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者,蓋當蓼洲周公之被逮,激於義而死焉者也。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請於當道,即除魏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何也?
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丙寅三月之望。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貲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緹騎按劍而前,問:「誰為哀者?」眾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時以大中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毛一鷺,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於是乘其厲聲以呵,則噪而相逐。中丞匿於溷藩以免。既而以吳民之亂請於朝,按誅五人,曰顏佩韋、楊念如、馬傑、沈揚、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然五人之當刑也,意氣揚揚,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有賢士大夫發五十金,買五人之頭而函之,卒與屍合。故今之墓中全乎為五人也。
嗟乎!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且矯詔紛出,鈎黨之捕遍於天下,卒以吾郡之發憤一擊,不敢復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於猝發,待聖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觀之,則今之高爵顯位,一旦抵罪,或脫身以逃,不能容於遠近,而又有剪髮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賤行,視五人之死,輕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義暴於朝廷,贈諡褒美,顯榮於身後;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於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無不有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安能屈豪傑之流,扼腕墓道,發其志士之悲哉?故余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為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
賢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吳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長姚公也。
五人者,蓋當蓼洲周公之被逮,激於義而死焉者也。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請於當道,即除魏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
(墓中的)五個人,就是當周蓼洲先生被捕的時候,激於義憤而死於這件事的。到了現在,本郡有聲望的士大夫們向有關當局請求,就清理已被廢除的魏忠賢生祠舊址來安葬他們;並且在他們的墓門之前豎立碑石,來表彰他們的事跡。啊,也真是盛大隆重的事情呀!
蓼(liǎo)洲周公:周順昌,字景文,號蓼洲,吳縣(今蘇州)人。萬曆年間進士,曾官福州推官、吏部主事、文選員外郎等職,因不滿朝政,辭職歸家。東林黨人魏大中被逮,途經吳縣時,周順昌不避株連,曾招待過他。後周順昌被捕遇害。崇禎年間,諡忠介。郡:指吳郡,即今蘇州市。當道:執掌政權的人。除魏閹廢祠之址:謂清除魏忠賢生祠的舊址。除,修治,修整。魏閹,對魏忠賢的貶稱。魏忠賢專權時,其黨羽在各地為他建立生祠,事敗後,這些祠堂均被廢棄。旌(jīng):表揚,讚揚。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何也?
這五人的死,距離現在建墓安葬,時間不過十一個月罷了。在這十一個月當中,大凡富貴人家的子弟,意氣豪放、志得意滿的人,他們因患病而死,死後埋沒不值得稱道的人,也太多了;何況鄉間沒有聲名的人呢?唯獨這五個人聲名光榮顯耀,為什麼呢?
去:距離。墓:用作動詞,即修墓。皦(jiǎo)皦:同「皎皎」,光潔,明亮。這裡指顯赫。
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貲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緹騎按劍而前,問:「誰為哀者?」眾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時以大中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毛一鷺,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於是乘其厲聲以呵,則噪而相逐。中丞匿於溷藩以免。既而以吳民之亂請於朝,按誅五人,曰顏佩韋、楊念如、馬傑、沈揚、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我還記得周公被捕,是在丁卯年三月十五日。我們社裡那些道德品行可以作為讀書人的表率的人,替他伸張正義,募集錢財送他起程,哭聲震天動地。差役們按着劍柄上前,問:「在為誰悲痛?」大家不能再忍受了,把他們打倒在地。當時以大中丞職銜作應天府巡撫的是魏忠賢的黨羽,周公被捕就是由他主使的;蘇州的老百姓正在痛恨他,這時趁着他厲聲呵罵的時候,就一齊喊叫着追趕他。這位大中丞藏在廁所里才得以逃脫。不久,他以蘇州人民發動暴亂的罪名向朝廷請示,追究這件事,殺了五個人,他們是顏佩韋、楊念如、馬傑、沈揚、周文元,就是現在一起埋葬在墓中的這五個人。
丙寅三月之望:天啟七年農曆三月十五日,此處屬於作者筆誤,實際應為天啟六年丙寅年。吾社:指應社。行為士先者:行為能夠成為士人表率的人。聲義:伸張正義。緹騎(tíjì):穿桔紅色衣服的朝廷護衛馬隊。明清逮治犯人也用緹騎,故後世用以稱呼捕役。堪:忍受。抶(chì)而仆之:謂將其打倒在地。抶,擊。仆,使仆倒。「是時」句:這時做蘇州巡撫的人是魏忠賢的黨羽。按,即毛一鷺。大中丞,官職名。撫吳,做吳地的巡撫。魏之私人,魏忠賢的黨徒。其:指毛一鷺。呵:呵斥、責罵。噪而相逐:大聲吵嚷着追逐。匿於溷(hùn)藩:藏在廁所。溷,廁所。藩,籬、牆。按誅:追究案情判定死罪。按,審查。傫(lěi)然:聚集的樣子。
然五人之當刑也,意氣揚揚,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有賢士大夫發五十金,買五人之頭而函之,卒與屍合。故今之墓中全乎為五人也。
然而,當五個人臨刑的時候,神情慷慨自若,呼喊着中丞的名字罵他,談笑着死去了。砍下的頭放在城頭上,臉色一點也沒改變。有位有名望的人拿出五十兩銀子,買下五個人的頭並用木匣裝起來,最終與屍體合到了一起。所以現在墓中是完完整整的五個人。
詈(lì):罵。脰(dòu):頸項,頭顱。函之:用棺材收斂他們。
嗟乎!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且矯詔紛出,鈎黨之捕遍於天下,卒以吾郡之發憤一擊,不敢復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於猝發,待聖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
唉!當魏忠賢作亂的時候,做官的人能夠不改變自己志節的,中國之大,能有幾個人呢?但這五個人生於民間,從來沒受過詩書的教誨,卻能被大義所激勵,踏上死地也不回頭,又是什麼緣故呢?況且當時假託的皇帝的詔書紛紛傳出,追捕同黨的人遍於天下,終於因為我們蘇州人民的發憤抗擊,使閹黨不敢再株連治罪;魏忠賢也遲疑不決,畏懼正義,篡奪帝位的陰謀難於立刻發動,直到當今的皇上即位,(魏忠賢畏罪)吊死在路上,不能不說是這五個人的功勞呀。
大閹:指魏忠賢。縉紳:也作「搢紳」,指古代縉笏(將笏插於腰帶)、垂紳(垂着衣帶)的人,即士大夫。縉,同「搢」,插。紳,大帶。編伍:指平民。古代編制平民戶口,五家為一「伍」。曷:同「何」。矯詔:假託君命頒發的詔令。鈎黨之捕:這裡指搜捕東林黨人。鈎黨,被指為有牽連的同黨株治:株連懲治。逡(qūn)巡:欲進不進、遲疑不決的樣子。「非常」二句:非常之謀,指篡奪帝位的陰謀。猝(cù)發,突然發動。聖人:指崇禎皇帝朱由檢。投繯(huán)道路:天啟七年,崇禎即位,將魏忠賢放逐到鳳陽去守陵,不久又派人去逮捕他。他得知消息後,畏罪吊死在路上。投繯,自縊。投,擲、扔。繯,繩圈,絞索。
由是觀之,則今之高爵顯位,一旦抵罪,或脫身以逃,不能容於遠近,而又有剪髮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賤行,視五人之死,輕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義暴於朝廷,贈諡褒美,顯榮於身後;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於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無不有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安能屈豪傑之流,扼腕墓道,發其志士之悲哉?故余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為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
由此看來,那麼如今這些高官顯貴們,一旦犯罪受罰,有的脫身逃走,不能被遠近各地所容納;也有的剪髮毀容、閉門不出,或假裝瘋狂不知逃到何處的,他們那可恥的人格,卑賤的行為,比起這五個人的死來,輕重的差別到底怎麼樣呢?因此周蓼洲先生的忠義顯露在朝廷,贈給他的諡號美好而光榮,在死後享受到榮耀;而這五個人也能夠修建一座大墳墓,在大堤之上立碑刻名,所有四方的有志之士經過這裡沒有不跪拜流淚的,這實在是百代難得的際遇啊。不這樣的話,假使讓這五個人保全性命在家中一直生活到老,盡享天年,人人都能夠像奴僕一樣使喚他們,又怎麼能讓豪傑們屈身下拜,在墓道上扼腕惋惜,抒發他們有志之士的悲嘆呢?所以我和我們同社的諸位先生,惋惜這墓前空有一塊石碑,就為它作了這篇碑記,也用以說明死生意義的重大,(即使)一個普通老百姓對於國家也有重要的作用啊。
抵罪:因犯罪而受相應的懲罰。「而又有」二句:還有剃髮為僧,閉門索居,假裝瘋顛而不知下落的。辱人賤行:可恥的人格,卑賤的行為。暴(pù):顯露。贈諡美顯:指崇禎追贈周順昌「忠介」的諡號。美顯:美好榮耀。加其土封:增修他們的墳墓。百世之遇:百代的幸遇。戶牖(yǒu):指家裡。戶,門。牖,窗。隸使之:當作仆隸一樣差使他們。隸,名詞用作狀語,像對待奴僕那樣。屈:使屈身,傾倒。扼腕墓道:用手握腕,表示情緒激動、振奮或惋惜。明死生之大:表明死生的重大意義。匹夫:指平民,這裡指五義士。社稷:國家。
賢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吳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長姚公也。
幾位有聲望的士大夫是:太僕卿吳因之先生,太史文文起先生,姚孟長先生。
冏(jiǒng)卿:太僕卿,官職名。因之吳公:吳默,字因之。太史:指翰林院修撰。文起文公:文震孟,字文起。孟長姚公:姚希孟,字孟長。
本文是為五位普通的平民百姓樹碑立傳的文字,探討了生死價值這樣重大的問題。全文以"義"為核心,成功地運用了記敘、議論、抒情三結合的表達方式。作者首先肯定五人之死是「激於義」,開篇抓住一個「義」字。五人是為義而生,為義而爭,最後為義而獻身。這就使讀者聯想起孟子的名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可以說,本文是對孟子名言的生動詮釋。
明代大奸臣、大宦官魏忠賢無惡不作,殺害了許多正直之士。東林黨人與之進行了堅決的鬥爭。這是一場正義與邪惡的較量。蘇州市民旗幟鮮明地站在東林黨人一邊,用鮮血和生命捍衛正義。五人是蘇州市民的優秀代表。作者用飽蘸感情的筆墨,敘述了五人的動人事跡,歌頌了平民英雄的高尚品質。
「然五人之當刑也,意氣揚揚,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大義凜然,驚天地,泣鬼神!語言簡練生動,鏗鏘有力。
作者為了突出五人的英雄行為,運用對比的手法加以表現。「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在閹黨橫行天下,炙手可熱之時,多數人採取了苟且偷安的做法,甚至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而五人面對閹黨的淫威,無所畏懼,視死如歸。應該說,一般的老百姓對閹黨的倒行逆施可以不管,因為他們不在其位。但五人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大境界投入到對閹黨的鬥爭中去,並且慷慨赴死,義無反顧。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高尚的精神。而那些身在政位,吃民膏、喝民血的「縉紳」,卻在閹黨的淫威下屈服了,變節了。作者問道:「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這一問,多少縉紳無地自容?「十年浩劫」期間,林彪、「四人幫」專橫跋扈,「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張志新,一個普通女幹部,堅持真理,寧死不屈,表現了一個共產黨人的錚錚鐵骨。也有許多人投靠「四人幫」,出賣良心,出賣人格。歷史是如此驚人地相似。
張溥認為:「大閹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於猝發,待聖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作者認識到了平民百姓的作用,這是非常可貴的。讀此段,讀者可能會聯想到魯迅先生在《記念劉和珍君》中所寫的句子:「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這樣的文章都是用心,不,是用生命寫成的。張溥若知三百年後有一魯迅君執匕首般的筆尖寫慷慨之情,不知作何感想?
第五段是本文最精彩的一段。本段夾敘夾議,反覆對比,將文章的中心升華到一個理性的高度。作者將「高爵顯位」的辱人賤行,與五人的嘉節懿行比照論述,從而提出「輕重固何如哉」的問題讓讀者思考。接着,作者把五人的英勇就義與假設五人壽終正寢作對比,從而揭示出「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這一富有進步性的觀點。讀者至此,是否聯想到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的那句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五人之死,重於泰山,與日月同輝,與山河共存。
第六段也用對比手法,但以「由是觀之」領頭,表明它與第五段不是機械的並列關係,而是由此及彼、層層深入的關係。「是」是一個指代詞,指代第五段所論述的事實。從第五段所論述的事實看來,仗義而死與苟且偷生,其社會意義判若霄壤。作者以飽含諷刺的筆墨,揭露了「今之高爵顯位」為了苟全性命而表現出來的種種「辱人賤行」,提出了一個問題:這種種「辱人賤行」,和「五人之死」相比,「輕重固何如哉」?苟且偷生,輕如鴻毛;仗義而死,重於泰山。這自然是作者希望得到的回答。
在作了如上對比之後,作者又從正反兩方面論述了「五人」之死所產生的另一種社會效果。從正面說,由於「五人」「發憤一擊」、「蹈死不顧」而挫敗了濁亂天下的邪惡勢力,因而「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於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無有不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從反面說,「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安能屈豪傑之流,扼腕墓道,發其志士之悲哉?」應該指出:這不僅是就「五人」死後所得的光榮方面說的,而且是就「五人」之死在「四方之士」「豪傑之流」的精神上所產生的積極影響方面說的。「四方之士」「過而拜且泣」,「豪傑之流,扼腕墓道,發其志士之悲」,不正表現了對「五人」同情、仰慕乃至向他們學習的崇高感情嗎?而號召人們向「五人」學習,繼續跟閹黨餘孽作鬥爭,正是作者寫這篇文章的目的。
這篇文章題為《五人墓碑記》,歌頌「五人」當然是它的主要內容。但社會是複雜的,事物是互相聯繫的,要孤立地歌頌「五人」,就很難着筆。張溥在這篇文章中,與「五人」相對比,不僅指斥了閹黨,還暴露批判了「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和「縉紳」「高爵顯位」等等;與「五人」相映襯,不僅讚美了周順昌,還肯定了「郡之賢士大夫」。正是由於有了這一系列的對比和映襯,才充實了歌頌「五人」的思想內容,加強了歌頌「五人」的藝術力量。
本文寫的是明末天啟六年(1626)三月蘇州市民反抗閹黨的鬥爭。
天畀元統,赤運開祉。
聖祖神宗,海域平砥。
思皇真考,岳封汾祀。
餌系戎胡,包束戈矢。
丕顯靈德,光被萬里。
民壽而康,恩及蕭葦。
恭惟皇帝,繼文之始。
兢兢日慎,夙夜勤只。
哀憐困窮,有如在已。
惟刑是卹,弗繇怒喜。
躬服儉約,黜棄浮侈。
罔有逸欲,日惟三紀。
大中則經,興亡則史。
陰陽時序,日緯躔軌。
樂律本原,禮法根柢。
兵韜術數,萬微精旨。
該通變貫,咸燭厥理。
歲舍壬午,盜發南鄙。
帝曰汝青,治辦行李。
毋大誅割,定患則已。
獵獵靈旗,啟道徑指。
凶渠踣仆,俘徒授耳。
嶺服既平,勛賞周被。
封歿錄孥,門房曄暐。
粵茲明年,農家豐美。
廛廬積腐,庾漕儲峙。
帝咨相臣,匪台德爾。
穹昊眷齎,祖考佑俾。
何施不報,將祀郊疇。
號令四下,若建瓴水。
荒服述職,奔走輸委。
仲冬丙寅,齋寢以俟。
先時霾晦,飈籟號起。
真意益莊,降鑒伊邇。
夜漏適中,星露雲靡。
大輅既馭,清陽出晷。
休光無垠,令容有偉。
爰翊殊庭,奠享仙機。
高靈委蛇,元氣旭卉。
陰施自遠,大功續似。
擁格純禧,益厚丕址。
入宿廟下,月魄初朏。
龍章采藻,瓚爵擎跪。
拜於禰宮,慈顏僅咫。
至誠馨香,甘薦滫隨。
哀念劬勞,譬瞻岵屺。
濯淚沾珪,將逡復止。
京都之南,崇丘迤邐。
飛螭躡塵,法乘徐柅。
地環帟幄,霄揭隅雉。
警角飄蕭,彀騎連累。
言降言陟,實惟告已。
燭錯宵明,壇圪空紫。
交佩陸離,庶旄颯纚。
樂變神格,列周甲癸。
三後咸在,上蒼臨視。
皇皇富媼,從執籩簋。
七精閃忽,五鎮瑰瑋。
星官下翔,濤祗騰跱。
等級卑高,食飲噓哆。
欣歆告言,奏福來底。
更御步輦,夾途軍壘。
鉦鼓驚轟,跳呼牛鬼。
異域窮陬,黃髮稚齒。
動盪成波,歡喧成市。
端闈停午,玉色尚扆。
赦澤春行,幽加蟄蟻。
廢滯振拔,垢瑕刷洗。
寬貸賦取,削減逋詭。
皇帝慈孝,下民胥擬。
皇帝恩仁,四國傾倚。
皇帝曰咨,群公卿士。
舜隆聯夔,商圯朋噽。
孰忠予是,孰讒予匪。
入官多門,孰予窒弭。
蓄兵過制,孰予究揣。
百姓窘窮,其患孰馳。
外夷狃驕,其強孰箠。
驅人以法,曾莫如恥。
化民成俗,曾莫發禮。
百官敕業,相予表里。
登任俊良,劃斥奸宄。
天錫帝年,萬有億秭。
天錫聖嗣,詵詵眾子。
乾剛不息,章明度揆。
無疆惟民,惟帝其侍。
高爽清涼郡,登臨佳麗都。
上連三蜀重,旁挾兩淮趨。
天分光牛斗,溪行走舳艫。
新林天際浦,青草柳邊湖。
丁令鶴歸晚,琴高鯉疾驅。
高城布渠答,近市表浮屠。
龍具深耕雨,牛車富入租。
鍾魚廣教飯,簫鼓敬亭巫。
禱請俱先詣,齋修必盡愚。
虔恭問杯珓,疇昔夢摴蒱。
桃李萬家邑,魚鹽百賈區。
棋爭三品勝,錢為七郎輸。
湖上同皇甫,樓中記獨孤。
五雲裘可作,天馬錦應無。
射的穿雲白,蓮房照水烏。
山精今及采,鷹爪得同拘。
右史隸題榜,太和存漏壺。
劘牙虞吏像,衣褐卯神圖。
蠍走收宵螫,蜂讙保穴雛。
泉甘黃薜舊,茶雋白雲腴。
幽寂谷留馬,凌歊舟若鳧。
山登天柱石,水暖句溪蒲。
洞啟三天秘,灘愁六刺迂。
輕煙藏石女,微雨浴花姑。
半夜笛聲起,臨軒桂影敷。
謝公亭別范,孔子井猶洙。
舟起鷺前導,橋橫龍未雩。
子安飛遠近,杜宇訴朝晡。
示爽歸田約,懷冰灑篆娛。
白公謝霞綺,荀媼進雕胡。
神王能旁達,心閒免外虞。
白龜飛入楚,赤馬棹通吳。
孤枕喧鼯鼠,南亭聽蟪蛄。
貢先紅毯貴,俗尚褐袍粗。
蟬蛻裴丞相,聰明陸大夫。
劉詩送拄杖,班傳出葫蘆。
露柱從師指,金杯受賜殊。
漢書國史法,心要藏經郛。
鮒活有奇術,歸還真夢驅。
苦心思懿老,一缽走元孚。
潛隱大中主,躬行外域膜。
儲神天北極,繫念水西隅。
內屏如來地,當陽造化爐。
千年猶可想,一絕定非諛。
昔在中書省,親聞大禹謨。
土階臨黼座,文石上絲絇。
紅繞當階藥,陰留一院梧。
不才持史筆,有愧但書廚。
卜築隨鯤徙,囚山與鵬俱。
忘懷從北院,歸命只南廬。
作賦先招隱,移文卒謝逋。
晚歸真發覆,豈意辱噓枯。
黃屋南巡岳,侯圭畢會塗。
時持莘野鼎,來采會稽菰。
聖主新更化,羈臣首辨誣。
書修天祿閣,游並道山儒。
汩沒顏容改,因循歲月徂。
此生甘泛梗,餘論許分符。
節近書雲日,輪驅畫鹿朱。
川華冰片合,山曲臥屏紆。
入臘占三白,登堂展七扶。
人家多露積,村鼓不鳴桴。
身奉三年最,魂收一紀逾。
可無人嘆息,粗免鬼揶揄。
夜引星朝斗,晨瞻日出嵎。
兩旗嘆潦倒,五馬忘崎嶇。
嚴瀨猶如睦,崑山恐是蘇。
深憐百口逐,只辦四方糊。
旋磨魚千里,彌縫金十奴。
何如今守馥,猶愧舊官呼。
笏有看山拄,歌無擊缶嗚。
江山真肺腑,魚鳥自葭莩。
正賴管城子,能抬墨客徒。
李梅詩格律,斑竹政規模。
事省囚寬系,年豐酒易沽。
近分駟監,遣牧決波騟。
苗獮申軍法,蕃宣奉帝俞。
校旗推妙手,齧鏃視張弧。
杼軋絲雙繭,篁包米一桴。
遇風專戒火,聽雨甚憂圩。
酒盞經旬把,歌茵特地鋪。
賜金夸魏絳,雇曲少周瑜。
碩果園林密,春山雨露濡。
木瓜紅鏤體,銀杏綠勻膚。
栗發風前罅,柑垂霜後株。
蟻侵梨釀蜜,盤走芡圓珠。
野蔌多將{上艹下左禾右旱},春盤細剪蔞。
誰同九日菊,難得一枝萸。
水閱尋魚鶒,沙連合陣鸕。
愛閒多閉閣,因事或操觚。
每捷慚銅缽,工夫體轆轤。
僧談曾接會,老境合師瞿。
窗月重重鏡,松風一一竽。
飫餐佳境蔗,旋鱠早秋鱸。
本是煙霞痼,何疑山澤癯。
計難出柏馬,收必在桑榆。
舊事論新事,今吾非故吾。
意中不足致,身外復何須。
朝市安能隱,田園久已蕪。
斯言誠有味,端不減醍醐。
東南海色何蒼蒼,旌旗夾岸澄清光。迢迢斧鉞自天下,帝遣中丞巡朔方。
銅符玉帳分千里,畫甲雕鞍圍繡綺。三軍鼙鼓寂無聲,萬灶風煙晴不起。
中丞自是河宿精,乍窺人世辭蓬瀛。流沙咫尺不可越,怒鞭海若驅長鯨。
停車忽傍黃山麓,笑揖浮丘跨䨥鹿。曉逐霞光度赤城,暮餐雲氣離天目。
胸中遠思凌泬㵳,卻來湖海稱人豪。單詞只語露肝膽,白日不動蒼旻高。
猿韜豹略多奇蹟,早握兵符窮戰術。八陣常翻魚復圖,千言自獻龍門策。
策名飛步登皇州,紛紛簪筆皆儒流。斗邊夜嘯䨥龍劍,天上春開五鳳樓。
賈生意氣本英發,終軍才調何穎脫。兵鋒直欲款匈奴,尺組恆思縶南粵。
華袞朱軒出未央,竹馬壺漿迓道傍。已見褰裳臨薊野,還看賜服下南陽。
再歲超遷左馮翊,鳳凰神雀咸來集。聲名從此播寰區,二省三台勞涉歷。
東南財賦日徬徨,一麾承詔來餘杭。唐代征輸屬劉晏,漢家平準羞弘羊。
政成績奏多清燕,越水吳山自遊玩。酹酒初登武穆祠,飛書忽下明光殿。
匆匆督府推賢臣,九重煥爛傳絲綸。隴西黎庶望充國,河內軍民嗟寇恂。
虔州形勢本四塞,渺渺川原開郡邑。波濤半蹴閩海青,瘴癘斜連惠潮黑。
汀漳諸府列犬牙,紆縈四省藏千家。窮鄉絕峒鎖魑魅,深岩大澤盤龍蛇。
廟堂撫髀思經濟,時來崛起風塵際。三苗方略從便宜,九姓羌渾隨節制。
軒車雜遝送離觴,十月江城滿路霜。大將樓船橫浙水,元戎隊伍出錢塘。
錢塘浙水俱秋色,回首嚴陵瞻故國。白岳崚嶒帶雨寒,蒼岩兀突齊雲立。
雲岩白岳望不停,番陽彭蠡江溟溟。千年滕閣迷丹嶂,萬仞匡廬削翠屏。
歷歷關河度章浦,緩轡停驂問風土。送客應過孺子亭,提兵卻入中丞府。
中丞號令何雄哉,指揮叱咤行風雷。將軍列戍秦城遠,壯士長歌漢壁開。
建牙吹角觀遊獵,士氣軍聲騰百粵。鐵馬驕嘶海月寒,雕戈乍舉岩雲裂。
海月岩雲壯品題,登壇橫槊思清淒。慷慨寧論班定遠,風流不減庾征西。
緩帶時時臨絕域,綸巾羽扇何閒寂。驃騎空馳大漠煙,詞人枉勒燕然石。
崔巍銅柱鎮封提,縹緲珠崖接五溪。分耕坐使陽春布,講武俄看太白低。
講武分耕嚴紀律,瀘夷永靖先零輯。主恩時賜鷫鸘袍,兵氣潛消狐兔窟。
津亭黃葉轉紛紛,腸斷驪駒不可聞。晚思蒼茫盈落日,愁心悽切駐寒雲。
男兒意態元磊落,抗手何須怨離索。指日威名虎豹關,他時事業麒麟閣。
雨露沾濡大海濱,溪山隨處淨煙塵。更令文字流荒服,行見衣冠入紫宸。
楔子
(孤、夫人上,雲了)(打喚了)(正旦扮引梅香上了)(見孤科)(孤雲了)(情理打別科)(把盞科,雲)父親年紀高大,鞍馬上小心咱。(孤雲了)(正旦做掩淚科,唱)
【仙呂】【賞花時】捲地狂風吹塞沙,映日疏林啼暮鴉。滿滿的捧流霞,相留得半霎,咫尺隔天涯。
【幺篇】行色一鞭催瘦馬。(孤雲了)(正旦唱)你直待白骨中原如臥麻。雖是這戰伐,負着個天摧地塌,是必想着俺子母每早來家。(下)
(孤、夫人云了)
第一折
(末、小旦雲了)(打救外了)(正旦共夫人相逐慌走上了)(夫人云了)怎想有這場禍事!(做住了,唱)
【仙呂】【點烽唇】錦繡華夷,忽從西北天兵起。覷那關口城池,馬到處成平地。
【混江龍】許來大中都城內,各家煩惱各家知。且說君臣分散,想俺父子別離。遙想着尊父東行何日還?又隨着車駕、車駕南遷甚日回?(夫人云了)(正旦做嗟嘆科)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早是秋風颯颯,可更暮雨淒淒。
【油葫蘆】分明是風雨催人辭故國,行一步一嘆息。兩行愁淚臉邊垂;一點雨間一行恓惶淚,一陣風對一聲長吁氣。(做滑倒科)口應!百忙裡一步一撒;嗨!索與他一步一提。這一對繡鞋兒分不得幫和底,稠緊緊粘軟軟帶着淤泥。
【天下樂】阿者,你這般沒亂慌張到得那裡?(夫人云了)(做意了)兀的般雲低、天欲黑,至近的道店十數里。上面風雨,下面泥水,阿者,慢慢的枉步,顯的你沒氣力。
(夫人云了)(對夫人云了),唱
【醉扶歸】阿者,我都折毀盡些新鐶鏸,關扭碎些舊釵篦,把兩付藤纏兒輕輕得按的揙秕,和我那壓釧通三對,都繃在我那睡裹肚薄綿套里,我緊緊的着身系。
(夫人云了)(哨馬上,叫住了)(夫人云了)(做慘科)(夫人云了,閃下)(小旦上了)(便自上了)(做尋夫人科,雲)阿者!阿者!(做叫兩三科)(沒亂科)(末雲了)(猛見末打慘害羞科)(末雲了)(做住了,雲)不見俺母親,我這裡尋哩!(末雲了)(做意)(末雲了)呵,我每常幾曾和個男兒一處說話來?今日到這裡無奈處,也怎生呵是那?(唱)
【後庭花】每常我聽得綽的說個女婿,我早豁地離了坐位,悄地低了咽頸,縕地紅了麵皮。如今索強支持,如何迴避?藉不的那羞共恥。
(末雲了)(做陪笑科,唱)
【金盞兒】您昆仲各東西,俺子母兩分離。怕哥哥不嫌相辱呵,權為個妹;(末雲了)(尋思了)哥哥道做:軍中男女若相隨,有兒夫的不擄掠,無家長的落便宜。(做意了)這般者波,怕不問時權做弟兄,問着後道做夫妻。
(末雲了)(隨着末行科)(外雲了)(打慘科)(隨末見外科)(外末共正末廝認住了)(做住了)(雲)怎生這秀才卻共這漢是弟兄來?(做住了)
【醉扶歸】你道您"祖上親文墨,昆仲曉書集,從上流傳直到你,輩輩兒都及第"。您端的是姑舅也那叔伯也那兩姨,偏怎生養下這個賊兄弟?(外末雲了)(末雲了)哥哥你有此心,莫不錯尋思了麼?(唱)
【金盞兒】你心裡把褐衲襖脊樑上披,強似着紫朝衣,論盆家飲酒壓着詩詞會。嫌這攀蟾折桂做官遲,為那筆尖上發祿晚,見這刀刃上變錢疾。你也待風高學放火,月黑做強賊。
(正末雲了)(外末做住了)本不甚吃酒了。(正末雲了)你休吃酒也,恐酒後疏狂。(末雲了)(正旦唱)
【賺尾】然是弟兄心,殷勤意。本酒量窄推辭少吃,樂意開懷雖恁地,也省可里不記東西。(做扶着末科)(做尋思科)呵!我自思憶,想我那從你的行為,被這地亂天翻教我做不的伶俐。假妝些廝收廝拾,佯做個一家一計,且着這脫身術瞞過這打家賊。(下)
第二折
(夫人、小旦雲了)(孤雲了)(店家雲了)(正旦便扮扶末上了)(末臥地做住了)呵!從生來誰曾受他這般煩惱!(做嘆科)(唱)
【南呂】【一枝花】干戈動地來,橫禍事從天降:爺娘三不歸,家國一時亡。龍斗來魚傷,情願受消疏況。怎生般不應當,脫着衣裳,感得這些天行好纏仗。
【梁州】恰似悒悒的錐挑太陽,忽忽的火燎胸膛。身沉體重難回項,口乾舌澀,聲重言狂。可又別無使數,難請街坊,則我獨自一個婆娘,與他無明夜過藥煎湯。呵!早是俺兩口兒背井離鄉!口應!則怏他一路上盪風打浪,嗨!誰想他百忙裡臥枕着床。內傷、外傷,怕不待傾心吐膽盡筋竭力把個牙推請;則怕小處儘是打當。只願的依本分傷家沒變症,慢慢的傳受陰陽。
(末雲了)(店家雲了)(做尋思科)試請那大夫來,交覷咱。(大夫上,雲了)(做意了)郎中,仔細的評這脈咱!(末共大夫雲了)(做稱許科)(唱)
【牧羊關】這大夫好調理,的是診候的強,這的十中九敢藥病相當。阿的是五夜其高,六日向上,解利呵過了時晌,下過呵正是時光。不用那百解通神散,教吃這三一承氣湯
(大夫裹藥了)(做送出來了)但較些呵,郎中行別有酬勞。(孤上,雲了)是不沙!(做叫老孤的科)阿馬!認得瑞蘭麼?(孤雲了)(正旦唱)
【賀新郎】自從都下對尊堂,走馬離朝,阿馬間別無恙?(孤認了)則恁的猶自常思想,可更隨車駕南遷汴梁;教俺去住無門、徊徨,家緣都撇漾,人口盡逃亡,閃的俺一雙子母每無歸向。自從身體上一朝出帝輦,俺這夢魂無夜不遼陽!
(孤雲了)(做打悲科)車駕起行了,傾城的百姓都走。俺隨那眾老小每出的中都城子來,當日天色又昏暗,刮着大風,下着大雨。早是趕不上大隊,又被哨馬趕上,轟散俺子母兩人,不知阿者那裡去了!(末雲了)(做着忙的科)(孤雲了)(做害羞科)是您女婿,不快哩。(孤雲了)(做說關子了)(孤雲了)(做羞科,唱)
【牧羊關】您孩兒無挨靠,沒倚仗,深得他本人將傍。(孤雲了)(做意了)當日目下有身亡,眼前是殺場。刀劍明晃晃,士馬鬧荒荒;那其間這錦繡紅妝女,那裡覓個銀鞍白面郎?
(孤雲了)是個秀才。(孤教外扯住了)(做慌打慘、打悲的科)阿馬!你可怎生便與這般狠心?(做沒亂意了,唱)
【斗蝦蟆】爹爹!俺便似遭嚴臘,久盼望、久盼望你個東皇,望得些春光艷陽,東風和暢;好也囉!搵地凍剝剝的雪上加霜!(末雲了)(沒亂科)無些情腸,緊揪住不把我衣裳放。見個人殘生喪,一命亡,世人也慚惶。你不肯哀憐憫恤,我怎不感嘆悲傷!(孤雲了)父親息怒,寬容瑞蘭一步。分付他本人三兩句言事呵,咱便行波。(孤雲了)父親不知,他本人於您孩兒有恩處。(孤雲了)(正旦唱)
【哭皇天】教了數個賊漢把我相侵傍,阿馬想波,這恩臨怎地忘?閃的他活支沙三不歸,強教俺生各扎兩分張。覷着兀的般着床臥枕,叫喚聲疼,撇在他個沒人的店房!常言道:相逐百步,尚有徘徊。你怎生便教我眼睜睜的不問當?(做分付末了)男兒呵!如今俺父親將我去也,你好生的覷當你身起!(末雲了)(做艱難科)男兒,兀的是俺親爺的惡黨,休把您這妻兒怨暢。
【烏夜啼】天那!一霎兒把這世間愁都撮在我眉尖上,這場愁不許堤防。(末雲了)既相別此語伊休忘:怕你那換脈交陽,是必省可里掀揚。俺這風雹亂下的紫袍郎。不識你個雲雷未至的白衣相。咱這片霎中如天祥,一時哽咽,兩處淒涼。
(末雲了)(孤打催科)(做住了,唱)
【三煞】男兒,怕你大贖藥時準備春衫當,探食後堤防百物傷。(末雲了)(做艱難科)這側近的佳期休承望,直等你身體安康,來尋覓夷門街巷,恁時節再相訪。你這旅店消疏病客況,我那驛路上恓惶。
【二煞】則明朝你索綺窗曉日聞雞唱,我索立馬西風數雁行。(末雲了)男兒,我教你放心者波!只願的南京有俺親娘,我寧可獨自孤孀;怕他待抑勒我別尋個家長,那話兒便休想!(末雲了)你見的差了也!那玉砌珠簾與畫堂,我可也覷得尋常。
【收尾】休想我為翠屏紅燭流蘇帳,撇了你這黃卷青燈映雪窗。(孤雲了)(末雲了)(打別了)(囑咐末科)你心間莫昏忘,你心間索記當:我言詞更無妄,不須伊再審詳。咱兀的做夫妻三個月時光,你莫不曾見您這歹渾家說個謊?(下)
第三折
(夫人一折了)(末一折了)(小旦雲了)(正旦便扮上了)自從俺父親就那客店上生扭散俺夫妻兩個,我不曾有片時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兒,知他如今是死那?活那?不知俺爺心是怎生主意,提着個秀才便不喜:"窮秀才幾時有發跡?"自古及今,那個人生下來便做大官享富貴那?(做嘆息科,唱)
【正宮】【端正好】我想那受官廳,讀書舍,誰不曾虎困龍蟄?(帶雲)信着我父親呵,世間人把丹桂都休折,留着手把雕弓拽。
【滾繡球】俺這個背晦爺,聽的把古書說,他便惡忿忿的腦裂,粗豪的今古皆絕。您這些富產業,更怕我顧戀情惹,俺向那筆尖上自掙扎得些豪奢。搠起柄夫榮婦貴三檐傘,抵多少爺飯娘羹駟馬車!兩件兒渾別。
(小旦雲了)阿也!是敢待較些去也。(小旦雲了)(正旦唱)
【倘秀才】呵!我付能把這殘春捱徹,嗨!剗地是俺愁人瘦絕。(小旦雲了)依着妹子只波。(小旦雲了)(做意了)恰隨妹妹閒行散悶些。到池沼,驀觀絕,越教人嘆嗟。
【呆骨朵】這供愁的景物好依時月,浮着個錢來大綠嵬嵬荷葉;荷葉似花子般團圝,陂塘似鏡面般瑩潔。呵!幾時教我腹內無煩惱,心上無縈惹?似這般青銅對面妝,翠鈿侵鬢貼。
(做害羞科)早是沒外人,阿的是甚麼言語那?這個妹子咱!(小旦雲了)你說的這話,我猜着也囉。(唱)
【倘秀才】休着個濫名兒將咱來引惹。口應!待不你個小鬼頭春心兒動也!(小旦雲了)放心,放心。我與你寬打周遭向父親行說。(小旦雲了)你不要呵,我要則麼那?(小旦雲了)我又不風欠,不痴呆,要則甚迭!
(小旦雲了)咱無那女婿呵,快活;有女婿呵,受苦。(小旦雲了)你聽我說波。
【滾繡球】女婿行但沾惹,六親每早是說:又道是丈夫行親熱,爺娘行特地心別。而今要衣呵滿箱篋,要食呵盡餔啜,到晚來更繡衾鋪設,我這心兒里牽掛處無些。直睡到冷清清寶鼎沉煙滅,明皎皎紗窗月影斜,有甚唇舌!
(做入房裡科)(小旦雲了)夜深也,妹子,你歇息去波,我也待睡也。(小旦雲了)梅香,安排香桌兒去,我待燒柱夜香咱。(梅香雲了)(正旦唱)
【伴讀書】你靠欄檻臨台榭,我準備名香爇,心事悠悠憑誰說?只除向金鼎焚龍麝。與你殷勤參拜遙天月,此意也無別。
【笑和尚】韻悠悠比及把角品絕,碧熒熒投至那燈兒滅,薄設設衾共枕空舒設;冷清清不恁迭,閒遙遙生枝節,悶懨懨怎捱他如年夜!
(梅香雲了)(正旦做燒香科,唱)
【倘秀才】天哪!這一柱香,則願削減了俺尊君狠切;這一柱香,則願俺那拋閃下的男兒較些。那一個爺娘不間迭,不似俺、忒唓嗻,劣缺。(做拜月科,雲)願天下心廝愛的夫婦永無分離,教俺兩口兒早得團圓!(小旦雲了)(做羞科,唱)
【叨叨令】元來你深深的花底將身兒遮,搽搽的背後把鞋兒捻;澀澀的輕把我裙兒拽,熅熅的羞得我腮兒熱。小鬼頭!撞破我也麼哥,撞破我也麼哥!我一星星的都索從頭兒說。
(小旦雲了)妹子,你不知,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氣力來,我以此上忘不下他。(小旦雲了)(打悲了)您姐夫姓蔣,名世隆,字彥通,如今二十三歲也。(小旦打悲了)(做猛問科,唱)
【倘秀才】來波?我怨感、我合哽咽,不刺!你啼哭你為甚迭?(小旦雲了)你莫不元是俺男兒的舊妻妾?阿是,阿是,當時只爭個字兒別,我錯呵了應者!
(小旦雲了)您兩個是親弟兄?(小旦雲了)(做歡喜科),唱
【呆骨朵】似恁的呵!咱從今後越索着疼熱,休想似在先時節。你又是我妹妹、姑姑,我又是你嫂嫂、姐姐。(小旦雲了)這般者,俺父母多宗派,您昆仲無枝葉;從今後休從俺爺娘家根腳排,只做俺兒夫家親眷者。
(小旦雲了)若說着俺那相別呵,話長。(唱)
【三煞】他正天行汗病,換脈交陽,那其間被俺爺把我橫拖倒拽出招商舍,硬撕強扶上走馬車。誰想俺舞燕啼鶯、翠鸞嬌鳳,撞着那猛虎獰狼,蝠蠍蟲元蛇!又不敢號咷悲哭,又不敢囑咐叮嚀,空則索感嘆咨嗟。據着那淒涼慘切,則那裡一霎兒似痴呆。
【二煞】則就那裡先肝腸眉黛千乾結,煙水雲山萬萬疊。他便似烈焰飄風,劣心卒性,怎禁那後擁前推、亂棒胡枷!呵,誰無個老父?誰無個尊君?誰無個親爺?從頭兒看來,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尾】他把世間毒害收拾徹,我將天下憂愁結纜絕。(小旦雲了)沒盤纏,在店舍,有誰人,廝抬貼?那消疏,那淒切,生分離,廝拋撇。從相別,恁時節,音書無,信息絕。我這些時眼跳腮紅耳輪熱,眠夢交雜不寧貼。您哥哥暑濕風寒縱較些,多被那煩惱憂愁上送了也!(下)
第四折
(老孤、夫人、正末、外末上了)(媒人云了)(正旦扮上了)(小旦雲了)可是由我那,不那?(唱)
【雙調】【新水令】我眼懸懸整盼了一周年,你也枉把您這不自由的姐姐來埋怨。恰才投至我貼上這縷金鈿,一霎兒向鏡台旁邊,媒人每催逼了我兩三遍。
(小旦雲了)妹子呵,你好不知福,猶古自不滿意沙;我可怎生過呵是也?(小旦雲了)那的是你有福如我處那?我說與你波。(唱)
【駐馬聽】你貪着個斷簡殘編,恭儉溫良好繾綣;我貪着個輕弓短箭。粗豪勇猛惡因緣。(小旦雲了)可知煞是也。您的管夢回酒醒誦詩篇,俺的敢燈昏人靜夸征戰;少不的向我繡幃邊,說的些磣可可落得的冤魂現。
(小旦雲了)這意有甚難見處那?(唱)
【慶東原】他則圖今生貴,豈問咱夙世緣?違着孩兒心,只要遂他家願。則怕他夫妻百年,招了這文武兩員,他家裡要將相雙權。不顧自家嫌,則要旁人羨。
(外雲了)(做住了)(正、外二末做住了)(正旦唱)
【鎮江回】俺兀那姊妹兒的新郎又忒靦腆;俺這新女婿那嘲掀,瞅的我兩三番斜避了新妝面,查查胡胡的向玳筵前,知他俺那主婚人是見也那不見?(孤雲了)(外末把盞科)(正旦唱)
【步步嬌】見他那鴨子綠衣服上圈金線,這打扮早難坐瓊林宴。俺這新狀元,早難道花壓得烏紗帽檐偏。把這盞許親酒又不敢慢俄延,則索扭回頭半口兒家剛剛的咽。
(孤雲了)(正末把盞科)(打認末科)(正旦唱)
【雁兒落】你而今病疾兒都較痊?你而今身體兒全康健?當初咱那堝兒各間別,怎承望這搭兒里重相見!
【水仙子】今日這半邊鸞鏡得團圓,早則那一紙魚封不更傳。(末雲了)你說這話!(做意了)須是俺狠毒爺強匹配我成婚眷。不刺,可是誰央及你個蔣狀元,一投得官也接了絲鞭!我常把伊思念,你不將人掛戀,虧心的上有青天!
(末雲了)(做分辨科,唱)
【胡十八】我便渾身上都是口,待教我怎分辨?枉了我情脈脈、恨綿綿!我晝忘飲饌夜無眠,則兀那瑞蓮便是證見;怕你不信後,沒人處問一遍。(末雲了)兀的不是您妹子瑞蓮那!(末共小旦打認了)(告孤科)(末雲了)(老夫人云了)(老孤雲了)你試問您那兄弟去;我勸和您姊妹去。(正末雲了)(小旦雲了)妹子,我和您哥哥廝認得了也!你卻招取兀那武舉狀元呵,如何?(小旦雲了)你便信我則麼那!(小旦雲了)(正旦唱)
【掛玉鈎】二百口家屬語笑喧,如此般深宅院;休信我一時間狂口言,便那裡有冤魂現!(小旦雲了)我特故里說的別,包彈遍;不嫌些蹬彎開弓,怎說他袒臂揮拳。
【喬牌兒】兀的須顯出我那不樂願,量這的有甚難見?每日我綠窗前不整閒針線,不曾將眉黛展。
【夜行船】須是我心上斜橫着這美少年,你可別無甚悶縷愁牽。便坐駟馬高車,管着滿門良賤,但出入唾盂掌扇。
【幺篇】但行處兩行朱衣列馬前,等個文章士發祿是何年?你想那陋巷顏淵,簞瓢原憲,你又不是不曾受秀才的貧賤!
(外雲了)休、休!教他不要則休,咱沒事則管央及他則末?
【殿前軟】忒心偏,覷重裀列鼎不值錢,把黃齏淡飯相留戀;要徹老終年,招新郎更揀選。忒姻眷,不得可將人怨;可須因緣數定,則這人命關天。(小旦雲了)(使命上,封外末了)(正旦唱)
【沽美酒】驟將他職位遷,中京內作行院,把虎頭金牌腰內懸;見那金花誥帝宣,沒因由得要團圓。
【太平令】咱卻且盡教佯呆着休勸,請夫人更等三年。你既愛青燈黃卷,卻不要隨機而變,把你這眼前、厭倦、物件,分付與他別人請佃。
(孤雲了)(散場)
古人忠與孝,不在工報恩。
如水日夜東,豈必同一源。
堂堂顏魯公,舐血來平原。
鬼質不知何,幾作絕吭魂。
大中白丞相,昔躡衛國門。
幻作萬羊夢,投畀朱崖村。
奇謗及師友,{上衛下足}言勸君尊。
匪但死不瞑,大是生無根。
我嘗究初終,要亦無足論。
或以里言掇,或趣主意奔。
或從談笑生,或即利慾昏。
初亦未有心,末乃成至冤。
青簡玷齒頰,至今猶啍啍。
儻無魏闕戀,誰使舌莫捫。
森淅起奉冊,片頃那容存。
床第本無從,何物能輊軒。
脂垢亦易辨,誰解洿璵璠。
如彼孟嘗客,亦已悔而反。
正比蕭相系,慰拊聊春溫。
五人皆有為,評訂何必繁。
之子獨嗟事,畫牢訊書爰。
反覆蹈生死,呵噓變寒暄。
秋毫無所取,可驗牘背翻。
自言復處渝,洗垢亦不痕。
常帖寫元奏,別白如珉琨。
渠知褫鞶枉,端由吠聲喧。
天定能勝人,白日開戴盆。
只於揭紙間,了了窮所元。
不特玷盡磨,那復恨可吞。
但觀斯人心,雖踵五子跟。
居然蚤虱微,而比蛇與蚖。
抑觀誠齋書,理到詞不煩。
有形斯有情,相比如篪塤。
而於五子中,乃復加詐諼。
旋觀逄與羿,端在友弗掄。
毀玉自出柙,扣金能反轅。
割席懷共耕,知幾當賜膰。
齚舌漫爾為,揩眵愧吾惛。
正須起九京,相與澆一尊。
江湖兩相忘,再拜師至言。
雙池萬荷花,姣好欺子都。
秋風一披拂,槁悴如三閭。
子有君子操,昔人所嘆譽。
奈何不自奪,俯仰悲榮枯。
荷花不能言,請以意對吾。
兩間草木蕃,萬象粲以舒。
一從鶗鴂鳴,荃蕙首見羽。
況我值末運,忽忽良辰徂。
相隨就衰叔,容色何能愉。
抗手謝荷花,子誠志士模。
嬰肸悼季世,箕干感淪胥。
舂陵大中正,所品良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