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髮山翁宮錦長,十年淪落江之涯。扁舟夜傍弄明月,夢逐西風孤鶴飛。
孤鶴西飛渡江渚,星斗沈沈遠山曙。逸思騫騰八極雲,霜豪點染三秋露。
梁園才子蘭台賓,露幌行春移畫輪。未論羽翼沖霄漢,直道襟懷如古人。
山城休暇多賓客,共展新圖綺軒側。一曲寒波照縞衣,坐令長憶林皋宅。
孝子蘭,刻木肖母顏。木有神,痛相關。況我孝子有母,上堂問安否,母胡為,雙目瞽。
母瞽捫壁行,行聽孝子聲。孝子泣母舐母目,何時仰見天日星。
朝舐瞽,莫舐瞽,一日二日百里程。母瞽豁然而月明,鄰里交相賀,母如長夜再生明。
孝子名上達天聽,華表柱為孝子旌。
七十古稀有,今喜見先生。紫陽家學淵奧,場屋舊家聲。鶚薦西風早歲,豹隱南山晚節,天爵自尊榮。桂子蘭孫擁,南極老人星。杜陵老,多酒債,羨修齡。豈如壽富兼得,熊掌與魚並。八十老翁為將,九十武公為相,不足為公稱。鶴算與同久,道重藐公卿。
七十古稀有,今喜見先生。紫陽家學淵奧,場屋舊家聲。
鶚薦西風早歲,豹隱南山晚節,天爵自尊榮。桂子蘭孫擁,南極老人星。
杜陵老,多酒債,羨修齡。豈如壽富兼得,熊掌與魚並。
八十老翁為將,九十武公為相,不足為公稱。鶴算與同久,道重藐公卿。
憶昔西遊時,揚帆楚江船。顛風俄送雨,洪濤怒掀天。
飄搖蘆渚外,滴瀝篷窗邊。如馬齕枯萁,澎湃驚晝眠。
北轅梁宋郊,渡河上幽燕。窮冬雨載道,蹣跚行不前。
暝投野店宿,土銼寒無煙。臥聽耿不寐,懷鄉思懸懸。
前年走亂離,窮途屢回邅。一月不見日,誰能補天穿。
相對泣妻孥,所憂溝壑捐。間關戎馬中,幸獲窺田園。
窺園剪春韭,桃李東風妍。遙知江湖夜,孤燈嗟十年。
有客毗陵來,皂帽霜盈顛。奔逃患難餘,與予同可憐。
豈無道里歸,飢火方垂涎。主人敬愛客,開尊且留連。
幽軒落疏雨,秋水滿平川。餘音散高柳,似聆清商弦。
剪燭對床話,中心暢憂悁。我還君未回,語極重悽然。
周漢終再昌,恩澤沛八埏。梯航四海通,歸釣槎頭鯿。
呼兒帶經鋤,白鶴溪之壖。異時倘相覓,毋忘聽雨篇。
鳳城城北如江村,薦紳往往多名園。方雨先生家於此,休官歸臥逃塵喧。
水際餘煙當綠野,屋邊閒地如青門。紆迴一徑疏車馬,往來多是漁樵者。
入門數畝啟雙湖,長溪中插橫橋下。種桃亦即是桃源,有蓮何必非蓮社。
處處林開別有天,諸亭分布各超然。群峰雲氣迫窗外,眾水泉聲交檻前。
香生並煖芝苓日,葉熟嘗豐橘柚年。主人解組本無事,杖藜暇日多瑤篇。
憶昔摛文徒草草,聞君一覽稱佳好。朱弦摸索已知音,寧用相逢嗟不蚤。
公子蘭孫總妙人,一時意氣攄懷抱。每過淹留坐日斜,狂歌屢把青樽倒。
拉我茲園快一游,竹石禽魚恣幽討。濡毫為作此園歌,園以慧花額者何。
風盈雙袖散天女,月宮數斗傾嫦娥。笑看坐閒拈亦得,夢回筆下生尤多。
草能益知供箕潁,蓍亦通神待洛河。芳菲山簡嬉遊地,爛熳堯夫安樂窩。
至人有慧靈於物,藏英歛萼空蹉跎。從容且愛西山爽,旦夕當淨東海波。
更起層樓近天漢,與君連酌金叵羅。
楚山迸斷楚水寒,靈均死作青琅玕。
酒星西墮吊冤魄,白雲亂點秋江蘭。
蘭花嬌掇湘夫人,竹枝細奏雲中君。
吳鈎拂潭潭噴雪,碧空孤雁流斜曛。
衡岳為幾,洞庭為杯。
羞鵩釀酒,三酹楚材。
霞開薜荔夢欲落,月出芙蓉魂忽來。
鸞車翠旌颯如雨,星冠玉衣姣猶女。
女嬃揚靈宋玉嘯,慘澹《離騷》映江渚。
含悲投我辛夷簪,北斗回杓振南呂。
蒼梧冥冥帝何許,鬼火青青髑髏語。
上官子蘭生不人,荊王客死飄遊塵。
孤臣荒冢是魚腹,明珠怒發驪龍鱗。
逆鱗難批光易暈,七竅之心翻自殉。
魍魎狐狸何代無,萬古蒼天不堪問。
自君騷破瀟湘天,詞人,蠹魚螢火浮殘編。
功名千態空言久,二儀七曜更相壽。
獄中易亦窮愁書,六經晚激東歸叟。
揚雄賦反騷,徐卿復反反。
是非靡定端,盡付葡萄盞。
君也獨醒吾獨醉,遠遊且學神仙蛻。
醉來一曲《滄浪歌》,天公其奈漁郎何。
銀蒜押簾鎮繡箔,寶篆煙馩罩翠幕。公子蘭房深又深,玉綈半臂猶嫌薄。
屏外酸風颳刮寒,玉圍遮煖排香閣。蜃窗光送日曈曈,夢中猶抱玉玲瓏。
美人香額初描黛,何郎粉面半流紅。熱情偎得如熾炭,仙袖飄來尚倚風。
中林措大竹方床,梅花帳里伴蟾光。休雲冷落鴛鴦債,省得金錢買藥王。
五五芳辰,園林遍、十分春景。見瑞香噴獸,燭搖紅影。
知道文星初度旦,細腰歌舞嬌姿逞。頌椒觴、捧獻更殷勤,君拚飲。
英雄威,風凜凜。文章腹,千機錦。看青氈復舊,父風挺挺。
桂子蘭孫齊彩戲,祝教壽比天難盡。況深居、潭府勝蓬萊,真仙境。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並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