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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列傳序》

司馬遷 〔兩漢〕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

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法令滋章,盜賊多有。

」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

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職矣。

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下士聞道大笑之」。

非虛言也。

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朴,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不至於奸,黎民艾安。

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

酷吏列傳序 - 譯文及註釋

譯文孔子說:「用政令來引導百姓,用刑法來整治百姓,百姓雖能免於犯罪,但無羞恥之心。用道德教導百姓,用禮教來統一他們的言行,百姓們就既懂得羞恥又能使人心歸服。」老子說:「最有道德的人,從不標榜自己有德,因此才真正具有道德;道德低下的人標榜自己沒有離失道德,所以他並不真正具有道德。法令愈加嚴酷,盜賊就愈多。」太史公說:這些說得都對!法律是治理國家的工具,但不是治理好壞的本源。從前在秦朝時國家的法網很嚴密,但是奸詐欺偽的事經常發生,最為嚴重的時候,上下互相推諉責任,以致於國家無法振興。在當時,官吏用法治,就好像抱薪救火、揚湯止沸一樣無濟於事;倘不採取強硬嚴酷的手段,如何能勝任其職而心情愉快呢?在此種情況下,一味講道德的人便要失職了。所以孔子說:「審理案件我和別人一樣,所不同的是一定要使案件不再發生!」老子說:「下愚之人聽人講起道德就大笑。」這不是假話。漢朝初年,修改嚴厲的刑法,改為寬鬆的刑法,廢除法律繁雜之文,改為簡約樸實的條文,法網寬得能漏掉吞舟的大魚,而官吏的政績卻很顯著,使得百姓不再有奸邪的行為,百姓平安無事。由此看來,治理國家的關鍵在於道德,而不是嚴酷的刑法。

注釋以下所引的幾句話出自《論語·為政》篇。②導:引導。《論語》作「道」,通「導」。政:政令。③齊:整齊。此為約束之意。④免:免於死罪。⑤格:革。此言百姓革除壞毛病而走上正路。按程樹德《論語集釋》引黃式三語曰:「格、革,音義並同,當訓為革。」⑥老氏:指老子李耳。以下引文前四句出自《老子》第三十八章,後二句出自《老子》第五十七章。⑦上德: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不德:不表現為形式上的德。按陳鼓應《老子註譯及評介》:「上德的人,因任自然,不表現為形式上的德。」是以:因此。有德:實際上是有德的。⑧下德:道德低下的人。不失德:竟謂執守形式上的德。無德:沒有實際的德。⑨滋章:越發嚴酷。章,通「彰」,此為森嚴酷烈的意思。⑩信哉:可信啊。是言:這些話。(11)具:工具。制治:管理政治。清:政治清明。濁:政治污濁。(12)昔:從前。此指秦朝。網:法網。(13)奸邪:奸邪欺詐。萌起:不斷產生。(14)極:極點,指情況最嚴重之時。(15)遁:欺瞞。(16)振:振作。(17)救火揚沸:意謂無濟於事。按「救火」是負薪救火。「揚沸」。是揚湯(熱水)止沸(熱水)。(18)武健:強健有力。嚴酷:指嚴厲的法令。(19)惡:何。(20)溺其職:喪失其職。(21)聽訟:判案。按此三句出自《論語·顏淵》篇。吾:孔丘自稱。猶人:與別人相等。(22)下士:愚蠢淺陋的人。按此句出自《老子》第四十一章。(23)觚(gū,姑):古代有梭角的酒器。圜(yuán,元):通「圓」。按這句喻漢代的法制較秦代有重大變化。(24)斫(zhuó,濁):砍削。雕:指雕刻的花紋。朴(pǔ,仆):本。此指本來的狀態。此句說漢代法律重視本質,不重形式。(25)吞舟之魚:指大魚。此句言漢法寬疏。(26)吏治:官吏的治績。:純厚盛美。(27)艾(yì,義)安:太平無事。艾,通「乂」。(28)彼:指寬厚。此:指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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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列傳序 - 賞析

司馬遷親身受過酷吏的殘害。本文是對酷吏列傳》的序,表明了司馬遷反對嚴刑峻法,實行德政的主張。這篇序尤可分為三層:第一層用孔子、老子的話,闡明了道義的重要作用。第二層從「太史公曰」到「非虛尤也」,作者充分肯定了孔子、老子的觀點,並進一步發展了自己反對嚴刑峻法的主張。第三層從「漢興」到結尾,用漢初刑法寬簡、風氣淳厚、百姓平安的事實,從正面證明德治的重要性。這篇序文的結構很嚴謹,尤其是前後呼應,善於運用對比手法。文章一開頭先引用孔子和老子的話,提出論點,然後用暴秦的事實來論證這一論點。接着再一次引用孔子和老子的話來闡明自己的觀點。最後以漢初的事例正面論證自已的觀點,得出「在彼不在此」的結論。漢初的事例與秦亡的史實,形成鮮明對比,暗中又與武帝時的弊政形成對比,還與篇首孔子、老子的觀點相呼應。全文論點與論據緊密配合,層層深入。太史公是不贊成用嚴刑峻法和酷吏來治國的,於是他在開篇就引用了孔子的話。太史公認為,法令刑法只不過是治理國家的一個工具,並不是把國家治理得好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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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

作者:司馬遷

司馬遷(前145年或前135年~不可考),字子長,生於龍門(西漢夏陽、即今陝西省韓城市,另說今山西省河津市),西漢史學家、散文家。他以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識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原名《太史公書》)。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範,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司馬遷其它诗文

《毛遂自薦》

司馬遷 〔兩漢〕

  秦之圍邯鄲,趙使平原君求救,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有勇力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偕。

平原君曰:「使文能取勝,則善矣。

文不能取勝,則歃血於華屋之下,必得定從而還。

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門下足矣。

」得十九人,余無可取者,無以滿二十人。

門下有毛遂者,前,自贊於平原君曰:「遂聞君將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二十人偕,不外索。

今少一人,願君即以遂備員而行矣。

」平原君曰:「先生處勝之門下幾年於此矣?」毛遂曰:「三年於此矣。

」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

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

使遂蚤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

」平原君竟與毛遂偕。

十九人相與目笑之而未廢也。

毛遂比至楚,與十九人論議,十九人皆服。

平原君與楚合從,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

十九人謂毛遂曰:「先生上。

」毛遂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

今日出而言從,日中不決,何也?」楚王謂平原君曰:「客何為者也?」平原君曰:「是勝之舍人也。

」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

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王之命縣於遂手。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眾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

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

以楚之強,天下弗能當。

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

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

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而以從。

」毛遂曰:「從定乎?」楚王曰:「定矣。

」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

」毛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而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

」遂定從於殿上。

毛遂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與歃此血於堂下。

公等錄錄,所謂因人成事者也。

」   平原君已定從而歸,歸至於趙,曰:「勝不敢復相士。

勝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數,自以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於毛先生而失之也。

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趙重於九鼎大呂。

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

勝不敢復相士。

」遂以為上客。

《陳涉世家(節選)》

司馬遷 〔兩漢〕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

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

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

」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

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

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斬。

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

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

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

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

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

或以為死,或以為亡。

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

」吳廣以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

」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

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

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

」卒皆夜驚恐。

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

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

尉果笞廣。

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

陳勝佐之,並殺兩尉。

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

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

」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

袒右,稱大楚。

為壇而盟,祭以尉首。

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

攻大澤鄉,收而攻蘄。

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

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

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

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

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為王。

」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

《太史公自序》

司馬遷 〔兩漢〕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

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雍之。

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

』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

《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

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

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

《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

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

《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

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

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

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

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

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

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

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

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

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

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

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

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

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

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

湯武之隆,詩人歌之。

《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

』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建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

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

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

且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

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

乃喟然而嘆曰:「是余之罪也夫。

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

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

」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

《外戚世家序》

司馬遷 〔兩漢〕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

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

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

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褒姒。

故《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

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

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

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

可不慎與?人能弘道,無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況卑不乎!即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稱命,蓋難言之也。

非通幽明,惡能識乎性命哉?。

《孔子世家贊》

司馬遷 〔兩漢〕

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

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

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雲。

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

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五帝本紀贊》

司馬遷 〔兩漢〕

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五帝,尚矣。

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

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

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

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

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

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

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

余並論次,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

《滑稽列傳》

司馬遷 〔兩漢〕

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

《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

」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

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

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

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

百官荒亂,諸侯並侵,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

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嗚,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

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

威行三十六年。

語在《田完世家》中。

威王八年,楚人發兵加齊。

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

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

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污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

』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

」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溢,白璧十雙,車馬百駟。

髡辭而行,至趙。

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

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悅,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

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

」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

若親有嚴客,髡帣韝鞠,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

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覩,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

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三。

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

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

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

」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

齊王曰:「善。

」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

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信陵君竊符救趙》

司馬遷 〔兩漢〕

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

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為信陵君。

公子為人,仁而下士 ,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

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致食客三千。

當是時,諸侯以公子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

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

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

不肯受,曰:「臣修身潔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

」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

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

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

公子執轡愈恭。

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原枉車騎過之。

」公子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顏色愈和。

當是時,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待公子舉酒;市人皆觀公子執轡。

從騎皆竊罵侯生。

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

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贊賓客,賓客皆驚。

酒酣,公子起,為壽侯生前。

侯生因謂公子曰:「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門報關者也,而公子親枉車騎自迎嬴,於眾人廣坐之中,不宜有所過,今公子故過之。

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車騎市中,過客,以觀公子,公子愈恭。

市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

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

侯生謂公子曰:「臣所過屠者朱亥,此子賢者,世莫能知,故隱屠間耳。

」公子往,數請之,朱亥故不復謝。

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

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語魏。

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

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趙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

」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

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魏公子曰:「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為能急人之困。

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縱輕勝,棄之降秦,獨不憐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數請魏王,及賓客辨士說王萬端。

魏王畏秦。

終不聽公子。

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

行過夷門,見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

辭決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

」公子行數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天下莫不聞,今吾且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我豈有所失哉?」復引車還,問侯生。

侯生笑曰:「臣故知公子之還也。

」曰:「公子喜士,名聞天下。

今有難,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若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

」公子再拜,因問。

侯生乃屏人間語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出入王臥內,力能竊之。

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如姬資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

如姬為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

如姬之欲為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

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也。

」公子從其計,請如姬。

如姬果盜兵符與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

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事必危矣。

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

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

於是公子泣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晉鄙嚄唶宿將,往恐不聽,必當殺之,是以泣耳,豈畏死哉?」於是公子請朱亥。

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

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遂與公子俱。

公子過謝侯生。

侯生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鄉自剄,以送公子。

」公子遂行。

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

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今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國之重任。

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欲無聽。

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

公子遂將晉鄙軍。

勒兵,下令軍中曰:「父子俱在軍中,父歸。

兄弟俱在軍中,兄歸。

獨子無兄弟,歸養。

」得選兵八萬人,進兵擊秦軍。

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

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平原君負欄矢為公子先引。

趙王再拜曰:「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當此之時,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

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

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矯殺晉鄙,公子亦自知也。

已卻秦存趙,使將將其軍歸魏,而公子獨與客留趙。

《陳涉世家》

司馬遷 〔兩漢〕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

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

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

」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

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

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斬。

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

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

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

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

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

或以為死,或以為亡。

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

」吳廣以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

」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

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

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

」卒皆夜驚恐。

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

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

尉果笞廣。

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

陳勝佐之,並殺兩尉。

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

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nìng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

」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

袒右,稱大楚。

為壇而盟,祭以尉首。

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

攻大澤鄉,收而攻蘄qí。

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

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

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

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

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為王。

」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

乃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

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

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

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

至陳,陳王誅殺葛嬰。

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吳廣圍滎陽。

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

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

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

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

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

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

章邯擊,大破之。

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

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

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立之。

」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

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

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

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

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

若楚不勝秦,必重趙。

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

」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

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為燕王。

」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

」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

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

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擊周市。

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

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

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

周市卒為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

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

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

」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

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

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

與戰,田臧死,軍破。

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

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

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

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

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

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

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

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

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

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為秦。

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

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

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

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

」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

呂將軍走,收兵復聚。

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

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

已為王,王陳。

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

」宮門令欲縛之。

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

陳王出,遮道而呼涉。

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

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為伙,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

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

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

」陳王斬之。

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

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

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

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

陳王信用之。

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為治也。

猶未足恃也。

夫先王以仁義為本,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秦孝公據餚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

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

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

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

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

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

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

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

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

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

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

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

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

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鈎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

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

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

然後以六合為家,餚函為宮。

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索隱述贊】天下匈匈,海內乏主,掎鹿爭捷,瞻烏爰處。

陳勝首事,厥號張楚。

鬼怪是憑,鴻鵠自許。

葛嬰東下,周文西拒。

始親朱房,又任胡武。

伙頤見殺,腹心不與。

莊賈何人,反噬城父!。

《項羽之死》

司馬遷 〔兩漢〕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

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

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

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

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

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

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耳。

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

左,乃陷大澤中。

以故漢追及之。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

漢騎追者數千人。

項王自度不得脫。

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向。

漢軍圍之數重。

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

」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

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

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

與其騎會為三處。

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

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

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

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

願大王急渡。

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

」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

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

」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

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

項王身亦被十餘創。

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

」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

」乃自刎而死。

《【南呂】一枝花_【南呂】一》

司馬遷 〔兩漢〕

  【南呂】一枝花廷儀公子實當代都督李公之家嗣也。器宇宏達,才華瞻敏,

百氏之書,靡不該浹;至於龍韜虎略,不待言而可知也。及乎禮賢下士,彬彬然

誠有儒者之風,不以富貴而驕慢於人,以是人皆景仰而樂與之游。今年冬適過吳

門,解鞍旅館,予得獲見,遂即傾蓋,歡若平生。於是宿留,命酌於小樓之上,

鳴琴賦詩,放歌劇飲,以罄一時之歡。既而出諸名公所贈詞章樂府以示予且詠然,

其辭氣雄偉,風調清越,不覺使人技癢。愧予無似,曷克窺其閫奧而闖其藩籬哉。

茲不自揣,勉述〔南呂〕一闋以呈。校諸傑作,固不能模楷其萬一,然於期望之

私,庶幾有在焉。

  瑤台上品仙,麟閣中人物。胸襟開宇宙,器量溢江湖。聲振寰區,會見懸魚

袋,行看佩虎符。錦みま人跨鳳侶,金蹀躞馬驟龍駒。

  【梁州】詩裁囊錦奚奴捕,醉壓雕鞍侍女扶。看花南陌歸來暮。香尖滿路,

月色盈衢。歌鐘簇擁,珠翠縈紆。轅門畫戟森成列,戍閣銅龍漏滴初,轉氍毹紅

鋪錦褥。燦金蓮光搖銀炬,擊琅聲碎珊瑚。醉乎,玉奴。流蘇帳暖春風度,雪

兒歌紅指舞。一刻千金未肯孤,洞府仙都。

  【餘音】玉鞭驕馬游荊楚,錦纜牙檣下汴吳,解垢琴書客窗遇。學能周魯,

才兼文武,佇看襲爵封侯快陛補。 題張思恭「望雲思親卷」時父母已歿矣(並序)

  吾鄉張思恭嘗持「望雲思親詩卷」征予詩。予嘉思恭之意,遂賦五言古詩一

首,已歸之矣。茲復請余詞,將欲揭者座隅而朝夕歌詠之,以示不忘親之故也。

大唐梁公仁傑為并州法曹時,登太行見白去孤飛,因指曰:「吾親舍在其下。」

雲移乃去。此梁公思親於在堂之日。矧今思恭望雲思親於既歿之後,其孝也為何

如哉!予益嘉恭之孝且純也,故不辭而複述〔南呂〕詞一闋以貽之。

  人為萬物靈,孝乃一身本。賢愚均化育,今古重彝倫。敬祖尊親,晨昏宜定

省,冬夏問寒溫。看古來孝諸賢俊,到如今青史流芳世不湮。

  【梁州】且休說唐時仁傑專前美,誰知道晉代張翰有遠孫。家居積祖松陵隱。

雙親淪歿,一念猶存。既歸黃壤,望斷白雲。我則見卷舒觸石生膚寸,我則見變

化從龍出厚坤。雲來時好着我攪斷柔腸,雲聚處好着我結愁成陣,雲飛時好着我

飄散心神。淚痕,滿巾。恨無羽翼能飛奮,越思忖越愁悶。怎得吾親更返魂,報

答深恩。

  【餘音】雲橫嶺岫連丘隴,雲鎖松揪掩墓門。雲來雲往何時盡?孝心未伸,

孝思怎忍?留取個孝行名兒做標準。 七月初六日為施以和壽

  長生境上仙,仁壽鄉中叟。七賢林下客,九老會中儔。紺發青眸,適興娛詩

酒,忘情狎鷺鷗。揀林泉勝處遨遊,樂桑榆晚景優遊。

  【梁州】人都道散消搖陸地神仙,我則道厭塵囂箕山許由。慶生辰恰值新秋

候。一枝梧墜,六葉抽。雙星南度,大火西流。這其間綺筵開香黃金獸,翠

袖捧醅斟碧玉甌。則其那西池姥來獻蟠桃,南極老重添遐算,東海翁再下仙籌。

嵩邱,華阜。高巍巍萬仞橫空秀,更鐘厚更堅久。願祝椿齡不老秋,名並莊周。

  【餘音】溪南剩把茅堂構,深隱煙霞傲列侯,閒來時撫孤松看盡雲橫岫。利

名不求,是非總休,似這般五福俱全世希有。 贈妓桂香秀馬氏

  不同桃李芳,自歷風霜久。幽姿超萬卉,素質壓凡流。品異名優,素娥為伴

侶,青女結綢繆。古香飄玉宇銀溝,清影蔽綠窗朱牖。

  【梁州】銀蟾影里孤根瘦,玉兔光中萬粟稠。占高秋骨與繁華斗。狂蜂難覓,

粉蝶誰搜。別許那狀元攀折,仙客雕搜。品題一出騷人手,聲價平增了五百籌。

你看他吐新詞胸藏錦繡,舞霓裳步撒香鈎,整金釵指露纖柔。莫愁,見羞。紫雲

紅拂皆居後。□□□更清秀。總有千金未許酬,名擅青樓。

  【餘音】金風淅淅當時候,玉露正值秋,繡幕羅幃要消受。韓生漫偷,

荀卿漫投,都不如這一縷余馨再三嗅。 贈人

  天生瑚璉材,裔出簪纓彥。鶯花壇上客,詩酒社中仙。所事堪憐,俊逸張京

兆,風流司馬遷。宴金丹西入瑤池,訪瓊仙東遊閬苑。

  【梁州】秦台夜月乘鸞鳳,謝館春風醉管弦。千金揀得如花面。腰肢裊娜,

體態嬋娟。文禽翼比,瑞木枝連。仰見他舞霓裳風搖翠柳,臨鸞鏡水映紅蓮。則

這捧霞觴翠袖殷勤,按銀箏珠璣錯落,歌白雪金玉相宣。百年,業冤。姑蘇台下

重相見,意綢繆情眷戀。山海深盟膠漆堅,永保團圓。

  【餘音】毫分不惜蠅頭利,十萬曾纏鶴背錢,紅景鄉中姿歡宴。行攜素手,

坐並香肩,似這般美滿恩情世間鮮。 詠雪景

  千山鳥罷飛,四野雲同螟。九天敷上瑞,萬國賀昇平。積素堆瓊,幻出冰壺

鏡,妝成白玉京。那時節擁藍關馬足難行,臨蔡地兵威越整。

  【梁州】這其間江頭有客尋歸艇,我這裡醉里題詩漫送程。你看他溯澄江下

不減王猷興。沖開鷺序,盪散鷗盟。梨花亂撒,柳絮飄零。那時節酒停斟聽唱陽

春,人將別重歌古郢。想當初釣魚人擊凍敲冰,騎驢客沖寒忍冷,牧羊徒守節持

旌。美名,擅稱。輝光照耀終難泯,他每志堅貞秉忠正。一片丹衷貫日星,流播

芳馨。

  【餘音】香縑貌得三冬景,彩筆吟成萬古情,臨行持此為相贈。則願你藝超

薛譚,才壓秦青,那時節聲價超遷邁夷等。 壽人八十

  南山頌載歌,北海樽頻敬。西池桃並結,東土佛重生。八秩初登,佇見膺三

聘,行看受七征。享期頤松柏遐齡,宜受用桑榆晚景。

  【梁州】我則見碧天邊一點孤星現,陸地上千枝火樹明。正生甲卻值元宵景。

歡聲涌沸,弦管鏗鏘。高開綺筵,勝會賓朋。捧遐觴翠袖殷勤,歌白雪金釵列整。

人都道降長生蓬島仙鄉,躋壽考香山老宿,東昇平洛社耆英。本是個德星,壽星。

從今五福都兼併,順天時樂天性。見盡黃河幾淺清,則願壽等崗陵。

  【餘音】莊庭椿老枝偏盛,海屋籌添數倍增,看來年渭水風雲慶。名流汗青,

功蓮良平,那時節爵位高崇列台鼎。 詠白牡丹

  不將脂粉施,自有天然態。羊脂輕捻就,酥乳砌成來。夾葉重台,妖紅冶艷

都難賽。素質檀心可喜煞,水晶球無貶無褒,白玉瓣不寬不窄。

  【梁州】徹賺得尋芳客爭探斗買,勾引得惜花人淺耨深埋。冠群不入凡流派。

沉香亭館,碧玉台階,黃蜂難覓,粉蝶難猜。倚東風連理爭開,迎晚日並蒂相偕。

我則道紫麝臍調合就天香,白鳳翎鋪排着國色,玉梅英妝點出容額。潔白,瑩白。

涅難緇標格堪人愛,困雕闌脈脈猶黃你。卯酒才消暈粉腮,那時節笑靨微開。

  【餘音】歌鐘到處攜歡約,舞袖飄時壓善才,博得個能是的名兒自多賴。再

休去迷花戀色,再休去惹垢沾埃。他本是個救苦難的觀音離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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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燕中來者雲斥逐輕薄朝士殆盡賦此解嘲》

司馬遷 〔兩漢〕

叱羿射狂日,令媧補漏天。千秋絕至技,萬象橫妖躔。

問我今何適,吞聲滯窮邊。問我何名姓,碧玉琬琰鐫。

上帝有弄臣,戲博太山巔。爭道誤一叱,中讒墮風煙。

臨岐酌沆瀣,渴吻三十年。月為琉璃盌,星是黃金錢。

小兒東方語,鄉里驚不傳。一字猶未識,調笑司馬遷。

左氏盲老公,齷齪諸侯編。插天昭王台,至今在幽燕。

挾策往從之,飛翰獨翩翩。魚服誤白龍,豫且嬉廣淵。

一為湛朱網,蛙黽遂來牽。驤首叫閶闔,七萃俱茫然。

西入鸘鳩司,慘澹白雲篇。何來四五人,自稱俱謫仙。

其魁廣成子,安期或偓佺。惝恍識其故,昔者上帝前。

托陪瑤池飲,歸共青輜軿。悟來忽大笑,靈氣生五咽。

豈無兜離樂,不得誇喧闐。高歌灞陵畔,落日珊瑚鞭。

酒間呼白雪,片片下瓊筵。四海水四勺,五嶽五石拳。

且移華陽席,改就糟丘眠。一言斗突兀,萬目紛睊睊。

猛虎欲齧人,不肯避豪賢。腐鼠豈入眼,鵷雛遇鷹鸇。

執戟鬢垂白,巧宦笑其玄。舉世逐狂且,南威故不妍。

頭顱無凡骨,不愛插貂蟬。君自吹胡管,我自挾朱弦。

請君勿相忌,君亦勿見憐。但令放之去,歸種南山田。

野夫事真宰,肯受時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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