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臥蒿陽客,三違潁水春。艱難隨老母,慘澹向時人。
謝氏尋山屐,陶公漉酒巾。群凶彌宇宙,此物在風塵。
歷下辭姜被,關西得孟鄰。早通交契密,晚接道流新。
靜者心多妙,先生藝絕倫。草書何太苦,詩興不無神。
曹植休前輩,張芝更後身。數篇吟可老,一字買堪貧。
將恐曾防寇,深潛托所親。寧聞倚門夕,盡力潔飧晨。
疏懶為名誤,驅馳喪我真。索居猶寂寞,相遇益悲辛。
流轉依邊徼,逢迎念席珍。時來故舊少,亂後別離頻。
世祖修高廟,文公賞從臣。商山猶入楚,源水不離秦。
存想青龍秘,騎行白鹿馴。耕岩非谷口,結草即河濱。
肘後符應驗,囊中藥未陳。旅懷殊不愜,良覿渺無因。
自古皆悲恨,浮生有屈伸。此邦今尚武,何處且依仁。
鼓角凌天籟,關山信月輪。官場羅鎮磧,賊火近洮岷。
蕭索論兵地,蒼茫斗將辰。大軍多處所,餘孽尚紛綸。
高興知籠鳥,斯文起獲麟。窮秋正搖落,回首望松筠。
吾醉矣,吾醉矣,
醉語雖強難舉似。何年開闢有乾坤,
日月左旋如磨螘。尊盧赫胥一聚塵,
檮杌春秋幾張紙。道家者流李老君,
儒家者流孔夫子,等一浮名世間耳。
煙霏霏,冢累累,
青山良是白骨非。欲呼古人呼不醒,
待呼得醒將何如。世情冷暖翻覆手,
人生短長屈伸肘,安用黃金印如斗。
君不見顏子白頭才十九,要與彭鏗骨如朽。
天地荒地生古愁,所不負予如此酒。
千古在前,萬古在後,
著我中間,渺然何有。
亦知本是麋鹿群,那解作人牛馬走。
白魚如玉紫蟹肥,秋風欲老蘆花飛。
酒酣月落喝便住,螭虬蟠攫霜毫揮。
吾婦曰君醉耶,吾侄曰非醉也。
謂吾醉者固不然,非醉亦非知我者。
花影滿身扶不起,此紙不知何等語。
明朝勿與醒者傳,笑倒渠儂吾醉矣。
六月火雲高偃蹇,使君有意憐焦卷。
一封紅篆驛金龍,雨氣倏隨爐燎滿。
風師避路雷車鳴,石破天驚檐溜傾。
不知稻本頗蘇否?但覺溪聲如百霆。
稅駕朱旛未雲久,造化功成屈伸肘。
我評茲事與天通,知公小試調元手。
清壇深夜賓眾真,前驅霓旌後飆輪。
定有靈官識仙伯,報道紫皇思侍臣。
陰岩萬古無纖塵,木石翠潤無冬春。時哉兩猿掛復蹲,其一抱子為屈伸。
下有游貆意甚馴,雄雌嬉遊循水濱。沐猴遇獐愕欲奔,據高自得俯而捫。
懸之門堂閱疑真,妙哉易生筆有神,以此成名以終身。
秦季焚詩書,先聖道以喪。諸儒負禮器,倉卒歸陳王。
匹夫徒發憤,曾不識興亡。隱忍成功名,何如張子房。
子房非儒者,為氣何堅剛。其終如魯連,其始如荊卿。
平生予所希,君亦慕其狂。終古兩盜雄,蘭池與博浪。
少年雖輕發,氣實吞始皇。君於太公書,曾否得其綱。
先公有宜略,揣磨宜不遑。將飛且伏翼,將嗚先引吭。
何必魁岸人,始能應帝王。從容以步游,游於淮海旁。
英雄無神師,其學不明光。苟能依老成,以禮為之方。
我亦倜儻人,垂老猶摧藏。漢初兩孺子,不得與偕行。
強忍亦已久,中夜起徬徨。君今血氣盛,甘苦未多嘗。
思為日本刀,須煉梅花鋼。屈伸能自如,入石乃無傷。
行矣復遲遲,咫尺即相望。
三百年中畫第一,天趣橫流腕閒出。弟子尚作文徵明,先生自入董源室。
長卷大樹為者難,屈伸神鬼開雲關。忽移拔地風霆閒,紙上已作千年斑。
常熟蕭梁七星檜,七株今尚三株在。一株橫空偃圓蓋,二株曾遭雷火焚,直干依然挺靈怪。
海氣沉霾古觀中,行人太息虞山外。徵君攜客游觀之,自從圖成複寫詩。
豈徒草木生顏色,談笑風流皆可思。吾家乃在舒州住,未過鎮江東一步。
曾聞此檜不曾逢,卻憶江帆建康路。壬申之歲給事園,往看六朝之松樹。
長鬣上激虬龍嗚,蜷身下作狻犀怒。江寒浪涌排風煙,日落天空走雲霧。
此松此檜遙相望,神物而今松獨亡。樵薪荊棘誰當念,寂寞岩阿亦可傷。
人閒貴賤誠難測,且展煙霞吐胸臆。作畫看山終此身,富貴不以離其親。
已逢洪治昇平日,更作東吳偃臥人。古樹江南春復春,可憐輪轍盡勞薪。
世閒詩畫猶餘事,令我長思真逸民。
少小事編摩,謂可操左契。及乎當得失,輒非向所計。
年來變態屢,追時殆如謎。屈伸苟不爽,冥冥失權勢。
咄哉司衡人,實乃天公隸。一編餘故簏,字畫麻姑細。
仿佛共丹鉛,深夜重門閉。十年夢幻身,感此潸欲涕。
卞和得荊璞,獻之以為珍。當時不見信,棄置同凡珉。
任公釣東海,終歲無寸鱗。一朝乃大獲,厭足浙河濱。
丈夫遇有時,屈伸理相因。黃金築高台,青雲登要津。
古來公卿貴,皆出畎畝民。兩生吾鄉彥,讀書非隱淪。
白日辭都門,歸臥煙蘿春。努力崇進脩,人生豈長貧。
異時王公門,使車駕四牡。殊方仰吾父,天子尊伯舅。
舒遲入樞府,易若屈伸肘。風流未疏缺,日月競奔走。
諸孫以文嗣,文字宗科斗。英華被草木,美成豈不久。
宜哉此花瑞,鼎立世無有。綿力為君賦,半夜飢腸吼。
尺寸窘吾步,豈復到淵藪。翻然欲投筆,大恐惠文糾。
夫志當存高遠,慕先賢,絕情慾,棄凝滯,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細碎,廣咨問,除嫌吝,雖有淹留,何損於美趣,何患於不濟。若志不強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滯於俗,默默束於情,永竄伏於凡庸,不免於下流矣!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既加冠,益慕聖賢之道 ,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捨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余者乎?
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余朝京師,生以鄉人子謁余,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辯,言和而色夷。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謂余勉鄉人以學者,余之志也;詆我夸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豈知余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