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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鄉記》

戴名世 〔清代〕

  昔眾嘗至一鄉陬,頹然靡然,昏昏冥冥,天地為之易位,日月為之失明,目為之眩,心為之荒惑,體為之敗亂。問之人:「是何鄉也?」曰:「酣適之方,甘旨之嘗,以徜以徉,是為醉鄉。」

  嗚呼!是為醉鄉也歟?古之人不余欺也,吾嘗聞夫劉伶、阮籍之徒矣。當是時,神州陸沉,中原鼎沸,而天下之入,放縱恣肆,淋漓顛倒,相率入醉鄉不已。而以吾所見,其間未嘗有可樂者。或以為可以解憂雲耳。夫憂之可以解者,非真憂也,夫果有其憂焉,抑亦必不解也。況醉鄉實不能解其憂也,然則入醉鄉者,皆無有憂也。

  嗚呼!自劉、阮以來,醉鄉遍天下;醉鄉有人,天下無人矣。昏昏然,冥冥然,頹墮委靡,入而不知出焉。其不入而迷者,豈無其人者歟?而荒惑敗亂者,率指以為笑,則真醉鄉之徒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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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鄉記 - 賞析

  昔眾嘗至一鄉陬,頹然靡然,昏昏冥冥,天地為之易位,日月為之失明,目為之眩,心為之荒惑,體為之敗亂。問之人:「是何鄉也?」曰:「酣適之方,甘旨之嘗,以徜以徉,是為醉鄉。」

  嗚呼!是為醉鄉也歟?古之人不余欺也,吾嘗聞夫劉伶、阮籍之徒矣。當是時,神州陸沉,中原鼎沸,而天下之入,放縱恣肆,淋漓顛倒,相率入醉鄉不已。而以吾所見,其間未嘗有可樂者。或以為可以解憂雲耳。夫憂之可以解者,非真憂也,夫果有其憂焉,抑亦必不解也。況醉鄉實不能解其憂也,然則入醉鄉者,皆無有憂也。

  嗚呼!自劉、阮以來,醉鄉遍天下;醉鄉有人,天下無人矣。昏昏然,冥冥然,頹墮委靡,入而不知出焉。其不入而迷者,豈無其人者歟?而荒惑敗亂者,率指以為笑,則真醉鄉之徒也已。

  文章起首一段極力描繪「醉鄉」中的種種顛倒迷亂情狀。從表層意義上看,所謂「醉鄉」不過是酒醉後的荒唐情態;但總觀全文,便可悟出,作者是以此暗指整個清代社會。由於文字獄的構陷和殘酷的民族鎮壓,在這個社會裡,「昏昏冥冥」,「天地易位」,「日月失明」,人們為這恐怖統治弄得「心荒惑」而「體敗亂」,內心的憤懣只好借酒來排解乃至忘卻.以期在醉態熱絮中求得心靈的麻醉與自適。

  正因為出於這樣一種立意,文章在對「醉鄉」作了一番着意描繪之後,便進而改用議論的筆墨對這種處世態度進行分析。飲酒無度,以醉酒來逃避現實,這在中國是古已有之,西晉的劉伶與阮籍等即是如此。他們所以借酒澆愁,其原因便在於「當是時,神州陸沉,中原鼎沸」,司馬氏篡魏之後,為迫使曹魏舊臣擁戴新政權,承認它的合法性,便濫殺無辜,殺人之多,以致他們的後人東晉明帝司馬昭聞之,都嚇得「復面箸床」。政治的黑暗和恐怖,迫使土族知識分子紛紛設法全身遠禍,「放縱恣肆,淋漓顛倒,相率入醉鄉不已」。寫西晉意在影射現實,文章極隱蔽地揭示出主旨:產生作者所見「醉鄉」的緣由,便是清軍入關並建立異民族政權,清代統治者和西晉王朝的統治者一樣的兇殘。對處於嚴酷專制下的臣民來說,這完全是不見底的深淵。至此,文章一筆折轉,斬釘截鐵地說:「以吾所見,其間未嘗有可樂者」,所謂「酣適之方,甘旨之嘗,以倘以祥」不過是一種假象而已,而亡國的苦痛,民族的恥辱是絕不可能真正被忘卻的。然後,文章再推進一層,剖析「可以解憂」的說法,「夫憂之可解者,非真憂也;夫果有其憂焉,抑亦必不可解也。況醉鄉實不能解其憂也」。這節議論,激切峻急,縱橫恣肆,語語轉,筆筆緊,層層推進,剖析入微。

  文章第三部分是全文主旨所在,作者寫此文的目的,是意在針砭荒惑敗亂者,喚醒尚有愛國良知者,稱揚那些「不入而迷」者,鼓動人們起來為挽救民族危亡而鬥爭,所以他沉痛呼號:「自劉、阮以來,醉鄉遍天下。醉鄉有人,天下無人矣!」社會儘管已是如此,但志節之士依舊大有入在,作者厲聲斥罵那些荒惑敗亂者為「真醉鄉之徒」時,就是號召人們做那清醒而堅定的志節之士。

  這篇《醉鄉記》和《河墅記》、《芝石記》等一樣,都是渾然而一、神氣流通的作品。終天不沒的浩然正氣和獨特的結構形式全然混合為一,顯得特別完美。為了避免文字獄,作者匠心獨運,採用以虛寫實的手法,通篇不離「醉鄉」,又筆筆都在寫現實,寫醉鄉是虛,寫現實是實。既含蓄深沉又痛快淋漓,充分展現出了作者內心既想歸隱林泉,又不甘民族沉淪的矛盾和苦痛。

1、 王琦珍著.翰墨天下雄: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01月:41-45

醉鄉記 - 創作背影

  清王朝開國之初,為了鞏固政權,曾以殘酷的殺戮來鎮壓漢民族的強烈反抗;在思想文化界,又屢興文字獄,以打擊漢族知識分子中的反滿清緒。剛剛經歷了亡國之痛的士大夫階級和下層知識分子,還未完全從黍離悲感中解脫出釆,立即又被置之於嚴酷的思想鉗制之下。對故國的懷戀,對世事的失望,對新王朝的牴觸,種種情緒滲和在一起而又不得渲泄,不少人便在這種強烈不滿而又回天無力的悲哀中醉生夢死,自甘沉淪。這篇散文作於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和唐宋古文大家一樣,桐城派作家也喜歡在藝術形式上摹仿前人。戴名世這篇文章便脫胎於初唐作家王績的名篇《醉鄉記》。

戴名世

作者:戴名世

戴名世(1653~1713),字田有,一字褐夫,號藥身,別號憂庵,晚號栲栳,晚年號稱南山先生。死後,諱其姓名而稱之為「宋潛虛先生」。又稱憂庵先生。江南桐城(今安徽桐城)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己丑科榜眼。康熙五十年(1711年),左都御史趙申喬,據《南山集·致餘生書》中引述南明抗清事跡,參戴名世 「倒置是非,語多狂悖」,「祈敕部嚴加議處,以為狂妄不敬之戒」由是,《南山集》案發,被逮下獄。五十三年三月六日被殺於市,史稱「南山案」,戴名世後歸葬故里,立墓碑文曰「戴南山墓」。 

戴名世其它诗文

《河墅記》

戴名世 〔清代〕

江北之山,蜿蜒磅礴,連亘數州,其奇偉秀麗絕特之區,皆在吾縣。

縣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園林池沼之勝。

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間,群山逶邐,溪水瀠洄,其中有徑焉,樵者之所往來。

數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奧,岩石之間,茂樹之下,有屋數楹,是為潘氏之墅。

余褰裳而入,清池湫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環其宅。

於是升高而望,平疇蒼莽,遠山回合,風含松問,響起水上。

噫!此羈窮之人,遁世遠舉之土,所以優遊而自樂者也,而吾師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貴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艷羨之,中於膏盲,人於肺腑,群然求出於是,而未必有適於天下之用。

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

上之人患之,於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

先生名滿天下三十年,亦嘗與諸生屢試於有司。

有司者,好惡與人殊,往往幾得而復失。

一旦棄去,專精覃思,盡究百家之書,為文章詩歌以傳於世,世莫不知有先生。

間者求賢之令屢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猶然山澤之癯,混跡于田夫野老,方且樂而終身,此豈徒然也哉?小子懷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過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為記之。

《與餘生書》

戴名世 〔清代〕

餘生足下。

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曆中宦者,為足下道滇黔間事。

余聞之,載筆往問焉。

余至而犁支已去,因教足下為我書其語來,去年冬乃得讀之,稍稍識其大略。

而吾鄉方學士有《滇黔紀聞》一編,餘六七年前嘗見之。

及是而余購得是書,取犁支所言考之,以證其同異。

蓋兩人之言各有詳有略,而亦不無大相懸殊者,傳聞之間,必有訛焉。

然而學土考據頗為確核,而犁支又得於耳目之所睹記,二者將何取信哉?昔者宋之亡也,區區海島一隅,僅如彈丸黑子,不逾時而又已滅亡,而史猶得以備書其事。

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閩越,永曆之帝西粵、帝滇黔,地方數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義,豈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慚以滅沒。

近日方寬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諱者萬端,其或菰蘆澤之間,有廑廑志其梗概,所謂存什一於千百,而其書未出,又無好事者為之掇拾流傳,不久而已盪為清風,化為冷灰。

至於老將退卒、故家舊臣、遺民父老,相繼澌盡,而文獻無征,凋殘零落,使一時成敗得失與夫孤忠效死、亂賊誤國、流離播遷之情狀,無以示於後世,豈不可嘆也哉!終明之末三百年無史,金匱石室之藏,恐終淪散放失,而世所流布諸書,缺略不祥,毀譽失實。

嗟乎!世無子長、孟堅,不可聊且命筆。

鄙人無狀,竊有志焉,而書籍無從廣購,又困於饑寒,衣食日不暇給,懼此事終已廢棄。

是則有明全盛之書且不得見其成,而又何況於夜郎、筇笮、昆明、洱海奔走流亡區區之軼事乎?前日翰林院購遺書於各州郡,書稍稍集,但自神宗晚節事涉邊疆者,民間汰去不以上;而史官所指名以購者,其外頗更有潛德幽光,稗官碑誌紀載出於史館之所不及知者,皆不得以上,則亦無以成一代之全史。

甚矣其難也!余員昔之志於明史,有深痛焉、輒好問當世事。

而身所與士大夫接甚少,士大夫亦無有以此為念者,又足跡未嘗至四方,以故見聞頗寡,然而此志未嘗不時時存也。

足下知犁支所在,能召之來與余面論其事,則不勝幸甚。

《慧慶寺玉蘭記》

戴名世 〔清代〕

慧慶寺距閶門四五里而遙,地僻而鮮居人,其西南及北,皆為平野。

歲癸未、甲申間,秀水朱竹垞先生賃僧房數間,著書於此。

先生舊太史,有名聲,又為巡撫宋公重客,宋公時時造焉。

於是蘇之人士以大府重客故,載酒來訪者不絕,而慧慶玉蘭之名,一時大著。

玉蘭在佛殿下,凡二株,高數丈,蓋二百年物。

花開時,茂密繁多,望之如雪。

虎丘亦有玉蘭一株,為人所稱。

虎丘繁華之地,遊人雜沓,花易得名,其實不及慧慶遠甚。

然非朱先生以太史而為重客,則慧慶之玉蘭,竟未有知者。

久之,先生去,寺門晝閉,無復有人為看花來者。

余寓舍距慧慶一里許,歲丁亥春二月,余晝閒無事,獨行野外,因叩門而入。

時玉蘭方開,茂密如曩時。

余嘆花之開謝,自有其時,其氣機各適其所自然,原與人世無涉,不以人之知不知而為盛衰也。

今虎丘之玉蘭,意象漸衰,而在慧慶者如故,亦以見虛名之不足恃,而幽潛者之可久也。

花雖微,而物理有可感者,故記之。

《醉鄉記》

戴名世 〔清代〕

  昔眾嘗至一鄉陬,頹然靡然,昏昏冥冥,天地為之易位,日月為之失明,目為之眩,心為之荒惑,體為之敗亂。問之人:「是何鄉也?」曰:「酣適之方,甘旨之嘗,以徜以徉,是為醉鄉。」

  嗚呼!是為醉鄉也歟?古之人不余欺也,吾嘗聞夫劉伶、阮籍之徒矣。當是時,神州陸沉,中原鼎沸,而天下之入,放縱恣肆,淋漓顛倒,相率入醉鄉不已。而以吾所見,其間未嘗有可樂者。或以為可以解憂雲耳。夫憂之可以解者,非真憂也,夫果有其憂焉,抑亦必不解也。況醉鄉實不能解其憂也,然則入醉鄉者,皆無有憂也。

  嗚呼!自劉、阮以來,醉鄉遍天下;醉鄉有人,天下無人矣。昏昏然,冥冥然,頹墮委靡,入而不知出焉。其不入而迷者,豈無其人者歟?而荒惑敗亂者,率指以為笑,則真醉鄉之徒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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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峰亭記》

戴名世 〔清代〕

  余性好山水,而吾桐山水奇秀,甲於他縣。吾卜居於南山,距縣治二十餘里,前後左右皆平崗,逶迤回合,層疊無窮,而獨無大山;水則僅陂堰池塘而已,亦無大流。至於遠山之環繞者,或在十里外,或在二三十里外,浮嵐飛翠,疊立雲表。吾嘗以為看遠山更佳,則此地雖無大山,而亦未嘗不可樂也。

  出大門,循牆而東,有平崗,盡處土隆然而高。蓋屋面西南,而此地面西北,於是西北諸峰,盡效於襟袖之間。其上有古松數十株,皆如虬龍,他雜樹亦頗多有。且有隙地稍低,余欲鑿池蓄魚種蓮,植垂柳數十株於池畔。池之東北,仍有隙地,可以種竹千個。松之下築—亭,而遠山如屏,列於其前,於是名亭曰「數峰」,蓋此亭原為西北數峰而築也。計鑿池構亭種竹之費,不下數十金,而餘力不能也,姑預名之,以待諸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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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爛柯山石壁 其二》

戴名世 〔清代〕

謫向塵寰病未瘥,同班仙侶近如何。語君弈罷朝天去,為謝狂生罰已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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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爛柯山石壁 其一》

戴名世 〔清代〕

采樵偶向洞天行,一局中間世已更。不看仙人貪採藥,模糊何復覓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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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亥北行日記》

戴名世 〔清代〕

  六月初九日,自江寧渡江。先是浦口劉大山過余,要與同入燕;余以貲用不給,未能行。至是徐位三與其弟文虎來送;少頃,郭漢瞻、吳佑咸兩人亦至。至江寧閘登舟,距家數十步耳。舟中揖別諸友;而徐氏兄弟,復送至武定橋,乃登岸,依依有不忍捨去之意。是日風順,不及午,已抵浦口,宿大山家。大山有他事相阻,不能即同行。而江寧鄭滂若適在大山家。滂若自言有黃白之術,告我曰:「吾子冒暑遠行,欲賣文以養親,舉世悠悠,詎有能知子者?使吾術若成,吾子何憂貧乎?」余笑而頷之。

  明日,宿旦子岡。甫行數里,見四野禾油油然,老幼男女,俱耘于田間。蓋江北之俗,婦女亦耕田力作;以視西北男子游惰不事生產者,其俗洵美矣。偶舍騎步行,過一農家,其丈夫方擔糞灌園,而婦人汲井且浣衣;門有豆棚瓜架,又有樹數株鬱郁然,兒女啼笑,雞犬鳴吠。余顧而慕之,以為此一家之中,有萬物得所之意,自恨不如遠甚也!

  明日抵滁州境,過朱龍橋——即盧尚書、祖將軍破李自成處,慨然有馳驅當世之志。過關山,遇宿松朱字綠、懷寧咎元彥從陝西來。別三年矣!相見則歡甚,徒行攜手,至道旁人家縱談,村民皆來環聽,良久別去。

  過磨盤山,山勢峻峭,重疊盤曲,故名;為滁之要害地。是日宿岱山鋪,定遠境也。明日宿黃泥岡,鳳陽境也。途中遇太平蔡極生自北來。薄暮,余告圉人:「數日皆苦熱,行路者皆以夜,當及月明行也。」乃於三更啟行。行四五里,見西北雲起;少頃,布滿空中,雷電大作,大雨如注,倉卒披雨具,然衣已沾濕。行至總鋪,雨愈甚;遍叩逆旅主人門,皆不應。圉人於昏黑中尋一草棚,相與暫避其下。雨止,則天已明矣。道路皆水瀰漫,不辨阡陌。私嘆水利不修,天下無由治也。苟得良有司,亦足治其一邑。惜無有以此為念者。

  仰觀雲氣甚佳:或如人,或如獅象,如山,如怪石,如樹,倏忽萬狀。余嘗謂看雲宜夕陽,宜雨後,不知日出時看雲亦佳也。是日僅行四十里,抵臨淮;使人入城訪朱鑒薛,值其他出。薄暮,獨步城外。是時隍中荷花盛開,涼風微動,香氣襲人,徘徊久之,乃抵旅舍主人宿。

  明日渡淮。先是臨淮有浮橋,往來者皆便之。及浮橋壞不修,操舟者頗因以為奸利。余既渡,欲登岸,有一人負之以登,其人陷淖中,余幾墮。岸上數人來,共挽之,乃免。是日行九十里,宿連城鎮,靈壁縣境也。

  明日為月望,行七十里而宿荒莊,宿州境也。屋舍湫隘,牆壁崩頹,門戶皆不具。圉人與逆旅主人有故,因欲宿此。余不可,主人曰:「此不過一宿耳,何必求安!」余然之。是日頗作雨而竟不雨。三更起,主人苛索錢不已。月明中行數十里,余患腹脹不能食,宿褚莊鋪。

  十七日渡河,宿河之北岸。夜中過閔子鄉,蓋有閔子祠焉;明孝慈皇后之故鄉也。徐宿間群山盤亘,風氣完密;而徐州濱河,山川尤極雄壯,為東南藩蔽,後必有異人出焉。望戲馬台,似有傾圮。昔蘇子瞻知徐州,云:「戲馬台可屯千人,與州為犄角。」然守徐當先守河也。是日熱甚,既抵逆旅,飲水數升。頃之,雷聲殷殷起,風雨驟至,涼生,渴乃止。是夜腹脹愈甚,不能成寐,汗流不已。

  明日宿利國驛。憶余於己巳六月,與無錫劉言潔,自濟南入燕,言潔體肥畏熱,而羨餘之能耐勞苦寒暑。距今僅六年,而余行役頗覺委頓。蹉跎荏苒,精力向衰,安能復馳驅當世!撫髀扼腕,不禁喟然而三嘆也!

  明日,宿滕縣境曰沙河店。又明日,宿鄒縣境曰東灘店。是日守孟子廟,入而瞻拜;欲登嶧山,因熱甚且渴,不能登也。明日,宿汶上。往余過汶上,有弔古詩,失其稿,猶記兩句云:「可憐魯道游齊子,豈有孔門屈季孫!」余不復能記憶也。

  明日,宿東阿之舊縣。是日大雨,逆旅聞隔牆群飲拇戰,未幾喧且斗。余出觀之,見兩人皆大醉,相毆於淖中,泥塗滿面不可識。兩家之妻,各出為其夫,互相詈,至晚乃散。乃知先王罪群飲,誠非無故。明日宿營茌平。又明日過高唐,宿腰站。自茌平以北,道路皆水瀰漫,每日輒紆迴行也。聞燕趙間水更甚,北行者皆患之。

  二十六日,宿軍城,夜夢裴媼。媼於余有恩而未之報,今歲二月,病卒於家;而余在江寧,不及視其含斂,中心時用為愧恨!蓋自二月距今,入夢者屢矣。二十七日,宿商家林。二十八日,宿營任邱。二十九日,宿白溝。白溝者,昔宋與遼分界處也。七月初一日,宿良鄉。是日過涿州,訪方靈皋於舍館,適靈皋往京師。在金陵時,日與靈皋相過從,今別四月矣,擬為信宿之談而竟不果。及余在京師,而靈皋又已反涿,途中水阻,各紆道行,故相左。

  蓋自任邱以北,水泛溢,橋樑往往皆斷,往來者乘舟,或數十里乃有陸。陸行或數里,或數十里,又乘舟。昔天啟中,吾縣左忠毅公為屯田御史,興北方水利,仿佛江南。忠毅去而水利又廢不修,良可嘆也!

  初二日,至京師。蘆溝橋及彰義門,俱有守者,執途人橫索金錢,稍不稱意,雖襆被欲俱取其稅,蓋榷關使者之所為也。塗人恐濡滯,甘出金錢以給之。惟徒行者得免。蓋輦轂之下而為御人之事,或以為此小事不足介意,而不知天下之故,皆起於不足介意者也。是日大雨,而余襆被書笈,為邏者所開視,盡濕,塗泥被體。抵宗伯張公邸第。蓋余之入京師,至是凡四,而愧悔益不可言矣!因於燈執筆,書其大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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