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倚天屠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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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木冰记》

黄宗羲 〔清代〕

歲在壬午,余與晦木澤望入四明,自雪竇返至過雲。

雰靄淟濁,蒸滿山谷,雲亂不飛,瀑危弗落,遐路窈然。

夜行撤燭,霧露沾衣,嵐寒折骨,相視褫氣。

呼嗟咽續,忽爾冥霽地表。

雲斂天末,萬物改觀,浩然目奪。

小草珠圓,長條玉潔,瓏松插於幽篁,纓絡纏於蘿闕。

琮俯仰,金奏石搏。

雖一葉一莖之微,亦莫不冰纏而霧結。

余愕眙而嘆曰:「此非所謂木冰乎?春秋書之,五行志之,奈何當吾地而有此異也?」言未卒,有居僧笑於傍曰:「是奚足異?山中苦寒,才入冬月,風起雲落,即凍飄山,以故霜雪常積也。

」 蓋其地當萬山之中,囂塵沸響,扃人間。

屯煙佛照,無殊陰火之潛,故為葕陽之所不入。

去平原一萬八千丈,剛風疾輪,侵鑠心骨。

南箕哆口,飛廉弭節;土囊大隧,所在而是。

故為勃鬱煩冤之所不散,溪回壑轉,蛟螭蠖蟄,山鬼窈窕,腥風之衝動,震瀑之敲嗑。

天呵地吼,陰崖冱穴,聚雹堆冰,故為玄冥之所長駕;群峰灌頂,北斗墮脅,藜蓬臭蔚,雖焦原竭澤,巫吁魃舞。

常如夜行秋爽,故為曜靈之所割匿。

且其怪松入楓,礜石罔草,碎碑埋甎,枯胔碧骨,皆足以興吐雲雨。

而仙宮神治,山嶽炳靈,高僧懸記,冶鳥木客,窅崒幽深。

其氣皆斂而不揚,故恆寒而無燠。

余乃喟然曰:「嗟乎!同一寒暑,有不聽命於造化之地;同一過忒,有無關于吉凶之占。

居其間者,亦豈無凌峰掘藥,高言畸行,無與於人世治亂之數者乎?」余方齟齬世度,將欲過而問之。

《养鱼记》

欧阳修 〔宋代〕

折檐之前有隙地,方四五丈,直對非非堂。

修竹環繞蔭映,未嘗植物。

因洿以為池,不方不圓,任其地形;不甃不築,全其自然。

縱鍤以浚之,汲井以盈之。

湛乎汪洋,晶乎清明。

微風而波,無波而平。

若星若月,精彩下入。

予偃息其上,潛形於毫芒;循漪沿岸,渺然有江湖千里之想。

斯足以舒憂隘而娛窮獨也。

乃求漁者之罟,市數十魚,童子養之乎其中。

童子以為斗斛之水不能廣其容,蓋活其小者而棄其大者。

怪而問之,且以是對。

嗟乎,其童子無乃嚚昏而無識矣乎!予觀巨魚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群小魚遊戲乎淺狹之間,有若自足焉,感之而作養魚記。

《黄鹤楼记》

阎伯理 〔唐代〕

州城西南隅,有黃鶴樓者。

《圖經》云:「費禕登仙,嘗駕黃鶴返憩於此,遂以名樓。

」事列《神仙》之傳,跡存《述異》之志。

觀其聳構巍峨,高標巃嵸,上倚河漢,下臨江流;重檐翼館,四闥霞敞;坐窺井邑,俯拍雲煙:亦荊吳形勝之最也。

何必瀨鄉九柱、東陽八詠,乃可賞觀時物、會集靈仙者哉。

刺使兼侍御史、淮西租庸使、荊岳沔等州都團練使,河南穆公名寧,下車而亂繩皆理,發號而庶政其凝。

或逶迤退公,或登車送遠,游必於是,宴必於是。

極長川之浩浩,見眾山之累累。

王室載懷,思仲宣之能賦;仙蹤可揖,嘉叔偉之芳塵。

乃喟然曰:「黃鶴來時,歌城郭之並是;浮雲一去,惜人世之俱非。

」有命抽毫,紀茲貞石。

時皇唐永泰元年,歲次大荒落,月孟夏,日庚寅也。

《登扫叶楼记》

管同 〔清代〕

自予歸江寧,愛其山川奇勝,間嘗與客登石頭,歷鍾阜,泛舟於後湖,南極芙蓉、天闕諸峰,而北攀燕子磯,以俯觀江流之猛壯。

以為江寧奇勝,盡於是矣。

或有邀予登覽者,輒厭倦,思舍是而他游。

而四望有掃葉樓,去吾家不一里,乃未始一至焉。

辛酉秋,金壇王中子訪予於家,語及,因相攜以往。

是樓起於岑山之巔,土石秀潔,而旁多大樹,山風西來,落木齊下,堆黃疊青,艷若綺繡。

及其上登,則近接城市,遠挹江島,煙村雲舍,沙鳥風帆,幽曠瑰奇,畢呈於幾席。

雖向之所謂奇勝,何以加此?凡人之情,鶩遠而遺近。

蓋遠則其至必難,視之先重,雖無得而不暇知矣;近則其至必易,視之先輕,雖有得而亦不暇知矣。

予之見,每自謂差遠流俗,顧不知奇境即在半里外,至厭倦思欲遠遊,則其生平行事之類乎是者,可勝計哉!雖然,得王君而予不終誤矣,此古人之所以貴益友與。

《传是楼记》

汪琬 〔明代〕

崑山徐健菴先生,築樓於所居之後,凡七楹。

間命工斫木為櫥,貯書若干萬卷,區為經史子集四種。

經則傳注義疏之書附焉,史則日錄、家乘、山經、野史之書附焉,子則附以卜筮、醫藥之書,集則附以樂府詩餘之書。

凡為櫥者七十有二,部居類匯,各以其次,素標緗帙,啟鑰燦然。

於是先生召諸子登斯樓而詔之曰:「吾何以傳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舊矣。

蓋嘗慨夫為人之父祖者,每欲傳其土田貨財,而子孫未必能世富也;欲傳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寶也;欲傳其園池台榭、舞歌輿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娛樂也。

吾方以此為鑑。

然則吾何以傳女曹哉?」因指書而欣然笑曰:「所傳者惟是矣!」遂名其樓為「傳是」,而問記於琬。

琬衰病不及為,則先生屢書督之,最後復於先生曰:甚矣,書之多厄也!由漢氏以來,人主往往重官賞以購之,其下名公貴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親操翰墨,及分命筆吏以繕錄之。

然且裒聚未幾,而輒至於散佚,以是知藏書之難也。

琬顧謂藏之之難不若守之之難,守之之難不若讀之之難,尤不若躬體而心得之之難。

是故藏而勿守,猶勿藏也;守而弗讀,猶勿守也。

夫既已讀之矣,而或口與躬違,心與跡忤,采其華而忘其實,是則呻占記誦之學所為譁眾而竊名者也,與弗讀奚以異哉!古之善讀書者,始乎博,終乎約,博之而非誇多鬥靡也,約之而非保殘安陋也。

善讀書者根柢於性命而究極於事功:沿流以溯源,無不探也;明體以適用,無不達也。

尊所聞,行所知,非善讀書者而能如是乎!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於書者,上為天子之所器重,次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潤色大業,對揚休命,有餘矣,而又推之以訓敕其子姓,俾後先躋巍科,取宦仕,翕然有名於當世,琬然後喟焉太息,以為讀書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雖傳諸子孫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則無以與於此矣。

居平質駑才下,患於有書而不能讀。

延及暮年,則又跧伏窮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舊學消亡,蓋本不足以記斯樓。

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為一言復之,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

《虎丘记》

袁宏道 〔明代〕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無高岩邃壑,獨以近城故,簫鼓樓船,無日無之。

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遊人往來,紛錯如織,而中秋為尤勝。

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

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靚妝麗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間。

從千人石上至山門,櫛比如鱗,檀板丘積,樽罍雲瀉,遠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鋪江上,雷輥電霍,無得而狀。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聲若聚蚊,不可辨識。

分曹部署,竟以歌喉相鬥,雅俗既陳,妍媸自別。

未幾而搖手頓足者,得數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練,一切瓦釜,寂然停聲,屬而和者,才三四輩;一簫,一寸管,一人緩板而歌,竹肉相發,清聲亮徹,聽者魂銷。

比至夜深,月影橫斜,荇藻凌亂,則簫板亦不復用;一夫登場,四座屏息,音若細發,響徹雲際,每度一字,幾盡一刻,飛鳥為之徘徊,壯士聽而下淚矣。

劍泉深不可測,飛岩如削。

千頃雲得天池諸山作案,巒壑競秀,最可觴客。

但過午則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

文昌閣亦佳,晚樹尤可觀。

而北為平遠堂舊址,空曠無際,僅虞山一點在望,堂廢已久,余與江進之謀所以復之,欲祠韋蘇州、白樂天諸公於其中;而病尋作,余既乞歸,恐進之之興亦闌矣。

山川興廢,信有時哉! 吏吳兩載,登虎丘者六。

最後與江進之、方子公同登,遲月生公石上。

歌者聞令來,皆避匿去。

余因謂進之曰:「甚矣,烏紗之橫,皂隸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聽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稱吳客矣。

虎丘之月,不知尚識余言否耶? 。

《游虞山记》

张裕钊 〔清代〕

十八日,與黎蓴齋游狼山,坐萃景樓望虞山,樂之。

二十一日,買舟渡江,明晨及常熟。

時趙易州惠甫適解官歸,居於常熟,遂偕往游焉。

虞山尻尾東入熟城,出城迤西,綿二十里,四面皆廣野,山亘其中。

其最勝為拂水岩,巨石高數十尺,層積駢疊,若累芝菌,若重巨盤為台,色蒼碧丹赭斑駁,晃耀溢目。

有二石中分,曰劍門,騞擘屹立,詭異殆不可狀。

踞岩俯視,平疇廣衍數萬頃。

澄湖奔溪,縱橫盪潏其間,繡畫天施。

南望毗陵、震澤,連山青以相屬,厥高鑱雲,雨氣日光參錯出諸峰上。

水陰上薄,盪摩闔開,變滅無瞬息定。

其外蒼煙渺靄圍繚,光色純天,決眥窮睇,神與極馳。

岩之麓為拂水山莊舊址,錢牧齋之所嘗居也。

嗟夫!以茲丘之勝,錢氏惘不能藏於此終焉,余與易州乃樂而不能去雲。

岩阿為維摩寺,經亂,泰半毀矣。

出寺西行少折,逾嶺而北,雲海豁工,杳若天外,而狼山忽焉在前,今指謂易州:「一昔游其上也。

」又西下,為三峰寺,所在室宇,每每可憩息。

臨望多古樹,有羅漢松一株,剝脫拳禿,類數百年物。

寺僧俱酒果筍而餉余兩人已,日昃矣。

循山北過安福寺,唐人常建詩所謂破山寺者也。

幽邃稱建詩語。

寺多木樨花,自寺以往,芳馥載塗。

返自常熟北門,至言子、仲雍墓,其上為辛峰亭。

日已夕,山徑危仄不可上,期以翼日往。

風雨,復不果。

二十四日遂放舟趣吳門。

行數十里,虞山猶蜿蜒在蓬戶,望之瞭然,令人慾反棹復至焉。

《游虞山记》

沈德潜 〔清代〕

虞山去吳城才百里,屢欲游,未果。

辛丑秋,將之江陰,舟行山下,望劍門入雲際,未及登。

丙午春,復如江陰,泊舟山麓,入吾谷,榜人詭云:「距劍門二十里。

」仍未及登。

壬子正月八日,偕張子少弋、葉生中理往游,宿陶氏。

明晨,天欲雨,客無意往,余已治筇屐,不能阻。

自城北沿緣六七里,入破山寺,唐常建詠詩處,今潭名空心,取詩中意也。

遂從破龍澗而上,山脈怒坼,赭石縱橫,神物爪角痕,時隱時露。

相傳龍與神斗,龍不勝,破其山而去。

說近荒惑,然有跡象,似可信。

行四五里,層折而度,越巒嶺,躋蹬道,遂陟椒極。

有土坯磈礧,疑古時冢,然無碑碣志誰某。

升望海墩,東向凝睇。

是時雲光黯甚,迷漫一色,莫辨瀛海。

頃之,雨至,山有古寺可駐足,得少休憩。

雨歇,取徑而南,益露奇境:齦齶摩天,嶄絕中斷,兩崖相嵌,如關斯劈,如刃斯立,是為劍門。

以劍州、大劍、小劍擬之,肖其形也。

側足延,不忍捨去。

遇山僧,更問名勝處。

僧指南為太公石室;南而西為招真宮,為讀書台;西北為拂水岩,水下奔如虹,頹風逆施,倒躍而上,上拂數十丈,又西有三杳石、石城、石門,山後有石洞通海,時潛海物,人莫能名。

余識其言,欲問道往游,而雲之飛浮浮,風之來冽冽,時雨飄灑,沾衣濕裘,而余與客難暫留矣。

少霽,自山之面下,困憊而歸。

自是春陰連旬,不能更游。

噫嘻!虞山近在百里,兩經其下,為踐游屐。

今之其地矣,又稍識面目,而幽邃窈窕,俱未探歷。

心甚怏怏。

然天下之境,涉而即得,得而輒盡者,始焉欣欣,繼焉索索,欲求餘味,而了不可得,而得之甚艱,且得半而止者,轉使人有無窮之思也。

嗚呼!豈獨尋山也哉! 。

《冷泉亭记》

白居易 〔唐代〕

東南山水,餘杭郡為最。

就郡言,靈隱寺為尤。

由寺觀,冷泉亭為甲。

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

高不倍尋,廣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勝概,物無遁形。

春之日,吾愛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導和納粹,暢人血氣。

夏之夜,吾愛其泉渟渟,風泠泠,可以蠲煩析酲,起人心情。

山樹為蓋,岩石為屏,雲從棟生,水與階平。

坐而玩之者,可濯足於床下;臥而狎之者,可垂釣於枕上。

矧又潺湲潔沏,粹冷柔滑。

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塵,心舌之垢,不待盥滌,見輒除去。

潛利陰益,可勝言哉!斯所以最餘杭而甲靈隱也。

杭自郡城抵四封,叢山復湖,易為形勝。

先是領郡者,有相里君造虛白亭,有韓僕射皋作候仙亭,有裴庶子棠棣作觀風亭,有盧給事元輔作見山亭,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藇最後作此亭。

於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謂佳境殫矣,能事畢矣。

後來者雖有敏心巧目,無所加焉。

故吾繼之,述而不作。

長慶三年八月十三日記。

《菱溪石记》

欧阳修 〔宋代〕

菱溪之石有六,其四為人取去,而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

其最大者,偃然僵臥於溪側,以其難徒,故得獨存。

每歲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旁人見其可怪,往往祀以為神。

菱溪,按圖與經皆不載。

唐會昌中,刺史李漬為《荇溪記》,雲水出永陽嶺,西經皇道山下。

以地求之,今無所謂荇溪者。

詢於滁州人,曰此溪是也。

楊行密有淮南,淮人諱其嫌名,以荇為菱;理或然也。

溪旁若有遺址,雲故將劉金之宅,石即劉氏之物也。

金,偽吳時貴將,與行密俱起合淝,號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

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愛賞奇異,為兒女子之好,豈非遭逢亂世,功成志得,驕於富貴之佚欲而然邪?想其葭池台榭、奇木異草與此石稱,亦一時之盛哉!今劉氏之後散為編民,尚有居溪旁者。

予感夫人物之廢興,惜其可愛而棄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於白塔民朱氏,遂立於亭之南北。

亭負城而近,以為滁人歲時嬉遊之好。

夫物之奇者,棄沒於幽遠則可惜,置之耳目則愛者不免取之而去。

嗟夫!劉金者雖不足道,然亦可謂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豈不偉哉。

及其後世,荒堙零落,至於子孫泯沒而無聞,況欲長有此石乎?用此可為富貴者之戒。

而好奇之士聞此石者,可以一賞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随园记》

袁枚 〔清代〕

金陵自北門橋西行二里,得小倉山,山自清涼胚胎,分兩嶺而下,盡橋而止。

蜿蜒狹長,中有清池水田,俗號干河沿。

河未乾時,清涼山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

凡稱金陵之勝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鐘山,東曰冶城,東北曰孝陵,曰雞鳴寺。

登小倉山,諸景隆然上浮。

凡江湖之大,雲煙之變,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康熙時,織造隋公當山之北巔,構堂皇,繚垣牖,樹之荻千章,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時,號曰隨園。

因其姓也。

後三十年,余宰江寧,園傾且頹弛,其室為酒肆,輿台嚾呶,禽鳥厭之不肯嫗伏,百卉蕪謝,春風不能花。

余惻然而悲,問其值,曰三百金,購以月俸。

茨牆剪園,易檐改途。

隨其高,為置江樓;隨其下,為置溪亭;隨其夾澗,為之橋;隨其湍流,為之舟;隨其地之隆中而欹側也,為綴峰岫;隨其蓊鬱而曠也,為設宧窔。

或扶而起之,或擠而止之,皆隨其豐殺繁瘠,就勢取景,而莫之夭閼者,故仍名曰隨園,同其音,易其義。

落成嘆曰:「使吾官於此,則月一至焉;使吾居於此,則日日至焉。

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園者也。

」遂乞病,率弟香亭、甥湄君移書史居隨園。

聞之蘇子曰:「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

」然則余之仕與不仕,與居茲園之久與不久,亦隨之而已。

夫兩物之能相易者,其一物之足以勝之也。

余竟以一官易此園,園之奇,可以見矣。

己巳三月記。

《雨后游六桥记》

袁宏道 〔明代〕

寒食後雨,余曰:「此雨為西湖洗紅,當急與桃花作別,勿滯也。

"午霽,偕諸友至第三橋,落花積地寸余,遊人少,翻以為快。

忽騎者白紈而過,光晃衣,鮮麗倍常,諸友白其內者皆去表。

少倦,臥地上飲,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以為樂。

偶艇子出花間,呼之,乃寺僧載茶來者。

各啜一杯,蕩舟浩歌而返。

《庐山草堂记》

白居易 〔唐代〕

匡廬奇秀,甲天下山。

山北峰曰香爐,峰北寺曰遺愛寺,介峰寺間,其境勝絕,又甲廬山。

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樂天見而愛之,若遠行客過故鄉,戀戀不能去。

因面峰腋寺,作為草堂。

明年春,草堂成。

三間兩柱,二室四牖,廣袤豐殺,一稱心力。

洞北戶,來陰風,防徂暑也;敞南甍,納陽日,虞祁寒也。

木斫而已,不加丹;牆圬而已,不加白。

砌階用石,冪窗用紙,竹簾紵幃,率稱是焉。

堂中設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張,儒、道、佛書各兩三卷。

樂天既來為主,仰觀山,俯聽泉,傍睨竹樹雲石,自辰至酉,應接不暇。

俄而物誘氣隨,外適內和。

一宿體寧,再宿心恬,三宿後頹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自問其故, 答曰:是居也,前有平地,輪廣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

環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蓮、白魚。

又南抵石澗,夾澗有古松老杉,大僅十人圍,高不知幾百尺。

修柯戛雲,低枝拂潭,如幢豎,如蓋張,如龍蛇走。

松下多灌叢,蘿蔦葉蔓,駢織承翳,日月光不到地。

盛夏風氣如八、九月時。

下鋪白石,為出入道。

堂北五步,據層崖積石,嵌空垤堄,雜木異草,蓋覆其上。

綠陰蒙蒙,朱實離離,不識其名,四時一色。

又有飛泉、植茗,就以烹燀,好事者見,可以銷永日。

堂東有瀑布,水懸三尺,瀉階隅,落石渠,昏曉如練色,夜中如環佩琴築聲。

堂西倚北崖右趾,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脈分線懸,自檐注砌,累累如貫珠,霏微如雨露,滴瀝飄灑,隨風遠去。

其四傍耳目杖屨可及者,春有錦繡谷花,夏有石門澗雲,秋有虎溪月,冬有爐峰雪。

陰晴顯晦,昏旦含吐,千變萬狀,不可殫紀。

覶縷而言,故云甲廬山者。

噫!凡人豐一屋,華一簀,而起居其間,尚不免有驕矜之態;今我為是物主,物至致知,各以類至,又安得不外適內和,體寧心恬哉?昔永、遠、宗、雷輩十八人,同入此山,老死不返;去我千載,我知其心以是哉!矧予自思:從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門,凡所止,雖一日、二日,輒覆簣土為台,聚拳石為山,環斗水為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一旦蹇剝,來佐江郡,郡守以優容撫我,廬山以靈勝待我,是天與我時,地與我所,卒獲所好,又何以求焉?尚以冗員所羈,余累未盡,或往或來,未遑寧處。

待予異日弟妹婚嫁畢,司馬歲秩滿,出處行止,得以自遂,則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書,終老於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

清泉白石,實聞此言!時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與河南元集虛、范陽張允中、南陽張深之、東西二林寺長老湊公、朗滿、晦、堅等凡二十二人,具齋施茶果以落之,因為《草堂記》。

《百丈山记》

朱熹 〔宋代〕

登百丈山三里許,右俯絕壑,左控垂崖,壘石為磴,十餘級乃得度。

山之勝,蓋自此始。

循磴而東,即得小澗。

石樑跨於其上。

皆蒼藤古木,雖盛夏亭午無暑氣。

水皆清澈,自高淙下,其聲濺濺然。

度石樑,循兩崖曲折而上,得山門。

小屋三間,不能容十許人,然前瞰澗水,後臨石池,風來兩峽間,終日不絕。

門內跨池又為石樑。

度而北,躡石梯,數級入庵。

庵才老屋數間,卑庳迫隘,無足觀。

獨其西閣為勝。

水自西谷中循石罅奔射出閣下,南與東谷水並注池中。

自池而出,乃為前所謂小澗者。

閣據其上流,當水石峻激相搏處,最為可玩。

乃壁其後,無所睹。

獨夜臥其上,則枕席之下,終夕潺潺。

久而益悲,為可愛耳。

出山門而東十許步,得石台。

下臨峭岸,深昧險絕。

於林薄間東南望,見瀑布自前岩穴瀵涌而出,投空下數十尺。

其沫乃如散珠噴霧,目光燭之,璀璨奪目,不可正視。

台當山西南缺,前揖蘆山,一峰獨秀出,而數百裡間峰巒高下亦皆歷歷在眼。

日薄西山,餘光橫照,紫翠重迭,不可殫數。

旦起下視,白雲滿川,如海波起伏。

而遠近諸山出其中者,皆若飛浮來往。

或涌或沒,頃刻萬變。

台東徑斷,鄉人鑿石容磴以度,而作神祠於其東,水旱禱焉。

畏險者或不敢度。

然山之可觀者,至是則亦窮矣。

余與劉充父、平父、呂叔敬、表弟徐周賓游之。

既皆賦詩以紀其勝,余又敘次其詳如此。

而其最可觀者,石磴、小澗、山門、石台、西閣、瀑布也。

因各別為小詩以識其處,呈同游諸君。

又以告夫欲往而未能者。

《武昌九曲亭记》

苏辙 〔宋代〕

子瞻遷於齊安,廬於江上。

齊安無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諸山,陂陁蔓延,澗谷深密,中有浮圖精舍,西曰西山,東曰寒溪。

依山臨壑,隱蔽松櫪,蕭然絕俗,車馬之跡不至。

每風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載酒,乘漁舟,亂流而南。

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

聞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攜徜徉而上。

窮山之深,力極而息,掃葉席草,酌酒相勞。

意適忘反,往往留宿於山上。

以此居齊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然將適西山,行於松柏之間,羊腸九曲,而獲小平。

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蔭茂木,俯視大江,仰瞻陵阜,旁矚溪谷,風雲變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

有廢亭焉,其遺址甚狹,不足以席眾客。

其旁古木數十,其大皆百圍千尺,不可加以斤斧。

子瞻每至其下,輒睥睨終日。

一旦大風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據,亭得以廣。

子瞻與客入山視之,笑曰:「茲欲以成吾亭邪?」遂相與營之。

亭成而西山之勝始具。

子瞻於是最樂。

昔余少年,從子瞻游。

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

有不得至,為之悵然移日。

至其翩然獨往,逍遙泉石之上,擷林卉,拾澗實,酌水而飲之,見者以為仙也。

蓋天下之樂無窮,而以適意為悅。

方其得意,萬物無以易之。

及其既厭,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

譬之飲食,雜陳於前,要之一飽,而同委於臭腐。

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無愧於中,無責於外,而姑寓焉。

此子瞻之所以有樂於是也。

《秋水阁记》

钱谦益 〔清代〕

閣於山與湖之間,山圍如屏,湖繞如帶,山與湖交相襲也。

虞山,嶞山也。

蜿蜒西屬,至是則如密如防,環拱而不忍去。

西湖連延數里,繚如周牆。

湖之為陂為寖 者,彌望如江流。

山與湖之形,經斯地也,若胥變焉。

閣屹起平田之中,無垣屋之蔽,無藩離之限,背負雲氣,胸盪煙水,陰陽晦明,開斂變怪,皆不得遁去豪末。

閣既成,主人與客,登而樂之,謀所以名其閣者。

主人復於客曰:「客亦知河伯之自多於水乎?今吾與子亦猶是也。

嘗試與子直前楹而望,陽山箭缺,累如重甗。

吳王拜郊之 台,已為黍離荊棘矣。

邐迤而西,江上諸山,參錯如眉黛,吳海國、康蘄國之壁壘,亦已盪為江流矣。

下上千百年,英雄戰爭割據,杳然不可以復跡,而況於斯閣 歟?又況於吾與子以眇然之軀,寄於斯閣者歟?吾與子登斯閣也,欣然騁望,舉酒相屬,已不免啞然自笑,而何怪於人世之還而相笑與?」客曰:「不然。

於天地之間有山與湖,於山與湖之間有斯閣,於斯閣之中有吾與子。

吾與子相與晞朝陽而浴夕月,釣清流而弋高風,其視人世之區區以井蛙相跨峙而以腐鼠相嚇也為何如哉?吾聞之,萬物莫不然,莫不非。

因其所非而非之,是以小河伯而大海若,少仲尼而輕伯夷,因其所然而然之,則夫夔蚿之相憐,鯈魚之出遊,皆動乎天機而無所待也。

吾與子之相樂也,人世之相笑也,皆彼是之兩行也,而又何間焉?」主人曰:「善哉!吾不能辯也。

」姑以秋水名閣,而書之以為記。

崇禎四年三月初五日。

《书巢记》

陆游 〔宋代〕

陸子既老且病,猶不置讀書,名其室曰書巢。

客有問曰:「鵲巢於木,巢之遠人者;燕巢於梁,巢之襲人者。

鳳之巢,人瑞之;梟之巢,人覆之。

雀不能巢,或奪燕巢,巢之暴者也;鳩不能巢,伺鵑育雛而去,則居其巢,巢之拙者也。

上古有有巢氏,是為未有宮室之巢。

堯民之病水者,上而為巢,是為避害之巢。

前世大山窮谷中,有學道之士,棲木若巢,是為隱居之巢。

近時飲家者流,或登木杪,酣醉叫呼,則又為狂士之巢。

今子幸有屋以居,牖戶牆垣,猶之比屋也,而謂之巢,何耶?」陸子曰:「子之辭辯矣,顧未入吾室。

吾室之內,或棲於櫝,或陳於前,或枕藉於床,俯仰四顧,無非書者。

吾飲食起居,疾痛呻吟,悲憂憤嘆,未嘗不與書俱。

賓客不至,妻子不覿,而風雨雷雹之變,有不知也。

間有意欲起,而亂書圍之,如積槁枝,或至不得行,輒自笑曰:『此非吾所謂巢者邪。

』」乃引客就觀之。

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

」客去,陸子嘆曰:「天下之事,聞者不如見者知之為詳,見者不如居者知之為盡。

吾儕未造夫道之堂奧,自藩籬之外而妄議之,可乎?」因書以自警。

淳熙九年九月三日,甫里陸某務觀記。

《黄州新建小竹楼记 /》

王禹偁 〔宋代〕

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

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

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毀,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通。

遠吞山光,平挹江瀨,幽闃遼夐,不可具狀。

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也。

公退之暇,被鶴氅衣,戴華陽巾,手執《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慮。

江山之外,第見風帆沙鳥,煙雲竹樹而已。

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

彼齊雲、落星,高則高矣;井幹、麗譙,華則華矣;止於貯妓女,藏歌舞,非騷人之事,吾所不取。

吾聞竹工雲,竹之為瓦,僅十稔。

若重覆之,得二十稔。

噫,吾以至道乙未歲,自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廣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歲除日有齊安之命,己亥閏三月到郡。

四年之間,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後之人與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樓之不朽也!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