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錢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寂寞山城人老也!擊鼓吹簫,卻入農桑社。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
此詞作於公元1075年(熙寧八年),時蘇軾在密州。全詞用粗筆勾勒的手法,抓住杭州、密州氣候、地理、風俗等方面各自的特點,描繪了杭州上元和密州上元節的不同景象,流露了作者對杭州的思念和初來密州時的寂寞心情。
這首詞題記為「密州上元」,詞卻從錢塘的上元夜寫起。錢塘也就是杭州,蘇軾曾那裡過了三個元宵節。元宵的特點,就是「燈火」。東坡用一句「燈火錢塘三五夜」,點出燈夕的盛況。「明月如霜」,寫月光之白。李白曾有詩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但元宵夜月正圓,燈月交輝,引來滿城男女游賞,元宵節是宋代一個很重要的節日。這一天街人遊人如織,男子歌嘯而行,好盛裝而出。難怪東坡要寫月光「照見人如畫」了。這還是街市的遊人。至於富貴人家慶賞元宵,又另有一種排場。作者一句「帳底吹笙香吐麝」寫盡杭州城官宦人家過節的繁奢情景。「更無一點塵隨馬」,化用蘇味道《正月十五夜》詩「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句,進一步從動態寫遊人。說「無一點塵」,更顯江南氣候之清潤。
上闋描寫杭州元宵景致,作者此時是剛來密州任知州,正好遇到元宵佳節,在街上看燈,觀月時的情景和由此而產生的感想。詞句雖不多,卻也「有聲有色」。寫燈、寫月、寫人,聲色交錯,充分展現了杭州元宵節的熱鬧、繁榮景象。
下闋描寫密州上元。「寂寞山城人老也」是一句過片,使情調陡然一轉,用「寂寞」二字,將前面「錢塘三五夜」那一片熱鬧景象全部移來,為密州上元作反襯,形成鮮明的對比,寫出了密州上元的寂寞冷清。無須多着一字,便覺清冷蕭索。結句「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則不但寫出了密州氣候的寒冷,而且也讓人感覺到環境的空曠蒼涼。
作者「曾經滄海難為水」,見過了杭州上元的熱鬧,再來看密州上元自覺淒清。更何況他這一次由杭州調知密州,環境和條件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心情完全不同。首先,密州不比杭州,貧窮,勞頓又粗陋,再無江南之詩情。而更讓他感到「寂寞」,感到鬱鬱不樂的是這裡連年蝗旱,民不聊生。作為一個愛民之官,他又怎能快樂開懷呢?這位剛到任年僅四十的「使君」不禁有「人老也」之嘆。他這上元之夜,隨意閒行,聽到簫鼓之聲,走去一看,原來是村民正舉行社祭,祈求豐年。這裡農民祈年的場面和簫鼓之聲,讓作者久久不能離去。直到夜深「火冷燈稀霜露下」,郊外彤雲四垂,陰霾欲雪。「昏昏雪意雲垂野」一句,表面上意象悽慘,卻是寫出了他心中的希望,有一種「瑞雪兆豐年」的喜悅之情。
蘇軾這首《蝶戀花》,確是「有境界」之作,寫出了對「凡耳目之所接者」的真實感受,抒發了對國計民生的憂患之情。內容、筆墨不囿於成規,自抒胸臆,意之所到,筆亦隨之,不求工而自工。此詞運用了轉折、反襯等章法技巧,體現出了他當時的境遇和心情。
我少即多難,邅回一生中。
百年不易滿,寸寸彎強弓。
老矣復何言,榮辱今兩空。
泥丸尚一路,?古語云,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門。
?所向余皆窮。
似聞崆峒西,仇池迎此翁。
胡為適南海,復駕垂天雄。
下視九萬里,浩浩皆積風。
回望古合州,屬此琉璃鍾。
離別何足道,我生豈有終。
渡海十年歸,方鏡照兩童。
還鄉亦何有,暫假壺公龍。
峨眉向我笑,錦水為君容。
天人巧相勝,不獨數子工。
指點昔游處,蒿萊生故宮。
澤國梅雨餘,衰年困蒸溽。
高堂磨新磚,頗覺利腰足。
松根百尺井,兩綆飛淨淥。
流觴聚兒童,一笑為捧腹。
清風信可御,剛氣在岩麓。
始知共此世,物外無三伏。
長歌入雲去,不待弦管逐。
西湖真西子,煙樹點眉目。
濤江少醞藉,高浪翻雪屋。
俯仰拊四海,百世飛鳥速。
遠追錢氏餘,近吊祖侯躅。
吾生如寄耳,寸晷輕尺玉。
誰似劉將軍,逸韻謝邊幅。
千言一揮手,五車不再讀。
春岩彩雞舞,月峽哀猿哭。
朝先啼鴃起,暮與寒螿續。
我老廢吟哦,賴君時擊觸。
從今事遠覽,發軔此幽谷。
清游得三昧,至樂謝五欲。
莫作狂道士,氣壓劉師服。
岐陽九月天微雪,已作蕭條歲暮心。
短日送寒砧杵急,冷官無事屋廬深。
愁腸別後能消酒,白髮秋來已上簪。
近買貂裘堪出塞,忽思乘傳問西琛。
江上同舟詩滿篋,鄭西分馬涕垂膺。
未成報國慚書劍,豈不懷歸畏友朋。
官舍度秋驚歲晚,寺樓見雪與誰登。
遙知讀《易》東窗下,車馬敲門定不應。
睡起畫堂,銀蒜押簾,珠幕雲垂地。
初雨歇,洗出碧羅天,正溶溶養花天氣。
一霎暖風回芳草,榮光浮動,掩皺銀塘水。
方杏靨勻酥,花須吐繡,園林排比紅翠。
見乳燕捎蝶過繁枝。
忽一線爐香逐遊絲。
晝永人間,獨立斜陽,晚來情味。
便乘興攜將佳麗。
深入芳菲里。
撥胡琴語,輕攏慢捻總伶俐。
看緊約羅裙,急趨檀板,霓裳入破驚鴻起。
顰月臨眉,醉霞橫臉,歌聲悠揚雲際。
任滿頭紅雨落花飛。
漸鳷鵲樓西玉蟾低。
尚徘徊、未盡歡意。
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間世。
這些百歲,光陰幾日,三萬六千而已。
醉鄉路穩不妨行,但人生、要適情耳。
仆七歲時,見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歲。
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納涼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
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無知此詞者,但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乃為足之雲。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水殿風來暗香滿。
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
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
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蒼梧山高湘水深,中原北望度千岑。
帝子南遊飄不返,惟有蒼蒼楓桂林。
楓葉蕭蕭桂葉碧,萬里遠來超莫及。
乘龍上天去無蹤,草木無情空寄泣。
水濱擊鼓何喧闐,相將扣水求屈原。
屈原已死今千載,滿船哀唱似當年。
海濱長鯨徑千尺,食人為糧安可入?
招君不歸海水深,海魚豈解哀忠直?
吁嗟忠直死無人,可憐懷王西入秦。
秦關已閉無歸日,章華不復見車輪。
君王去時簫鼓咽,父老送君車軸折。
千里逃歸迷故鄉,南公哀痛彈長鋏。
三戶亡秦信不虛,一朝兵起盡讙呼。
當時項羽年最少,提劍本是耕田夫。
橫行天下竟何事,棄馬烏江馬垂涕。
項王已死無故人,首入漢庭身委地。
富貴榮華豈足多,至今惟有冢嵯峨。
故國淒涼人事改,楚鄉千古為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