是奇氣。奇,正與平相對。氣雖盛大,一片行去,不可謂奇。奇者,於一氣行走之中,時時提起。太史公《伯夷傳》可謂神奇。
文貴簡。凡文,筆老則簡,意真則簡,辭切則簡,理當則簡,味淡則簡,氣蘊則簡,品貴則簡,神遠而含藏不盡則簡。故簡為文章盡境。程子云:「立言貴含蓄意思,勿使無德者眩,知德者厭。」此語最有味。
文貴變。《易》曰:「虎變文炳,豹變文蔚。」又曰:「物相雜,故曰文。」故文者,變之謂也。一集之中篇篇變,一篇之中段段變,一段之之句句變,神變、氣變、境變、音節變、字句變,惟昌黎能之。
文法有平有奇,須是兼備,乃盡文人之能事。上古文字初開,實字多,虛字少。典漠訓誥,何等簡奧,然文法自是未備。至孔於之時,虛字詳備,作者神態畢出。《左氏》情韻並美,文采照耀。至先秦戰國,更加疏縱。漢人斂之,稍歸勁質,惟子長集其大成。唐人宗漢,多峭硬。宋人宗秦,得其疏縱,而失其厚茂,氣味亦少薄矣。文必虛字備而後神態出,何可節損?然校蔓軟弱,少古人厚重之氣,自是後人文漸薄處。史遷句法似贅拙,而實古厚可愛。
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情不可以顯言也,故即事以寓情。即物以明理,《莊子》之文也;即事以寓情,《史記》之文也。
凡行文多寡短長,抑揚高下,無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學者求神氣而得之於音節,求音節而得之於字句,則思過半矣。其要只在讀古人文字時,便設以此身代古人說話,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爛熟後,我之神氣即古人之神氣,古人之音節都在我喉吻間,合我喉吻者,便是與古人神氣音節相似處,久之自然鏗鏘發金石聲。
天上酒星地酒泉,清者為聖濁者賢。古來聖賢皆愛酒,何獨於今孫孟然。
吾聞酒者天之祿,持以養人生百福。樂長宮中觴九行,步兵廚下釀千斛。
左手持螯右把杯,拍浮其中一生足。青田之核衡陽酃,關中白薄高公清。
松葉鳧花八風涑,竹碧鵝黃千日醒。西蜀東吳各異造,妙香殊色難知名。
此間高下有倫次,誰謂醇醨無定評。高堂廣座羅賓友,並坐鼓琴還擊缶。
小蠻鑿落紛縱橫,自卯同傾將及酉。䅩䅓那用作經程,笑殺河東惟一斗。
君不見阮遙集,百錢掛杖常自隨。又不見山季倫,乘驄倒著白接。
金貂只作換酒具,酩酊憑教無所知。孫郎昂藏天下士,捧罌承槽非本志。
胸中壘塊故須澆,一月二十九日醉。車輪括頸庸何傷,失一老兵那復計。
披圖故態恍如昨,糟漿之風猶逆鼻。從使人呼老渴羌,我知酒中有真味。
補溪有草堂,乃在虞山之東四十里。宋室遺民顧隱君,讀書求志居於此。
裔孫奕葉起甲第,手植芙蓉遍溪水。古檜陰森墓上枝,流霞照耀相思子。
數百年稱顧氏廬,後來卻歸錢尚書。尚書聲名動台斗,善黨崢嶸作魁首。
車馬門前問字來,美人歌舞陳尊酒。不知滄海幾揚塵,此地還依舊主人。
依然紅豆長萌櫱,當日樵夫摧作薪。顧家經求代不替,國子先生勇絕倫。
遂將詩體盡發覆,高源一一尋崑崙。乃知世業在德守,文章小技未為尊。
曾將草露比富貴,惟有處士名長存。不見長安苑囿地,頹垣敗甓烏鳥喧。
草堂突兀溪水濱,歷宋元明傳其真。
夙昔負山居,未知居山樂。歸來浣塵襟,追尋舊潭壑。
登頓覺徑仄,躋攀慚足弱。峰形喜刻鏤,壁色疑塗堊。
復澗既縈紆,環林更參錯。哀聽仰淙潺,驚顧俯岝崿。
宿雨含余滋,初篁解新籜。吹萬地籟鳴,出虛天樂作。
雲陰冒水生,岩花依草落。傾暉忽向西,歸路欣殘灼。
興闌已歷程,心結重遊諾。繕性宜寂寥,賦命非窮薄。
宇宙曠無垠,知仁聊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