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子將何尤,吾將上尤天。
女實主下人,與奪一何偏。
彼於女何有,乃令蕃且延。
此獨何罪辜,生死旬日間。
上呼無時聞,滴地淚到泉。
地祇為之悲,瑟縮久不安。
乃呼大靈龜,騎雲款天門。
問天主下人,薄厚胡不均。
天曰天地人,由來不相關。
吾懸日與月,吾系星與辰。
日月相噬齧,星辰踣而顛。
吾不女之罪,知非女由因。
且物各有分,孰能使之然。
有子與無子,禍福未可原。
魚子滿母腹,一一欲誰憐。
細腰不自乳,舉族常孤鰥。
鴟梟啄母腦,母死子始翻。
蝮蛇生子時,坼裂腸與肝。
好子雖雲好,未還恩與勤。
惡子不可說,鴟梟蝮蛇然。
有子且勿喜,無子固勿嘆。
上聖不待教,賢聞語而遷。
下愚聞語惑,雖教無由悛。
大靈頓頭受,即日以命還。
地祇謂大靈,女往告其人。
東野夜得夢,有夫玄衣巾。
闖然入其戶,三稱天之言。
再拜謝玄夫,收悲以歡忻。
耒耜興姬國,輴欙建夏家。
在功誠可尚,於道詎為華。
象帝威容大,仙宗寶曆賒。
衛門羅戟槊,圖壁雜龍蛇。
禮樂追尊盛,乾坤降福遐。
四真皆齒列,二聖亦肩差。
陽月時之首,陰泉氣未牙。
殿階鋪水碧,庭炬坼金葩。
紫極觀忘倦,青詞奏不嘩。
噌吰宮夜辟,嘈囐鼓晨撾。
褻味陳奚取,名香薦孔嘉。
垂祥紛可錄,俾壽浩無涯。
貴相山瞻峻,清文玉絕瑕。
代工聲問遠,攝事敬恭加。
皎潔當天月,葳蕤捧日霞。
唱妍酬亦麗,俯仰但稱嗟。
帝憂南國切,改命付忠良。
壤畫星搖動,旗分獸簸揚。
五營兵轉肅,千里地還方。
控帶荊門遠,飄浮漢水長。
賜書寬屬郡,戰馬隔鄰疆。
縱獵雷霆迅,觀棋玉石忙。
風流峴首客,花艷大堤倡。
富貴由身致,誰教不自強。
丞之職所以貳令,於一邑無所不當問。
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職。
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
文書行,吏抱成案詣丞,卷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雁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曰:「當署。
」丞涉筆占位,署惟謹,目吏,問:「可不可?」吏曰:「得。
」則退。
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
官雖尊,力勢反出主簿、尉下。
諺數慢,必曰「丞」。
至以相訾謷。
丞之設,豈端使然哉?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
貞元初,挾其能戰藝於京師,再進再屈千人。
元和初,以前大理評事言得失黜官,再轉而為丞茲邑。
始至,喟曰:「官無卑,顧材不足塞職。
」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負丞,而丞負余。
」則盡枿去牙角,一躡故跡,破崖岸而為之。
丞廳故有記,壞漏污不可讀。
斯立易桷與瓦,墁治壁,悉書前任人名氏。
庭有老槐四行,南牆巨竹千梃,儼立若相持,水㶁㶁循除鳴。
斯立痛掃溉,對樹二松,日吟哦其間。
有問者,輒對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
」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記。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發。
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
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
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髮為勤而止哉?維其如是,故於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
今閣下為輔相亦近耳。
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豈盡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髮,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
書再上,而志不得通。
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
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
閣下其亦察之。
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吊,故出疆必載質。
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
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
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
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
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
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
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
亦惟少垂察焉。
瀆冒威尊,惶恐無已。
愈再拜。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
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
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
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
雖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
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
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
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
」閣下且以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
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
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
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
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乎此。
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
愈再拜。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
於是公卿設供帳,祖道都門外,車數百輛;道路觀者,多嘆息泣下,共言其賢。
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跡,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相去,歸其鄉。
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輛,馬幾匹,道旁觀者,亦有嘆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
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
然吾聞楊侯之去,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祿。
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
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
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于歸。
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
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游也。
」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
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