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卯上元,予在儋州,有老書生數人來過,曰:「良月嘉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從之。
步城西,入僧舍,歷小巷,民夷雜揉,屠沽紛然。
歸舍已三鼓矣。
舍中掩關熟睡,已再鼾矣。
放杖而笑,孰為得失?過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
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遠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魚也。
膠西先生趙明叔,家貧,好飲,不擇酒而醉。
常云:薄薄酒,勝茶湯,醜醜婦,勝空房。
其言雖俚,而近乎達,故推而廣之以補東州之樂府;既又以為未也,復自和一篇,聊以發覽者之一噱雲耳。
薄薄酒,勝茶湯;粗粗布,勝無裳;丑妻惡妾勝空房。
五更待漏靴滿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涼。
珠襦玉柙萬人相送歸北邙,不如懸鶉百結獨坐負朝陽。
生前富貴,死後文章,百年瞬息萬世忙。
夷齊盜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憂樂都兩忘。
薄薄酒,飲兩鍾;粗粗布,著兩重;美惡雖異醉暖同,丑妻惡妾壽乃公。
隱居求志義之従,本不計較東華塵土北窗風。
百年雖長要有終,富死未必輸生窮。
但恐珠玉留君容,千載不朽遭樊崇。
文章自足欺盲聾,誰使一朝富貴面發紅。
達人自達酒何功,世間是非憂樂本來空。
金山樓觀何眈眈,撞鐘擊鼓聞淮南。
焦山何有有修竹,採薪汲水僧兩三。
雲霾浪打人跡絕,時有沙戶祈春蠶。
我來金山更留宿,而此不到心懷慚。
同游盡返決獨往,賦命窮薄輕江潭。
清晨無風浪自涌,中流歌嘯倚半酣。
老僧下山驚客至,迎笑喜作巴人談。
自言久客忘鄉井,只有彌勒為同龕。
困眠得就紙帳暖,飽食未厭山蔬甘。
山林飢臥古亦有,無田不退寧非貪。
展禽雖未三見黜,叔夜自知七不堪。
行當投劾謝簪組,為我佳處留茅庵。
紹聖元年1十月十二日,與幼子過游白水佛跡院,浴於湯池,熱甚,其源殆可熟物。
循山而東,少北,有懸水百仞,山八九折,折處輒為潭,深者縋石五丈,不得其所止。
雪濺雷怒,可喜可畏。
水崖有巨人跡數十,所謂佛跡也。
暮歸倒行,觀山燒火,甚俛仰,度數谷,至江山月出,擊汰中流,掬弄珠璧。
到家二鼓,復與過飲酒,食余甘煮菜。
顧影頹然,不復甚寐。
書以付過。
東坡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