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種松桂,早晚見成林。
不及栽楊柳,明年便有陰。
春風為催促,副取老人心。
從君種楊柳,夾水意如何。
準擬三年後,青絲拂綠波。
仍教小樓上,對唱柳枝歌。
更想五年後,千千條麴塵。
路傍深映月,樓上暗藏春。
愁殺閒遊客,聞歌不見人。
窮冬月末兩三日,半百年過六七時。
龍尾趁朝無氣力,牛頭參道有心期。
榮華外物終須悟,老病傍人豈得知。
猶被妻兒教漸退,莫求致仕且分司。
唯生一女才十二,只欠三年未六旬。
婚嫁累輕何怕老,饑寒心慣不憂貧。
紫泥丹筆皆經手,赤紱金章盡到身。
更擬踟躕覓何事,不歸嵩洛作閒人。
七年囚閉作籠禽,但願開籠便入林。
幸得展張今日翅,不能辜負昔時心。
人間禍福愚難料,世上風波老不禁。
萬一差池似前事,又應追悔不抽簪。
小松未盈尺,心愛手自移。
蒼然澗底色,雲濕煙霏霏。
栽植我年晚,長成君性遲。
如何過四十,種此數寸枝。
得見成陰否,人生七十稀。
愛君抱晚節,憐君含直文。
欲得朝朝見,階前故種君。
知君死則已,不死會凌雲。
禾黍與稂莠,雨來同日滋。
桃李與荊棘,霜降同夜萎。
草木既區別,榮枯那等夷。
茫茫天地意,無乃太無私。
小人與君子,用置各有宜。
奈何西漢末,忠邪並信之。
不然盡信忠,早絕邪臣窺。
不然盡信邪,早使忠臣知。
優遊兩不斷,盛業日已衰。
痛矣蕭京輩,終令陷禍機。
每讀元成紀,憤憤令人悲。
寄言為國者,不得學天時。
寄言為臣者,可以鑑於斯。
低腰復斂手,心體不遑安。
一落風塵下,方知為吏難。
公事與日長,宦情隨歲闌。
惆悵青袍袖,芸香無半殘。
賴有李夫子,此懷聊自寬。
兩心如止水,彼此無波瀾。
往往簿書暇,相勸強為歡。
白馬晚蹋雪,淥觴春暖寒。
戀月夜同宿,愛山晴共看。
野性自相近,不是為同官。
四月十日夜,樂天白: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
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仆初到潯陽時,有熊孺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
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唯收數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
」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仆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載。
形骸且健,方寸甚安。
下至家人,幸皆無恙。
長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來。
頃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饑飽,此一泰也。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
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
湓魚頗肥,江酒極美。
其餘食物,多類北地。
仆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
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舍。
因置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
青蘿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
大抵若是,不能殫記。
每一獨往,動彌旬日。
平生所好者,盡在其中。
不唯忘歸,可以終老。
此三泰也。
計足下久不得仆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
封題之時,不覺欲曙。
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
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
平生故人,去我萬里,瞥然塵念,此際暫生。
余習所牽,便成三韻云:「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
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里曉燈前。
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