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姬天帝女,精彩化朝雲。宛轉入宵夢,無心向楚君。
錦衾抱秋月,綺席空蘭芬。茫昧竟誰測,虛傳宋玉文。
洛浦有宓妃,飄颻雪爭飛。輕雲拂素月,了可見清輝。
解珮欲西去,含情詎相違。香塵動羅襪,綠水不沾衣。
陳王徒作賦,神女豈同歸。好色傷大雅,多為世所譏。
裂素持作書,將寄萬里懷。眷眷待遠信,竟歲無人來。
征鴻務隨陽,又不為我棲。委之在深篋,蠹魚壞其題。
何如投水中,流落他人開。不惜他人開,但恐生是非。
十五游神仙,仙遊未曾歇。吹笙坐松風,泛瑟窺海月。
西山玉童子,使我煉金骨。欲逐黃鶴飛,相呼向蓬闕。
西國有美女,結樓青雲端。蛾眉艷曉月,一笑傾城歡。
高節不可奪,炯心如凝丹。常恐彩色晚,不為人所觀。
安得配君子,共乘雙飛鸞。
嘉穀隱豐草,草深苗且稀。農夫既不異,孤穗將安歸。
常恐委疇隴,忽與秋蓬飛。烏得薦宗廟,為君生光輝。
傾國傾城,非花非霧,春風十里獨步。勝如西子妖繞,更比太真澹濘。鉛華不御。漫道有、巫山洛浦。似恁地、標格無雙,鎮鎖畫樓深處。
曾被風、容易送去。曾被月、等閒留住。似花翻使花羞,似柳任從柳妒。不教歌舞。恐化作、彩雲輕舉。信下蔡、陽城俱迷,看取宋玉詞賦。
寄語秋塘翁,謝借淵明詩。俄而兩三年,未嘗不誦之。
翁昔游錢湖,日日載酒嬉。我方坐筦庫,逐勢利奔馳。
惟恐塵埃多,忘卻山水奇。所以從翁借,欲公知我為。
秋塘夫如何,蒲荷淨漣漪。塘上客誰來,寧作宋玉悲。
胸蟠夜光寒,健筆愈陸離。西風一吟諷,萬事都若遺。
應笑我投閒,猶能詠於斯。淵明閉關輩,翁亦老苦錐。
悵然復歸翁,起我百世思。
君家脈壽張,文氣雄一鄉。
顧我不自武,窮於凍履常。
異盼獨見嗜,古道無炎涼。
憶昨夏季望,南風溪山香。
渠渠飛帖盟,佇我高峰行。
漓俗非所捉,此味如和羹。
壽我醴蘸甲,飫我熬屑姜。
別來坐成久,感激時拊床。
我耄君亦老,無預世短長。
向來塵埃跡,如雲風掃將。
簞瓢足不足,聽天自斟量。
秋無宋玉悲,春無少陵傷。
逢迎但歌笑,傲睨劇戲場。
不然徒自苦,平地皆羊腸。
加於人數等,衰劣如何當。
《次夕李文仲孫齊之姚伯道羅伯符王元方程子虛汪仲嘉馬從甫黃思素吳大覺過集得逢字》
草堂西曲白雲重,尊酒寧知此夕逢。何限歸心思息鴳,敢於詞客競雕龍。
萬家明月江城笛,千里驚飆澗寺鐘。宋玉未應搖落恨,劍光秋已照芙蓉。
宇宙靈光在,山川爽氣銷。天公奪此老,人望絕今朝。
蚤歲收名第,華章爛慶霄。晚成端有待,穎出一何超。
風浪鰲山動,煙塵翠水遙。退藏工用拙,小試略舒翹。
講學重師席,咨謀贊使軺。奇書萃鐘鼎,雅道播咸韶。
櫝美誰能賈,知音不恨焦。瓜園秋寂寞,梅徑雪蕭條。
丘壑情深重,功名意自消。春暉娛寢膳,夜雨樂朋僚。
老走違時好,深心托久要。共期采杜若,幾度寄蘭苕。
每疾浮文陋,還驚末俗澆。頹波回渺渺,古韻振寥寥。
舊夢南柯蟻,英魂東海潮。淒涼留筆冢,零落付詩瓢。
戲墨人爭購,遺編手自標。神交惟宋玉,哀意寓三招。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並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