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前兩柏樹,其大皆十圍。
我初營屋時,正與兩柏期。
其一傍北亭,其一近南籬。
相去十步間,當夏無炎曦。
我翁時來游,對此顏貌怡。
群從來其間,或飲或賦詩。
賓客來其間,顧盼屢解頤。
桃李幾番春,不逐物態移。
霜雪苦侵刻,曾不顏色衰。
亦知堅貞性,凜凜不可期。
夫何今年秋,予來自京師。
哭親苫聲間,喘息絕自持。
忽見南籬柏,索索但枯枝。
徘徊柏樹下,終日懷嗟咨。
家人對我言,柏死已經時。
今年春夏交,老翁初見之。
悲傷復愛惜,不忍加斧斯。
意謂糞壤間,所處非所宜。
材已中棟樑,安得死茅茨。
為此感慨久,子豈盡得知。
我既苦聞言,不覺重紛洟。
豈為小輔內,失此歲寒姿。
蓋念天與人,響答良不疑。
方夏巨柏死,致秋哲人萎。
豈不明告人,象類來不遲。
所以翁對此,泫然雙淚垂。
大廈將營度,固非一木支。
奈何如此材,終死不得施。
芃芃叢生者,樸樕良已卑。
槐老未及仞,露勝夏明離。
東邊一畦菊,豈足充朝飢。
樹蘭徒九畹,不能比蕪蘼。
蕭蕭數竿竹,空勝利何為。
此外雜花木,不復較雄雌。
譬如麟失藪,駑馬從競馳。
鸞鳳要高翔,巢卵可用窺。
於懷久衡慮,追數苦費詞。
枯柏復枯柏,汝其亦長思。
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
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
」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
不去,羽必殺增。
獨恨其不早爾。
」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以是去耶?曰:「否。
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
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如彼雨雪,先集為霰。
』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
」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
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之叛之也,以弒義帝。
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
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
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
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
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
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
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
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
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
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
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七十,合則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
亦人傑也哉!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
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
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
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
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
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
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
膾鯉臇胎鰕,炮鱉炙熊蹯。
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
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
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
雲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
竹港晨露白,石門秋氣寒。湍流落澗壑,細路深茅菅。
江平白石出,竟日沿清灣。四顧不見人,山鳥時閒關。
蒼崖入地底,煙靄青漫漫。力盡不能過,卻坐空長嘆。
青天白雲間,可望不可攀。虛名竟何得,行路乃爾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