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城北如江村,薦紳往往多名園。方雨先生家於此,休官歸臥逃塵喧。
水際餘煙當綠野,屋邊閒地如青門。紆迴一徑疏車馬,往來多是漁樵者。
入門數畝啟雙湖,長溪中插橫橋下。種桃亦即是桃源,有蓮何必非蓮社。
處處林開別有天,諸亭分布各超然。群峰雲氣迫窗外,眾水泉聲交檻前。
香生並煖芝苓日,葉熟嘗豐橘柚年。主人解組本無事,杖藜暇日多瑤篇。
憶昔摛文徒草草,聞君一覽稱佳好。朱弦摸索已知音,寧用相逢嗟不蚤。
公子蘭孫總妙人,一時意氣攄懷抱。每過淹留坐日斜,狂歌屢把青樽倒。
拉我茲園快一游,竹石禽魚恣幽討。濡毫為作此園歌,園以慧花額者何。
風盈雙袖散天女,月宮數斗傾嫦娥。笑看坐閒拈亦得,夢回筆下生尤多。
草能益知供箕潁,蓍亦通神待洛河。芳菲山簡嬉遊地,爛熳堯夫安樂窩。
至人有慧靈於物,藏英歛萼空蹉跎。從容且愛西山爽,旦夕當淨東海波。
更起層樓近天漢,與君連酌金叵羅。
綠髮山翁宮錦長,十年淪落江之涯。扁舟夜傍弄明月,夢逐西風孤鶴飛。
孤鶴西飛渡江渚,星斗沈沈遠山曙。逸思騫騰八極雲,霜豪點染三秋露。
梁園才子蘭台賓,露幌行春移畫輪。未論羽翼沖霄漢,直道襟懷如古人。
山城休暇多賓客,共展新圖綺軒側。一曲寒波照縞衣,坐令長憶林皋宅。
先生祖實康樂公,於今為庶稱老翁。派流白鶴溪上住,鄉里群豪趨下風。
叩門過我驚我儂,頭戴笠子心忡忡。談空說有丘壑志,抗塵走俗山澤容。
自言千里竄荊棘,此身飄泊如飛蓬。山妻未老發半禿,紉針主饋全婦功。
大兒學詩次學禮,小兒五尺儒門童。前年去年兵蔽野,單堠雙堠人舉烽。
孤舟如葉載雨雪,朝浮暮泛西復東。寒蠅穴窗死鑽紙,泥龜曳尾生脫筒。
只今僦屋在美里,黍穗雨黑波搖空。米如買珠薪束桂,壞壁四立鳴哀蛩。
杜陵遷居憂國難,阮籍命駕嗟途窮。鷦鷯無枝何所寄,烏鵲三匝將奚從。
結心泗川得管子,為借一畝幽人宮。我為斯文雅識面,遲遲細語傾深衷。
我開船屋秋水中,綠波碧樹紅芙蓉。推窗面面遠山入,引鈎個個游魚逢。
好事獨許米老得,清賞當與岑參同。畫張神筆駭瘧鬼,書著芸香辟蠹蟲。
槽頭夜滴百斛酒,佳菊爛發花叢叢。蟹斫兩螯白雪滿,橘摘並蒂黃金重。
薦君之酒餞君別,莫辭大酌玻璃鍾。君不見繞屋水流流入淞,五湖四海三江通。
君歸只在泗川上,百里那消風一篷。君好去,莫匆匆,足衣足食可御冬。
回首虹光貫明月,新詩多附高飛鴻。
七十古稀有,今喜見先生。紫陽家學淵奧,場屋舊家聲。
鶚薦西風早歲,豹隱南山晚節,天爵自尊榮。桂子蘭孫擁,南極老人星。
杜陵老,多酒債,羨修齡。豈如壽富兼得,熊掌與魚並。
八十老翁為將,九十武公為相,不足為公稱。鶴算與同久,道重藐公卿。
輿不濟兮中河,日欲暮兮情多。子蘭橈兮蕙棹,願因子兮凌波。
眢壑兮以漁,周落兮以驅。驪龍兮飛度,郊之麟兮去汝。
波河濆兮迷塗,黃流怒兮不可以桴。目八極兮悵望,獨顧懷兮此都。
御右兮告病,鑾鈴兮靡騁。河之水兮洋洋,不濟此兮有命。
線柳迎風,錦棠媚日,十分春色豪奢。青煙宮燭,飛入待臣家。瑞靄深籠畫戟,壽星照、曲纛高牙。因知是、崧高華旦,玳宴醉瓊花。
翻鴉。新詔墨,聞樞庭召入,已辦宣麻。比汾陽福壽,公更穹華。佇看稠青疊紫,書香藹、桂子蘭芽。鳴珂處,西湖路上,接武築堤沙。
野老移家向何許,乃在吳松之甫里。治生擬學陶朱公,釣竿欲覓玄真子。
小兒讀書坐船頭,大兒擊楫歌中流。細君斫膾婦炊黍,老子醉臥蘆花秋。
人生真樂不易得,兒女團欒居澤國。避秦何必問桃源,朝泊江南暮江北。
有宋開國三百年,聖君哲後登才賢。內無呂賈武韋祻,昭憲流裕遠且綿。
宣仁垂簾輔哲廟,初政彷佛元豐前。奈何權奸枋國命,黨籍忠良俱左遷。
紫宮正位儼宸極,豈假巫祝循私偏。非言搆獄獄詞具,奉詔廢作瑤華仙。
謀之者誰郝內侍,卯金刀氏相夤緣。元符授冊立為後,奸臣揣摩機已先。
維時忠公居諫省,從容奏對言便便。屬比祥符永平事,春秋大義星日懸。
孟後既廢不可復,劉豈得擅中宮權。遂良還笏為斥武,好禮上書因諫玄。
忠言逆耳竟遠謫,徒步獨上新州船。貞哉賢母成子志,身落瘴鄉甘棄捐。
端王嗣位肆大眚,放逐兩載蒙生還。尋復正言轉司諫,三守劇郡親蕃宣。
俄承天語詢諫草,雲付烈焰飛炎煙。偽書一出那可辨,再由衡岳移漓川。
澹山寺中啼怪鳥,仙宮嶺下流清泉。精誠端能動天地,神物衛護非偽傳。
豺狼載路尚猖獗,脫身虎口仍顛連。放還未幾瘴癘作,一病不起寧非天。
僅存餘息見故友,言以國事猶拳拳。公也程門弟子列,存心慎獨功彌專。
思陵贈諡發潛德,己死奸諛應凜然。常州城北十里許,高墳累累官道邊。
政和迄今二百載,子孫散落犁為田。牛羊暮下蒿棘滿,淚落行路興哀憐。
謝君忼慨當世士,獻書天府言數千。建祠復墓限樵牧,新松稚竹清陰圓。
嗚呼章蔡終貶竄,同惡豈能謀自全。青山門外一抔土,尚有諸生加豆籩。
忠邪猶來難並立,不信請視思賢編。
鳳城城北如江村,薦紳往往多名園。方雨先生家於此,休官歸臥逃塵喧。
水際餘煙當綠野,屋邊閒地如青門。紆迴一徑疏車馬,往來多是漁樵者。
入門數畝啟雙湖,長溪中插橫橋下。種桃亦即是桃源,有蓮何必非蓮社。
處處林開別有天,諸亭分布各超然。群峰雲氣迫窗外,眾水泉聲交檻前。
香生並煖芝苓日,葉熟嘗豐橘柚年。主人解組本無事,杖藜暇日多瑤篇。
憶昔摛文徒草草,聞君一覽稱佳好。朱弦摸索已知音,寧用相逢嗟不蚤。
公子蘭孫總妙人,一時意氣攄懷抱。每過淹留坐日斜,狂歌屢把青樽倒。
拉我茲園快一游,竹石禽魚恣幽討。濡毫為作此園歌,園以慧花額者何。
風盈雙袖散天女,月宮數斗傾嫦娥。笑看坐閒拈亦得,夢回筆下生尤多。
草能益知供箕潁,蓍亦通神待洛河。芳菲山簡嬉遊地,爛熳堯夫安樂窩。
至人有慧靈於物,藏英歛萼空蹉跎。從容且愛西山爽,旦夕當淨東海波。
更起層樓近天漢,與君連酌金叵羅。
閒窮往古,萬變榮枯,總歸無有。樂善安常,本是自家操守。
馬革功名蕉覆鹿,麟台畫像芻成狗。太虛中,看彩雲濁霧,誰工誰丑。
堪笑殺、子蘭譖毀,廉藺交歡,枉多生受。坎止流行,物理本無紛糅。
天日清和聊散步,風波變動須回首。牢把定,此心中外,一生前後。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並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