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皇都門,淥水明可掬。高風摶羊角,飛沙旋霧縠。
乘快得順流,溯行又轉轆。長河亘千里,回溪每九曲。
時序值暮春,光景信明淑。市邑臨水折,岸柳新雨沐。
欲問北州故,但以南期促。同行近百艘,晨夕相追逐。
掛席雁翅接,轉棹魚尾續。長聞夜集喧,又見風排簇。
所遇皆南金,胡為棄荊玉?非有彈冠慶,相呼入山麓。
崎嶇江北道,復此渡淮水。
策馬向廣原,蒼茫見帝里。
蔥蔥綠樹陵,鬱郁紫雲起。
日炤城上樓,寒鴉飛高埤。
原野何蕭條,曠望彌百里。
當時侯與王,此地常累累。
今惟負販人,亭午倚虛市。
空然八尺軀,短褐飢欲死。
當時興王佐,未遇亦如此。
雲代搏胡兵,千里羽書亟。
戒鄰畏明牧,循山轉危躓。
通谷數行周,在所皆行至。
獫狁雖匪茹,中國亦有備。
所悲《雲漢》詩,余黎靡孑遺。
今歲洪水割,懷襄頗不異。
巨浪落高崖,排蹙萬石墜。
周原昔禋禋,一朝化磧地。
野老向天哭,前古所未記。
迢迢孤嶺絕,習習陰風吹。
月明清霜白,虛館不成寐。
何計恤疲氓,賦詩以言志。
往往展卷讀,紙上見殘淚。
昔聞《舂陵行》,今人豈軒輊。
余亦忝祿食,空爾徒嘆愧。
張自新,初名鴻,字子賓,蘇州崑山人。自新少讀書,敏慧絕出。古經中疑義,群弟子屹屹未有所得,自新隨口而應,若素瞭然。性方簡,無文飾。見之者莫不訕笑,目為鄉里人。同捨生夜讀,倦睡去,自新以燈檠投之,油污滿幾,正色切責,若老師然。髫齔喪父,家計不能支,母曰:「吾見人家讀書,如捕風影,期望青紫,萬不得一。且命已至此,何以書為?」自新涕泣長跪,曰:「亡父以此命鴻,且死,未聞有他語,鴻何敢忘?且鴻寧以衣食憂吾母耶?」與其兄耕田度日,帶笠荷鋤,面色黧黑。夜歸,則正襟危坐,嘯歌古人,飄飄然若在世外,不知貧賤之為戚也。
兄為里長,里多逃亡,輸納無所出。每歲終,官府催科,搒掠無完膚。自新輒詣縣自代,而匿其兄他所。縣吏怪其意氣,方授杖,輒止之,曰:「而何人者?」自新曰:「里長,實書生也。」試之文,立就,慰而免之。弱冠,授徒他所。歲歸省三四,敝衣草履,徒步往返,為其母具酒食,兄弟酣笑,以為大樂。
自新視豪勢,眇然不為意。吳中子弟多輕儇,冶鮮好衣服,相聚集,以褻語戲笑,自新一切不省。與之語,不答。議論古今,意氣慷慨。酒酣,大聲曰:「宰天下竟何如?」目直上視,氣勃勃若怒,群兒至欲毆之。補學官弟子員,學官索贄金甚急,自新實無所出,數召笞辱,意忽忽不樂,欲棄去,俄得疾卒。
自新為文,博雅而有奇氣,人無知之者。予嘗以示吳純甫,純甫好獎士類,然其中所許可者,不過一二人,顧獨稱自新。自新之卒也,純甫買棺葬焉。
歸子曰:余與自新游最久,見其面斥人過,使人無所容。儔人廣坐間,出一語,未嘗視人顏色。笑罵紛集,殊不為意。其自信如此。以自新之才,使之有所用,必有以自見者。淪沒至此,天可問邪?世之乘時得勢,意氣揚揚,自謂己能者,亦可以省矣。語曰:「叢蘭欲茂,秋風敗之。」余悲自新之死,為之敘列其事。自新家在新洋江口,風雨之夜,江濤有聲,震動數里。野老相語,以為自新不亡雲。
十八學士誰比方,爭如瑚璉登明堂。
立本丹青褚亮贊,至今遺事猶焜煌。
有隋之季天壤坼,英雄草昧皆侯王。
真人揮霍靜區宇,遂偃干戈興文章。
天策弘開盛儒雅,群髦會萃皆才良。
丈夫逢時能自見,智謀藝術皆雄長。
惜哉嘉猷亦未遠,風流猶自沿齊梁。
吾讀成周《卷阿》詩,吉士藹藹如鳳凰。
能以六典致太平,遠追二帝軼夏商。
唐初得士宜比跡,胡為致治非成康。
中間豈無河汾徒,唵遏師門竟不揚。
吁嗟房杜已如此,何恨薛生先蚤亡。
太湖波翻江海連,二石飛來墮我前。大者恢詭作蠻舞,高者翛翛特清楚。
憶昔秦公辟西圃,岩愕爭來獻庭戶。悠然日與西山伍,大賢名跡成往古。
我見拜之禮亦可,近者尚書稱豪武。致石如此頗可數,初如大旗絕漠起。
睨視嶷然又若九皇聖人,鶉居鳥行衣垂羽。獨立崆峒之野觀天宇,雲將、鴻蒙不得語。
自我有此日婆娑,無酒且能發高歌,屬當遠行奈若何?
遲回尚得一月多,來觀莫厭數百過。嗟我安能龍食清,垂老疲役違吾情?
人有置甌道旁,傾側墜地,甌已敗。其人方去之,適有持甌者過,其人亟拘執之,曰:「爾何故敗我甌?」因奪其甌,而以敗甌與之。市人多右先敗甌者,持甌者竟不能直而去。噫!敗甌者向不見人,則去矣。持甌者不幸值之,乃以其全甌易其不全甌。事之變如此,而彼市人亦失其本心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