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長命遺朱縷,又皇覽余初揆。五月非祥,生兒不舉,屈子懷沙而死。
陳言屏棄。問何代無才,何才不忌。澤畔行吟,忍教六國見秦帝。
襄王台榭底處,嬖臣名與姓,無復人記。一卷離騷,行芳志潔,不朽還同天地。
功非在己。算立德立言,占三分二。苟未逢時,有文章足矣。
吾聞羅浮之山四萬八千丈,絕頂仙葩隔塵壤。鐵干斜撐大海濱,霜梢亂插遙天上。
江南十月寒信來,雪花如席飛瑤台。千枝萬枝凍欲折,凌風一樹何奇哉。
清標雅質真絕俗,為誰移向孤山麓。東閣曾聞杜陵句,西湖更入林逋目。
道人自是姑射仙,幾年採藥羅浮巔。參差老態看不足,卻窺春色來湖邊。
滿屋琳琅坐相對,五夜虛窗月光碎。夜永寧知素影單,酣歌絕勝紅妝醉。
縞衣鶴氅何翩翩,況有逸思凌開元。有時興到起濡墨,陰鏗何遜皆陳言。
只今尚作梅花主,甲子一周還二紀。山房乍夜春意回,彷佛枝頭聞翠羽。
繡屏朱戶羅嬋娟,孫枝繞膝才且賢。折花浸酒為翁壽,清香習習來華筵。
王母安期世誰識,玉桃丹棗空陳跡。豈若冰肌耐歲寒,破臈含春映朝日。
梅窗叟,且莫吟,繁苞落羌笛,國艷傳幽琴。遙望羅浮隔南粵,玉宇雕梁迥清絕。
聳身欲去重徘徊,冉冉雲軿下天末。且揮白鶴留人寰,幾番渤海成桑田。
更臥梅花三百年,一筇長嘯凌蒼煙。
元良萬國貞,蒙養系坊局。抗法在師儒,啟心須講讀。
經筵無蚤暮,況乃輟寒溽。疑丞日以親,閹寺敢相逐。
兩公名行敦,兼之經術熟。孝皇六七載,慎簡春宮屬。
爾寬與爾鏊,詹端好彈肅。是時青殿中,八黨已潛伏。
耆儒朝獻替,小豎夜蹴鞠。前星淡靡耀,薦雷聲頗促。
吳也率其僚,陳言何諄篤。出講爭晷刻,入告必詳復。
荀攸善觀則,桓榮時獻牘。惜哉鶴禁規,難救豹房哭。
只今宮省內,國海更沈穆。侍從若雲屯,衷腸互傾覆。
璇宮冷如冰,閣務一何燠。安車借馳驅,誰念折其軸。
君行入木天,昔賢有遺躅。
萬事不厭從平易,獨有文章貴神異。文不神異只陳言,餖飣徒以多為累。
邢生有志魁天下,六籍百氏久酣醉。愛向瑰奇發孤唱,不以卑凡等眾智。
落筆變幻怪百出,見者誰能不驚悸。糟粕若人累千萬,流汗不禁遠走避。
他年文戰用斯售,錦標孤格立可致。譬如市賈售貨賄,常品雜陳終不視。
鮫人蕃客攜短囊,衢巷喧呼競窺伺。燕雀雞鶩日啾啾,堂室尋常見乳字。
忽聞威鳳出丹山,聾瞽亦知為世瑞。人情恆愛詫希見,況復斯文入神思。
請君試看魁星圖,作者固應有深意。魁名奇貌兩相藉,堪與吾曹作赤幟。
君不見樊紹述,盧玉川。詩文佶曲不能句,千古休光日麗天。
竹院主人新築室,涓吉上樑辰取乙。鳩工度材合忙冗,分韻題詩能暇逸。
獨憐久不到容成,片語全無課秋律。自傷病足轉拘攣,不復拋磚為倡率。
轉庵忽傳七字作,頓埽陳言洗凡質。剩喜金風入詩思,定挽銀河洗吟筆。
鼓宮宮動妙入神,上醫醫國愈吾疾。聯翩急埽煩寄似,已負今年七月七。
十丈花開玉井峰,藤蘿亦附灌木叢。
可憐浮食不根着,南北羈旅如燕鴻。
倦飛欲返返未得,夢魂時繞三徑松。
故人相見發孤笑,執熱一濯清穆風。
小傾家釀歌驪駒,有懷未吐行匆匆。
山寒不開北枝梅,地遠誰樹南荊楓。
欲談此意無為領,撥灰消盡麒麟紅。
未免隨俗且折腰,薄以今古澆其胸。
六經之澤溉萬世,譬如畦稻宵露蒙。
陳言有味可涵泳,環堵差勝朝市中。
退之一賦吾未許,二禽雅意豈願籠。
乘軒執圭何有哉。日光熠熠塵飛空。
由來賢達多下位,高原不解生芙蓉。
龍魚仙伯妙此理,垂雲小憇來儒宮。
洞庭湘山入詩句,借與光彩勝赮虹。
百聞不及一見面,獨對霜月搔飛蓬。
清光何事亦多闕,試為問之修月翁。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於其宮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
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
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