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儂生長湖山曲,呼吸湖光飲山淥。
不論世外隱君子,傭兒販婦皆冰玉。
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
我不識君曾夢見,瞳子瞭然光可燭。
遺篇妙字處處有,步繞西湖看不足。
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西台差少肉。
平生高節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錄。
自言不作封禪書,更肯悲吟白頭曲!我笑吳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
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盞寒泉薦秋菊。
譯文吳人生長在湖山深曲處,呼吸着湖光飲的是青山翠綠。不用說超然世外的隱士,連奴僕女販都清如冰玉。林先生並不是隔絕凡塵的人,天生就神清骨冷資質脫俗。我不認識林先生卻曾經夢見,目光清炯照人猶如明燭。遺留的詩篇和墨跡處處都有,環繞着西湖總也看不足。詩歌像孟郊但沒有寒苦格調,書法似李建中筆力瘦硬剛拙。平生高尚的風節無人能繼,臨終時精微的言語還值得記錄。自己說沒有寫過封禪書一類的東西,難道他還肯把嘆老嗟悲的詩句寫出?我笑江南人並不好事,倒喜歡建造祠堂依傍着修竹。不然就該讓林先生的像配水仙王,將一盞寒泉一支秋菊向他獻上。
注釋⑴林逋:宋代錢塘人,初遊歷江淮,後結廬西湖孤山,隱居不仕。⑵吳儂:吳語自稱或稱人為「儂」,此泛指江南人。曲,一作「麓」。⑶淥(lù):水清。⑷隱君子:隱居逃避塵世的人。⑸傭兒:一作「傭奴」。販婦:女商販。⑹可是:豈是。⑺神清:謂心神清朗。⑻瞭然:謂眼珠明亮。⑼東野:指唐代詩人孟郊。⑽西台:指宋書法家李建中,字得中,蜀人,善真行書,曾掌西京(洛陽)留司御史台,故稱李西台或李留台。⑾微言:精微的言論。⑿白頭曲:《西京雜記》云:「相如將聘茂陵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此處白頭曲借指傷老嗟卑的詩歌。⒀水仙王:西湖旁有水仙王廟,祀錢塘龍君,故稱錢塘龍君為水仙王。⒁薦:遇時節供時物而祭。▲
霍松林.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24-426
王水照 朱剛.蘇軾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28-129
孫凡禮 劉尚榮.蘇軾詩詞選:中華書局,2005:146-148
這首詩開頭兩句,寫林逋生長的環境。開首即稱他們生長在湖山深曲處,山水清澄。後兩句講那裡的人物,世外的隱君子是高尚的,就是傭工販婦也都是冰清玉潔的人。還沒有寫到林逋,卻已經樹立了高潔形象。
接下去寫林逋高風亮節,源於天性。「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林逋不是與世俗隔絕的人,上文寫那個環境裡除了「隱君子」外,還有「傭兒販婦」,正說明他不是與世隔絕的。「神清骨冷」是從《晉書·衛玠傳》「叔寶(衛玠字叔寶)神清骨冷」來的。當時所謂骨,指氣質品格而言,從神情到品格都清冷。接着,作者寫他對林逋的欽仰,這種欽仰在夢中得到反映。他在夢中見到的林逋「瞳子瞭然光可燭」。《孟子·離婁上》:「胸中正,則眸之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瞳仁明亮,說明胸中正,跟神清有關;瞳仁昏暗,說明胸中不正。林逋既是「神清骨冷」,在夢裡看到他,那就是「瞳子瞭然」,再誇張一下,便成為「光可燭」,可以照見一切了。這樣寫,正顯示出詩人對林逋的仰慕已經形於夢寐了。這樣寫,概括了林逋為人的特點。林逋寫湖上風光的七言近體詩中,有的反映隱居生活和情思,寫得「神清骨冷」。如《湖山小隱》二首之一:「道着權名便絕交,一峰青翠濕蘅芳。」如《湖上晚歸》:「臥枕船舷歸思清,望中渾恐是蓬瀛。」跟權和名絕交,嚮往的是仙山,正反映他無意功名。作者讚美林逋,是跟林逋的這五首七言近體詩相結合的。
接下來就談林逋的詩和書法。「遺篇妙字處處有,步繞西湖看不足。」這裡讚美林逋詩善於用字,尤其是詠西湖之作,更為湖上風光傳神。「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留台差少肉。」這裡用唐代詩人孟郊的詩來比林逋,作者《讀孟郊詩》:「要當斗僧清,未足當韓豪。」認為孟郊的詩可以跟賈島(賈島曾做僧人,名無本)詩比清,不過豪放不及韓愈。作者《祭柳子玉文》稱「郊寒島瘦」,認為賈島詩的缺點是寒苦。這裡指出林逋詩有賈島之清而無其寒。「書似留台差少肉。」這句指林逋的書法像李建中,瘦硬有骨力。稱讚林逋兼有二人之長而無其短。王世貞在《藝苑卮言》(見名家評價)中一方面指出蘇軾極為推重林逋的詩和書法,一方面又指出蘇軾的評論,像董狐記事的直筆,不作虛美,不推重過分。這樣講是恰當的。
下面再結合他的詩來講他的高風亮節。「平生高節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錄。」作者自註:「逋臨終詩云:『茂陵他日求遺草,猶喜初無封禪書。』」(《宋詩鈔初集·和靖詩鈔》作:「《自作壽堂因書一絕以志之》:『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漢武帝的陵園稱茂陵。《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書。問其妻,對曰:『······長卿未死時,為一卷書,曰:有使者來求書,奏之。』其遺札書言封禪事。」相如臨死前還在討好武帝,勸武帝到泰山去封禪,祭天地,告成功。林逋不肯這樣做,正顯出他的高節。「自言不作《封禪書》,更肯悲吟白頭曲!」「白頭曲」原為卓文君因其夫司馬相如對愛情不忠誠而作,後人多有以此曲為嘆老嗟卑、自傷不遇之辭。此處當指後一義。林逋是高士,連《封禪書》也不屑作,更不會悲吟《白頭吟》,以自傷不遇。
一結轉到杭人對林逋的紀念。「我笑吳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盞寒泉薦秋菊。」王世貞稱:「始,錢塘人即孤山故廬,以祀和靖,游者病其湫隘。」吳人指杭縣人,將林逋故居作祠堂,顯得低下狹小。作者自註:「湖上有水仙王廟。」即認為林逋應該和水仙王相配,在水仙王廟裡受到祭祀,用一杯寒泉和秋菊來祭。王世貞又稱:「因長公詩後有『我笑吳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遂徙置白香山祠,與長公配。」因為水仙王祠早已不存,所以後來改在白香山祠內祭祀林逋,把他跟蘇軾相配。
這首詩是讚美林逋,「平生高節」點明主旨在贊他的高風亮節。一開頭從湖光到山綠,寫環境的美好,從隱君子到傭人販婦,寫人物的「皆冰玉」,這是陪襯。未寫到林逋,已光彩照人。結尾變化有力,故稱「夭矯」,即另出新意。用「修竹」、「秋菊」來作陪襯,也是取高潔相配。寫到林逋本人時,點明「神清骨冷」,顯示他的高潔源於天性。又用夢見瞳子瞭然來寫他的正直,顯出欽仰之情。再評論他的詩和書法。又用司馬相如來比,更突出他的高節。這一比又歸到他的詩上,回到《書林逋詩後》之題。▲
霍松林.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24-426
此詩作於元豐八年(1085)。林逋死後,宋仁宗賜諡和靖先生。他住在西湖的孤山二十年,足跡不到城市。不娶,住處多種梅花,養鶴,稱「梅妻鶴子」。他寫的詩,隨手散去,不留稿。
霍松林.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24-426
孫凡禮 劉尚榮.蘇軾詩詞選:中華書局,2005:146-148
老來幾不辨西東,秋後霜林且強紅。
眼暈見花真是病,耳虛聞蟻定非聰。
酒醒不覺春強半,睡起常驚日過中。
植杖偶逢為黍客,披衣閒詠舞雩風。
仰看落蕊收松粉,俯見新芽摘杞叢。
楚雨還昏雲夢澤,吳潮不到武昌宮。
(黃州對岸武昌縣,有孫權故宮。
)廢興古郡詩無數,寂寞閒窗易粗通。
解組歸來成二老,風流他日與君同。
此雲闍黎也不出十五年矣今年六月自常潤還復至其室則死葬數月矣作詩題其壁雲師來寶山,一住十五秋。
讀書常閉戶,客至不舉頭。
去年造其室,清坐忘百憂。
我初無言說,師亦無對酬。
今來復扣門,空房但颼飀。
雲已滅無餘,薪盡火不留。
卻疑此室中,常有斯人不。
所遇孰非夢,事過吾何求。
余嘗寓居惠州嘉祐寺,縱步松風亭下。
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
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謂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間有甚麼歇不得處?」由是如掛鈎之魚,忽得解脫。
若人悟此,雖兵陣相接,鼓聲如雷霆,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當恁麼時也不妨熟歇。
歸去來兮,世不汝求胡不歸?洶北望之橫流兮,渺西顧之塵霏。
紛野馬之決驟兮,幸余首之未鞿。出彭城而南騖兮,眷丘隴而增欷。
亂清淮而俯鑒兮,驚昔容之是非。念東坡之遺老兮,輕千里而款余扉。
共雪堂之清夜兮,攬明月之餘輝。曾雞黍之未熟兮,嘆空室之伊威。
我挽袖而莫留兮,僕夫在門歌《式微》。歸去來兮,路渺渺其何極。
將稅駕於何許兮,北江之南,南江之北。於此有人兮,儼峨峨其豐碩。
孰居約而爾肥兮,非糠竅其何食。久抱一而不試兮,愈溫溫而自克。
吾居世之荒浪兮,視昏昏而聽默默。非之子莫振吾過兮,久不見恐自賊。
吾欲往而道無由兮,子何畏而不即。
《軾欲以石易畫,晉卿難之,穆父欲兼取二物,穎叔欲焚畫碎石,乃複次前韻,並解二詩之意》
春冰無真堅,霜葉失故綠。鴳疑鵬萬里,蚿笑夔一足。
二豪爭攘袂,先生一捧腹。明鏡既無台,淨瓶何用蹙。
盆山不可隱,畫馬無由牧。聊將置庭宇,何必棄溝瀆。
焚寶真愛寶,碎玉未忘玉。久知公子賢,出語耆年伏。
欲觀轉物妙,故以求馬卜。維摩既復舍,天女還相逐。
授之無盡燈,照此久幽谷。定心無一物,法樂勝五欲。
三峨吾鄉里,萬馬君部曲。臥雲行歸休,破賊見神速。
閒燕言仁義,是非安可無。非非義之屬,是是仁之徒。
非非近乎訕,是是近乎諛。當為感麟翁,善惡分錙銖。
抑為阮嗣宗,臧否兩含糊。劉君有家學,三世道益孤。
陳古以刺今,紬史行天誅。皎如大明鏡,百陋逢一姝。
鶚立時四顧,何由擾群狐。作堂名是是,自說行坦途。
孜孜稱善人,不善自遠徂。願君置座右,此語禹所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