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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錄後序》

李清照 〔宋代〕

右金石錄三十卷者何?趙侯德父所著書也。

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鍾、鼎、甗、鬲、盤、彝、尊、敦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跡,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偽謬,去取褒貶,上足以合聖人之道,下足以訂史氏之失者,皆載之,可謂多矣。

嗚呼,自王播、元載之禍,書畫與胡椒無異;長輿、元凱之病,錢癖與傳癖何殊。

名雖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歸趙氏。

時先君作禮部員外郎,丞相時作吏部侍郎。

侯年二十一,在太學作學生。

趙、李族寒,素貧儉。

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

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日就月將,漸益堆積。

丞相居政府,親舊或在館閣,多有亡詩、逸史,魯壁、汲冢所未見之書,遂力傳寫,浸覺有味,不能自已。

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一代奇器,亦復脫衣市易。

嘗記崇寧間,有人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

當時雖貴家子弟,求二十萬錢,豈易得耶。

留信宿,計無所出而還之。

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

後屏居鄉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餘。

連守兩郡,竭其俸入,以事鉛槧。

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

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

故能紙札精緻,字畫完整,冠諸收書家。

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

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

甘心老是鄉矣。

故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

收書既成,歸來堂起書庫,大櫥簿甲乙,置書冊。

如要講讀,即請鑰上簿,關出卷帙。

或少損污,必懲責揩完塗改,不復向時之坦夷也。

是欲求適意,而反取憀憟。

余性不耐,始謀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翠羽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

遇書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訛謬者,輒市之,儲作副本。

自來家傳周易、左氏傳,故兩家者流,文字最備。

於是几案羅列,枕席枕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

至靖康丙午歲,侯守淄川,聞金寇犯京師,四顧茫然,盈箱溢篋,且戀戀,且悵悵,知其必不為己物矣。

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喪南來。

既長物不能盡載,乃先去書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畫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無款識者,後又去書之監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

凡屢減去,尚載書十五車。

至東海,連艫渡淮,又渡江,至建康。

青州故第,尚鎖書冊什物,用屋十餘間,冀望來春再備船載之。

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謂十餘屋者,已皆為煨燼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復知建康府。

已酉春三月罷,具舟上蕪湖,入姑孰,將卜居贛水上。

夏五月,至池陽。

被旨知湖州,過闕上殿。

遂駐家池陽,獨赴召。

六月十三日,始負擔,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爛爛射人,望舟中告別。

余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戟手遙應曰:「從眾。

必不得已,先棄輜重,次衣被,次書冊捲軸,次古器,獨所謂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

」遂馳馬去。

途中奔馳,冒大暑,感疾。

至行在,病痁。

七月末,書報臥病。

余驚怛,念侯性素急,奈何。

病痁或熱,必服寒藥,疾可憂。

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

比至,果大服柴胡、黃芩藥,瘧且痢,病危在膏盲。

余悲泣,倉皇不忍問後事。

八月十八日,遂不起。

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

葬畢,余無所之。

朝廷已分遣六宮,又傳江當禁渡。

時猶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長物稱是。

余又大病,僅存喘息。

事勢日迫。

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從衛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

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盡委棄。

所謂連艫渡江之書,又散為雲煙矣。

獨余少輕小捲軸書帖、寫本李、杜、韓、柳集,《世說》、《鹽鐵論》,漢唐石刻副本數十軸,三代鼎鼐十數事,南唐寫本書數篋,偶病中把玩,搬在臥內者,巋然獨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虜勢叵測,有弟迒任敕局刪定官,遂往依之。

到台,台守已遁。

之剡,出陸,又棄衣被。

走黃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時駐蹕章安,從御舟海道之溫,又之越。

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

紹興辛亥春三月,復赴越,壬子,又赴杭。

先侯疾亟時,有張飛卿學士,攜玉壺過,視侯,便攜去,其實珉也。

不知何人傳道,遂妄言有頒金之語。

或傳亦有密論列者。

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盡將家中所有銅器等物,欲走外廷投進。

到越,已移幸四明。

不敢留家中,並寫本書寄剡。

後官軍收叛卒,取去,聞盡入故李將軍家。

所謂巋然獨存者,無慮十去五六矣。

惟有書畫硯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

常在臥塌下,手自開闔。

在會稽,卜居土民鍾氏舍。

忽一夕;穴壁負五簏去。

余悲慟不已,重立賞收贖。

後二日,鄰人鍾復皓出十八軸求賞,故知其盜不遠矣。

萬計求之,其餘遂不可出。

今知盡為吳說運使賤價得之。

所謂巋然獨存者,乃十去其七八。

所有一二殘零不成部帙書冊,三數種平平書帙,猶復愛惜如護頭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閱此書,如見故人。

因憶侯在東萊靜治堂,裝卷初就,芸簽縹帶,束十卷作一帙。

每日晚吏散,輒校勘二卷,跋題一卷。

此二千卷,有題跋者五百二卷耳。

今手澤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昔蕭繹江陵陷沒,不惜國亡,而毀裂書畫。

楊廣江都傾覆,不悲身死,而復取圖書。

豈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歟。

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

抑亦死者有知,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耶。

何得之艱而失之易也。

嗚呼,余自少陸機作賦之二年,至過蘧瑗知非之兩歲,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區區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後世好古博雅者之戒雲。

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甲寅,易安室題 。

金石錄後序 - 譯文及註釋

譯文《金石錄》三十多卷是誰的著作呢?是先夫郡候趙德甫所撰的(註:宋代稱知州為候)。內容遠至自夏、商、周,近至不遠的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凡是鑄在鍾、鼎、甗、鬲、盤、彝、尊、敦上的銘記,以及刻在長方形石碑和圓形碑上的知名人物和山林隱士的事跡,只要是刻在這些金石之物上的文字共整理了二千卷,全都校正了謬誤,進行了汰選和品評,所有的都符合聖人的道德標準,還能夠幫助史官修訂失誤,這裡都記載了,可以稱得上內容豐富了!

嗚呼!自從唐代的王播(原文:王播,但應該是王涯,是李清照記錄錯誤。)與元載遭到殺身之禍以後,書畫跟胡椒都是他們取殺身之禍的原凶;而和嶠、杜預所患的「病」,一個是貪財病、一個是《左傳》病,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聽起來不相同,但痴迷其中都是一樣的。

我在建中靖國元年(註:宋徽宗年號,即公元1101年),出嫁從此屬趙氏的人。當時先父是禮部員外郎,明誠的父親是禮部侍郎。丈夫趙明誠年方二十一歲,正在太學當學生。趙、李兩家本是寒門,向來清貧儉樸。每月初一、十五,明誠都請假出去,把衣服押在當鋪里,取五百銅錢,走進大相國寺,購買碑文和果實。兩人對着買回來的碑文一起欣賞着,反覆研究,自認為夫妻二人像遠古時代葛天氏的臣民那樣自由和快樂。兩年以後,明誠出仕做官,便立下即使節衣縮食,要走遍四方,把天下的古文奇字全部搜集起來的志願。日積月累,碑文也越積越多。因為趙明誠的父親在政府工作,其中還親戚和老朋友掌管國家圖書和編修史志,常常可以看到像《詩經》以外的佚詩、正史以外的逸史,以及從魯國孔子舊壁中、汲郡魏安釐王墓中發掘出來的古文經傳和竹簡文字,於是就盡力抄寫,漸漸感到趣味無窮,到了難以自控的地步。從那以後如果看到古今名人的書畫和夏、商、周三代的奇器,也還是脫下衣服去當了也要把它買下來。曾記得崇寧年間,有一個人拿來一幅徐熙所畫的《牡丹圖》,要價二十萬錢才肯賣。當時雖是官宦子弟,但要籌備二十萬銅錢,談何容易啊!夫妻二人把玩了它兩夜,想盡辦法也籌不到錢,只有還給了賣家。夫婦二人互嘆可惜,為此不開心了好幾天。

後來明誠罷官,帶我回青州故鄉閒居了十年。夫婦勤儉持家,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明誠復官後,又接連做了萊州和淄州的知州,把他的全部俸祿拿出來,從事書籍的校勘、刻寫。每得一本書,我們就一起校勘,整理成類,題上書名。得到書畫和彝、鼎古玩,也摩挲把玩或攤開來欣賞,指出存在的不足。每次等到蠟燭為燒完才去睡覺。因此所收藏的古籍,在精緻和完整上超過許多收藏家。我天性博聞強記,每次吃完飯,和明誠坐在歸來堂上烹茶,指着堆積的書史,說某一典故出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二人以猜中與否來定勝負,然後以勝負作為飲茶的先後。猜中了的便舉杯大笑,常常把茶不小心倒在胸前衣襟上,反而飲不到一口。真願意這樣過一輩子!雖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中,但理想從沒有被忘記。收集的書籍達到了要求,就在歸來堂中建起書庫,把大櫥編上了甲乙丙丁的號碼,中間放上書冊。如需講讀,就拿來鑰匙開櫥,在簿子上登記,然後取出所要的書籍。如果誰把書籍損壞或弄髒了一點,定要責令此人揩乾淨塗改正確,改掉以前那種隨便很不在意書籍的作風。所以想求得舒心反而心生不安。我性子實在忍耐不住,就想辦法不吃第二道葷菜,不穿第二件繡有文彩的衣裳,頭上沒有明珠翡翠的首飾,室內沒有鍍金刺繡的家具。節省下來的錢遇到想要的書籍,只要字不殘缺、正規版本,就馬上買下,儲存起來作為副本。向來家傳的《周易》和《左傳》,原有兩個版本源流,文字最為完備。於是羅列在几案上,堆積在枕席間,我們意會心謀,目往神授,這種樂趣遠遠超過那些追逐歌舞女色鬥狗走馬的低級趣味的人。

到了欽宗靖康元年,明誠做了淄州知州,聽說金軍進犯京師汴梁,一時間很茫然,滿箱滿籠的書籍,即戀戀不捨,又悵惘不已,心知這些東西必將不為己有了。高宗建炎元年三月間,我的婆婆太夫人郭氏死於建康,明誠到南邊奔喪。所有的物品不能全部載去,便先把書籍中重而且大的印本去掉,又把藏畫中重複的幾幅去掉,再把古器中沒有款識的去掉。後來又去掉書籍中的國子監刻本、畫卷中的平平之作及古器中又重又大的幾件。經多次削減,還裝了十五車書籍。到了海州,雇了好幾艘船渡過淮河,又渡過長江,到達建康。這時青州老家,還鎖着書冊什物,占用了十多間房屋,希望來春再備船把它裝走。到了十二月,金兵攻下青州,這十幾屋東西,一下子化為灰燼了。

高宗建炎二年秋九月,明誠奪情被任命為建康府知府,三年春三月罷官,搭船上蕪湖。到了當塗,打算在贛江一帶找個住處。夏五月,到貴池,皇帝有旨任命他為湖州知州,需上殿朝見。於是我們把家暫時安置在貴池,他一人奉旨入朝。六月十三日,開始挑起行李,舍舟登岸。他穿着一身夏布衣服,翻起覆在前額的頭巾,坐在岸上,精神如虎,明亮的目光直向人射來,向船上告別。此刻我的情緒很不好,大喊道:「假如聽說城裡局勢緊急,怎麼辦呀?」他伸出兩個手指,遠遠地答應道:「跟隨眾人吧。實在萬不得已,先丟掉包裹箱籠,再丟掉衣服被褥,再丟掉書冊捲軸,再丟掉古董,只是那些宗廟祭器和禮樂之器,必須抱着背着,與自身共存亡,別忘了!」說罷策馬而去。一路上不停地奔馳,冒着炎暑,感染成疾。到達皇帝駐蹕的建康,患了瘧疾。七月底,有信到家,說是病倒了。我又驚又怕,想到明誠向來性子很急,無奈生了瘧疾,有時發燒起來,他一定會服涼藥,病就令人擔憂了。於是我乘船東下,一晝夜趕了三百里。到達以後,方知他果然服了大量的柴胡、黃芩等涼藥,瘧疾加上痢疾,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我不禁悲傷地流淚,不忍心問及後事。八月十八日,他便不再起來,取筆做詩,絕筆而終,此外更沒有「分香賣屨」之類的遺囑。

把他安葬完畢,我茫茫然不知到什麼地方是好。建炎三年七月,皇上把後宮的嬪妃全部分散出去,又聽說長江就要禁渡。當時家裡還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所有的器皿、被褥,可以供百人所用;其他物品,數量與此相當。我又生了一場大病,只剩下一口氣。時局越來越緊張,想到明誠有個做兵部侍郎的妹婿,此刻正作後宮的護衛在南昌。我馬上派兩個老管家,先將行李分批送到他那裡去。誰知到了冬十二月,金人又攻下南昌,於是這些東西便全數失去。所謂一艘接着一艘運過長江的書籍,又象雲煙一般消失了,只剩下少數分量輕、體積小的捲軸書帖,以及寫本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的詩文集,《世說新語》,《鹽鐵論》,漢、唐石刻副本數十軸,三代鼎鼐十幾件,南唐寫本書幾箱。偶爾病中欣賞,把它們搬在臥室之內,這些可謂巋然獨存的了。

長江上游既不能去,加之敵人的動態難以預料,我有個兄弟叫李迒,在朝任勅局刪定官,便去投靠他。我趕到台州,台州太守已經逃走;回頭到剡縣,出睦州,又丟掉衣被急奔黃岩,僱船入海,追隨出行中的朝廷。這時高宗皇帝正駐蹕在台州的章安鎮。於是我跟隨御舟從海道往溫州,又往越州。建炎四年十二月,皇上有旨命郎官以下官吏分散出去,我就到了衢州。紹興元年春三月,復赴越州;二年,又到杭州。

先夫病重時,有一個張飛卿學士,帶着玉壺來看望他,隨即攜去,其實那是用一塊形狀似玉的美石雕成的。不知是誰傳出去,於是謠言中便有分賜金人的話語。還傳說有人暗中上表,進行檢舉和彈劾。事涉通敵之嫌,我非常惶懼恐怖,不敢講話,也不敢就此算了,把家裡所有的青銅器等古物全部拿出來,準備向掌管國家符寶的外庭投進。我趕到越州,皇上已駕幸四明。我不敢把東西留在身邊,連寫本書一起寄放在剡縣。後來官軍搜捕叛逃的士兵時把它取去,聽說全部歸入前李將軍家中。所謂「巋然獨存」的東西,無疑又去掉十分之五六了。惟有書畫硯墨,還剩下五六筐,再也捨不得放在別處,常常藏在床榻下,親手保管。在越州時,我借居在當地居民鍾氏家裡。冷不防一天夜裡,有人掘壁洞背了五筐去。我傷心極了,決心重金懸賞收贖回來。過了兩天,鄰人鍾復皓拿出十八軸書畫來求賞,因此知道那盜賊離我不遠了。我千方百計求他,其餘的東西再也不肯拿出來。今天我才知道被福建轉運判官吳說賤價買去了。所謂「巋然獨存」的東西,這時已去掉十分之七八。剩下一二件殘餘零碎的,有不成部帙的書冊三五種。平平庸庸的書帖,我還象保護頭腦和眼珠一樣愛惜它,多麼愚蠢呀!

今天無意之中翻閱這本《金石錄》,好像見到了死去的親人。因此又想起明誠在萊州靜治堂上,把它剛剛裝訂成冊,插以芸簽,束以縹帶,每十卷作一帙。每天晚上屬吏散了,他便校勘兩卷,題跋一卷。這二千卷中,有題跋的就有五百零二卷啊。如今他的手跡還象新的一樣,可是墓前的樹木已能兩手合抱了。悲傷啊!

從前梁元帝蕭繹當都城江陵陷落的時候,他不去痛惜國家的滅亡,而去焚毀十四萬冊圖書;隋煬帝楊廣在江都遭到覆滅,不以身死為可悲,反而在死後把唐人載去的圖書重新奪回來。難道人性之所專注的東西,能夠逾越生死而念念不忘嗎?或者天意認為我資質菲薄,不足以享有這些珍奇的物件嗎?抑或明誠死而有知,對這些東西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嗎?為什麼得來非常艱難而失去又是如此容易啊!

唉!陸機二十作《文賦》,我在比他小兩歲的時候嫁到趙家;蘧瑗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歲之非,如今我已比他大兩歲:在這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啊!然而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這是人間的常理。有人丟了弓,總有人得到弓,又何必計較。因此我以區區之心記述這本書的始末,也想為後世好古博雅之士留下一點鑑戒。

紹興二年,太歲在壬,八月初一甲寅,易安室題。

注釋(1)這是李清照為其夫趙明誠所著《金石錄》一書所寫的後序。當作於紹興四年。(2)右:以上。後序在書末故云。(3)趙侯德父:唐時以州、府長官稱侯,趙明誠曾任萊州、淄州、建康府及湖州長官。德父,趙明誠之字。(4)三代:夏、商、周三朝。(5)五季:即五代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6)鍾:青銅鑄樂器。鼎:青銅鑄炊具。甗((yǎn)音衍):陶製炊具。鬲(音利)陶製炊具。匜((yí)音儀):青銅製盛水器。敦((duì)音對):青銅製食器。款識((zhì)音志):銘刻在金石器物上的文字。(7)豐碑、大碣((jié)音潔):古以長方形刻石為碑,圓形刻石為碣。豐:大。(8)晦士:猶隱士。(9)是正:訂正。(10)王播:唐文宗時人。李清照筆誤應是王涯:王涯,字廣律,唐文宗時人,酷愛收藏。甘露之變,為宦官所殺家產被抄沒,所藏書畫,盡棄於道。元載:唐代宗時宰相,為官貪橫,好聚斂。後獲罪賜死抄沒其家產時,僅胡椒即有八百石。(均見《析店書》)(11)「長輿、元敘」句:《晉書·杜預傳》:「預常稱(王)濟有馬癖,(和)嶠(qiáo)有錢癖。武帝聞之,謂預日:『卿有何癖?』對曰:『臣有《左傳》癖。』」和嶠字長輿;杜預字元凱。(12)建中辛巳: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13)歸:嫁。(14)先君:指作者父親李格非。舊過世的父親為先君、先父。禮部員外郎:禮部分曹辦事官員。(15)丞相:指趙明誠父:挺之,曾官至尚書右僕射(相當於丞相)。吏部侍郎:吏部副長官。(16)太學:古代國家的最高學府。(17)朔望:陰曆每月之初一為朔日,十五日為望日。謁(yè)告:謁見。(18)質:典當。半千:五百。(19)相國寺:北宋時汴京(今河南開封)最大的寺廟,也是當時著名的集市。(20)市:購買。(21)葛天氏:傳說中遠古時代的帝王,其時民風淳樸,安居樂業。(22)飯蔬衣練:吃穿簡單隨意。蔬,蔬菜。練,粗帛。(23)遐((xiá)音霞)方絕域:遠荒僻之地。(24)古文奇字:指秦漢碑版刻石之文字。(25)日就月將:日積月累。(26)館閣:掌管國家圖、編修國史的機構。(27)亡詩逸史:泛指散失的歷史文化資料。亡詩,《詩經》305篇之外的周詩。魯壁汲冢:泛指出土文物。《漢書·藝文》:「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古字也。」《晉書·武帝紀》:「汲郡人不准掘魏襄王冢,得竹簡小篆古書十餘萬言。」冢:墓。(28)浸:漸漸。(29)崇寧:宋徽宗年號(1102-1106年)。(30)徐熙:五代時南唐著名畫家。(31)信宿:兩夜。(32)屏((bǐng)音丙)居:退職閒居。趙挺之罷相後不久死去,親舊多遭迫害。趙明誠去官後攜李清照回到青州故里。(33)仰取俯拾:指多方謀求衣食。(34)連守兩郡:趙明誠自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年)至宋欽宗靖康元年(1126年)先後知萊州、淄州。(35)鉛槧((qiàn)音欠):書寫用具,這裡指校勘、刻寫。(36)彝((yí)音夷):青銅製祭器。(37)摩玩舒捲:反覆觀賞,愛不釋手。(38)率((lǜ)音律):限度。(39)歸來堂:趙李二人退居青州時住宅名,取陶淵明《歸去來辭》意。(40)葉:同「頁」。·(41)角((jué)音決):較量。(42)簿甲乙:分類登記。(43)請鑰:取鑰匙。上簿:登記。(44)關出:檢出。(45)坦夷:隨意無所謂的樣子。(46)憀傈((liáo)(lì)音聊利):不安貌。(47)不耐:無能,缺乏持家的本事。(48)重肉:兩樣葷菜。(49)重采:兩件綢衣。(50)刓 ((wán)音完)缺:缺落。(51)枕藉:堆積。(52)神授:神往。(53)聲色狗馬:指富貴子弟喜好的歌兒舞女、鬥雞走狗之娛。(54)靖康丙午歲:宋欽宗靖康元年(1126年)。(55)淄川:即淄州,今山東淄博。(56)篋((qiè)音切):小箱子。(57)建炎丁未: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58)太夫人:指趙明誠之母。(59)長((zhǎng)音障)物:多餘之物。(60)監本:國子監刻印的版本。(61)東海:即海州,今江蘇連雲港一帶。(64)青州:今山東青州。(65)煨((wēi)音威)燼:灰燼。煨,熱灰。(66)建炎戊申:建炎二年((1128年)。(67)起復:居喪未滿期而被任用。(68)己酉:建炎三年((1129年)。(69)蕪湖:今安徽蕪湖。(70:姑孰:今安徽當塗。(71)贛水:即贛江。(72)池陽:今安徽貴池。(73)湖州:今浙江吳興一帶。(74)過闕上殿:指朝見皇帝。(75)葛衣岸巾:穿葛布衣,戴露額頭巾。(76)目光爛爛射人:《世說新語·容止》「裴令公目王安豐:目爛爛如岩下電。」形容目光富於神采。(77)意甚惡:情緒很不好。(78)緩急:偏義複詞,指危急。(79)戟手:舉手屈肘如戟狀。(80)宗器:宗廟所用的祭、樂器。這裡指最為貴重之物。(81)行在:皇帝出外居留之所。這裡指建康。(82)痁((shān)音山):瘧疾。(83)柴胡、黃芩((qín)音勤):兩味退熱的中藥。(84)膏肓((gāo) (huāng)):《左傳·成公十年》:「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85)分香賣屨((jù)音句):指就家事留遺囑。曹操《遺令》:「余香可分與諸夫人,不命祭。諸舍中無所為,學作履組賣也。」屨,麻鞋。(86)分遺六宮:疏散宮中妃子、宮女人等。(87)茵褥:枕席、被子之類。(88)他長物稱是:其餘用物與此數相當。(89)兵部侍郎:兵部副長官:(90)從衛:擔任皇帝的侍從、警衛。洪州:今江西南昌。(91)部送:押送。(92)李、杜、韓、柳集:唐代著名文學家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的作品集。(93)世說:即《世說新語》,南朝宋劉義慶著。《鹽鐵論》:漢桓寬著。(94)鼐((nài)音耐):大鼎。十數事:十餘種。(95)巋然獨存:指遭劫難而得倖存者。漢王延壽《魯靈光殿賦》:「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隳(huī)壞,而靈光巋然獨存。」(96)上江:指今安徽一帶,以其在今江蘇上游故名。(97)叵((pǒ)音頗上)測:不可測度。(98)敕(chì)局刪定官:負責編輯皇上詔令的官員。(99)台:台州,今浙江臨海。(100)剡(shàn):剡溪,著名的風景勝地,在今浙江嵊縣。(101)出陸:走陸路。(102)黃岩:今浙江黃岩。(103)行朝:同「行在」。(104)駐蹕((bì)音畢):指皇帝停留。章安:屬台州,在今浙江臨海東南。(105)溫:溫州,治所在今浙江溫州。(106)越: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紹興。(107)庚戌:建炎四年(1130年)。(108)衢(qú):衢州,治所在今浙江衢縣。(109)紹興辛亥:宋高宗紹興元年(1131年)。(110)壬(rén)子:紹興二年(1132年)。(111)杭:杭州,今浙江杭州。(112)疾亟(jí):病危。(113)珉((mín)音民):似玉的石頭。(114)頒金:分取金銀財物。(115)密論列:秘密舉報。(116)外廷:同「行朝」。投進:進獻。(117)幸:皇帝光臨稱「幸」。四明:即明州,今浙江寧波。(118)無慮:大約。(119)簏(lù):竹箱。(120)會稽:今浙江紹興。(121)穴壁:在牆上打洞。(122)吳說((yuè)音悅):宋代著名書法家。時任福建路轉運判官,故稱運使。(123)如護頭目:好像保護頭與眼睛一樣。(124)東萊:即萊州。靜治堂:當為趙、李之書齋名。(125)芸簽縹((piāo)音漂)帶:芸簽,用芸草製成的書籤。縹帶,用來束扎捲軸的絲帶。(126)吏散:猶今之「下班」。(127)手澤:親手書寫之墨跡。(128)墓木已拱:指死已多時。《左傳·傅公三十二年》:秦穆公派人對蹇叔說:「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拱,兩手合圍。(129)「蕭繹」句:梁元帝,名繹字世誠,自號金縷子。西魏伐梁,江陵陷沒,他「聚圖書十餘萬卷盡燒之」。(見《南史·梁元帝紀》)(130)「楊廣」句:唐顏師古撰傳奇《南部煙花錄》載,其死後顯靈將生前所珍愛的書卷盡數據為己有。(131)菲薄:指命薄。(132)尤物:特異之物(133)少陸機作斌之二年:指十八歲。杜甫《醉歌行》:「陸機二十作文斌。」(134)過蘧(qú)瑗知非之兩歲:指五十二歲。《淮南子·原道訓》:「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蘧瑗,字伯玉,春秋時衛國大夫。(135)「人亡弓」句:《孔子家語·好生》:「楚王出遊,亡弓。左右請求之。王曰:『止。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孔子聞之,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遺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136)「紹興」句:紹興二年,即1132年。玄黓(音亦),《爾雅:釋天》:「太歲……在壬曰玄黓。紹興二年適為壬子年。壯月,八月。按,此署年或有誤。▲

黃墨谷.輯李清照集[M].山東:齊魯書社出版社,1981

陳祖美.李清照評傳[M].江蘇:南京大學出版社,1995

金石錄後序 - 賞析

這篇(後序)(以下簡稱序》。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趙明劉又再三請河間劉跂為《金石錄》前三十卷撰序。劉跂於同年九月完成好友趙明劉所囑,其士題作(後序)(以下簡稱「劉序」)。李清照所撰《後序》,雖與「劉序」的題目相同,但她是在趙明劉逝世、照她繼續完成丈夫的未竟之業後寫下的。同樣是為《金石錄》作序,李清照的《後序》,與趙明劉的自序和「劉序」大不相同。後二者系就書論書,只談與《金石錄》直接相關的事,士字簡潔平實,是兩篇很典型的書序。李清照的《後序》卻是匠心獨運,在剪裁、敘事、抒情等方面迥別於一般書序,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她所結撰的重點是放在敘述金石書畫的「得之艱而失之易」上,是一篇帶有自傳性的而又抒情性極強的士學散士。

在我國散士史上占有不可替代位置的(後序),理所當然地受到人們極大的關注和總體上頗為中肯的評價,其中兩個人的見解極近腠理。一是南宋的洪邁;一是近人浦江清。洪邁主要是就《後序》的敘事旨歸而建言,他說:「其妻易安居士,平生與之同志,趙段後,憨悼舊物之不存,乃作後序,極道遭催變故本末。」((容齋四筆)卷五)洪邁不僅以此番言簡意賅之語,準確地道出了洋洋兩千言《後序》的敘事脈絡,其更大的貢獻還在於為後世留下了親眼經見宋版(後序)所云之撰思日期為紹興四年(1134)。這就極有力地說明了明抄本的「紹興二年」之誤。因為「紹興二年」對李清照來說是一個多事之秋:這年的春夏她得了重病,又因與張汝舟的離異訴訟吃官司、坐牢……在這種情況下,她哪裡會有心思去整理《金石錄》並撰寫《後序》?而「紹興四年」則正是趙明劉逝世五周年,是時痛定思痛而作《後序》,豈非順理成章!

而浦江清則從另外的角度道出了《後序》的價值所在:此士詳記夫婦兩人早年之生活嗜好,及後遭逢離亂,金石書畫照聚而散之情形,不勝死生新舊之感。一士情並茂之佳作也。趙、李事跡,(宋史)失之簡略,賴此士而傳,可以當一篇合傳讀。故此士體例雖屬於序跋類,以內容而論,亦同自敘士。清照本長於四六,此士卻用散筆,自敘經歷,隨筆提寫。其晚境悽苦鬱悶,非為士而造情者,故不求其工而士自工也。((國士月刊)一卷二期)▲

韓立平.李清照的隱性抗爭 ——《後序》症候式分析[J].楚雄師範學院學報,2010,1:20.

金石錄後序 - 創作背影

李清照在創作《金石錄後序》的時候正是北宋被滅亡,南宋剛剛開始的時候,社會正處於一種大變革時代。李清照在流離之間看着自己與丈夫趙明誠收集的文物不斷流失,不由感慨文物得之難,失之易也。

吳偉.由李清照《金石錄後序》看中國文人的收藏情結[J].河北大學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07(3).

周征松.文獻通考的價值略論[J].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4).

李清照

作者:李清照

李清照(1084年3月13日~1155年5月12日)號易安居士,漢族,山東省濟南章丘人。宋代(南北宋之交)女詞人,婉約詞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所作詞,前期多寫其悠閒生活,後期多悲嘆身世,情調感傷。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徑,語言清麗。論詞強調協律,崇尚典雅,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反對以作詩文之法作詞。能詩,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時詠史,情辭慷慨,與其詞風不同。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詞》,已散佚。後人有《漱玉詞》輯本。今有《李清照集校注》。 

李清照其它诗文

《失調名》

李清照 〔宋代〕

條脫閒揎系五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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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荷葉·薄露初零》

李清照 〔宋代〕

薄露初零,長宵共、永晝分停。

繞水樓台,高聳萬丈蓬瀛。

芝蘭為壽,相輝映、簪笏盈庭。

花柔玉淨,捧觴別有娉婷。

鶴瘦松青,精神與、秋月爭明。

德行文章,素馳日下聲名。

東山高蹈,雖卿相、不足為榮。

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

《感懷》

李清照 〔宋代〕

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萊,獨坐一室,平生所見,皆不在目前。

几上有《禮韻》,因信手開之,約以所開為韻作詩,偶得「子」字,因以為韻,作感懷詩。

寒窗敗幾無書史,公路可憐合至此。

青州從事孔方兄,終日紛紛喜生事。

作詩謝絕聊閉門,燕寢凝香有佳思。

靜中吾乃得至交,烏有先生子虛子。

《慶清朝·禁幄低張》

李清照 〔宋代〕

禁幄低張,彤闌巧護,就中獨占殘春。

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

待得群花過後,一番風露曉妝新。

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

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

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

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

李清照 〔宋代〕

賣花擔上。

買得一枝春欲放。

淚染輕勻。

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

奴面不如花面好。

雲鬢斜簪。

徒要教郎比並看。

《永遇樂·落日熔金》

李清照 〔宋代〕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

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

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

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

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

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孤雁兒·世人作梅詩》

李清照 〔宋代〕

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沈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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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李清照 〔宋代〕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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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李清照 〔宋代〕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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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後人愁。》

李清照 〔宋代〕

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後人愁。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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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李清照 〔宋代〕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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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字採桑子·窗前誰種芭蕉樹》

李清照 〔宋代〕

窗前誰種芭蕉樹?

陰滿中庭;

陰滿中庭,

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

點滴霖霪;

點滴霖霪,

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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