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則於乾隆34年(1769)冬天到達湖南。他憑弔了汨羅江畔屈原、賈誼的祠堂,登臨衡山,觀賞了南嶽風光。名勝古蹟,振奮了詩人雄奇的意氣,也引發詩人無限慨嘆。雖然謁見了湖南觀察使王太岳,但並未找到安身之地。終於在第二年春末夏初,懷着憂傷心情,「浮洞庭,由大江以歸」。即將離開湖南時,面對浩浩洞庭,詩人寫下了這首詞。
洞庭湖煙波浩渺,水天相接。正如詩人在《洞庭行贈別王大歸包山》中所云:「洞庭一瀉八百里,浮雲貼天天浸水。」詞限於句式,僅用「湖天闊」三字,概括了這種境界。「清湘望斷三更月」,詩人極目回望經過的湘水,依依不捨。「三更月」,言凝望之久,清涼的月光也給人淒涼之感。「猿聲是淚,鵑聲是血」,形容傷感之極。《水經注·江水》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的名句,從此猿鳴與眼淚結下了不解之緣。《華陽國志》謂蜀帝杜宇化為杜鵑,聲聲哀鳴,乃至流血。白居易《琶琶行》把兩者合而為一:「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猿聲鵑聲,血淚和流,是古代文學表示悲傷的典型事物。上片泛寫傷感,下片點明離愁。
「清湘望斷」,在久久的凝視中,浮現出湘水女神的形象。屈原《遠遊》雲:「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湘靈鼓瑟成了人們神往的情景。唐代詩人錢起《省試湘靈鼓瑟》,對此作過描摹,其著名的結句為「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這裡的「曲終數點煙鬟沒」,略作變化,曲終人杳,神女隱於湘水之中。煙鬟,指婦女鬢髮,借指神女,喻其風神。「數點」,影影綽綽,不甚分明的樣子,托出神妙氣氛。湘水女神相傳是大舜妻子娥皇、女英兩姊妹。舜南巡不返,葬於蒼梧之野,娥皇、女英思念不止,淚下沾竹,成為斑竹(見任昉《述異記》)。因此,「此間自古離愁窟」,娥皇姊妹與舜的生離死別成為千古悲劇,現在尚有「幾叢斑竹,臨江猶活」可證。用一個「活」字說明它曾惹起古今多少黯然銷魂之感。
青山萬疊江一線,一葉扁舟下如箭。船頭高坐披裘人,終日看山如不見。
問君胡為不見山,山過倏忽迷茫間。崖連但若障迎面,峽轉忽如天霽顏。
嶺上行雲半晴濕,晴雲俄追濕雲及。雨來只送山氣腥,雨過頓助灘聲急。
星光漸大日已曛,搖舟泊入千鷗群。磯頭石作琳碧燦,水底沙皆蝌蚪文。
十年塵夢快冰釋,中夜臨風展瑤席。大魚聽曲來昂昂,獨鶴掠舟飛拍拍。
夢醒遠柝聞五更,茫茫露下空江平。舟人醉眠時囈語,百呼不應天將明。
先生卓然坐虎皮,旁羅賓從皆瑰奇。珠光劍氣紛陸離,貢之玉堂當世希。
如余捲曲樗散資,不可無一聊備遺。公言我欲拂拭之,金沙同冶吾能治。
退而喜也心然疑,指胸兀兀前致詞。嗟哉小子幼苦飢,典書易米供衰慈。
草間咄咄哦惡詩,自為其知曾無師。公名束髮心已知,三千里外無見期。
義興兩龔語我私,言公相士無成規。掃門求見君無遲,我時唯唯神魂馳。
聚米不遂徒嗟咨,朅來乞食江之湄。頭如蓬葆衣塵緇,日日面壁愁孤羈。
忽聞公至樂不支,徑爾投刺趨階墀,不用溫簡揖路歧。
豁然霽色雲霧披,意氣傾倒山可移。誘我力學言如飴,感激真乃零涕洟。
賓朋暇日羅盤卮,牆頭酒過梁果垂。忘情略分兼娛嬉,公也環顧掀髯髭,不惜百妍間一媸。
於時歲景窮崦嵫,寒灰忽爾逢春熙。恩遇已極心轉危,一身塊然百不宜。
兩手只解霜螯持,漂零落魄志業隳。漸恐化雨難為施,他時荊櫟從芟夷。
即是此日牛醫兒,雖然一事願脫錐,長謝乃敢終其辭。
假如公有煙霞思,此必弟子相追隨。前驅猿猱後麇麋,攜囊入雲采苓芝。
剝刷幽怪窮險巇,佐公巨筆揮淋漓。此則不敢多讓誰,公聞此言顧我嘻。
小子狂矣言無稽,言雖無稽心不欺。春葵只有傾陽枝,作詩呈公公解頤,謂我詩筆猶可為。
十年吟苦霜鬢絲,一編吐氣今其時。
放鶴空亭倚孤麓,殘梅零落湖波淥。寥寥遺墨在人間,不共沈薶一簪玉。
三君八郎知阿誰,得識此公皆不俗。念友期聽煙寺鐘,聯游遲剪風船燭。
菱角少許致不難,寄錢二索愁未足。尋常語妙書更遒,此亦何羨西台肉。
學士雙鈎宛入神,詩境停雲互收錄。鬚眉仿佛想見之,歸臥夢繞西湖曲。
空山無人獨立久,夜深似有風敲竹。乞摹萬本映窗光,洗眼新泉浸寒菊。
山僧篝火登佛樓,登篋示我前朝物。水田一襲鏤彩成,光焰至今猶未歇。
嶺猿睥睨山禽驚,想見一騎中官擎。當時佞佛成閫教,九蓮衍得椒房名。
昭華寵占六宮冠,十方建寺誰能爭。是日君心眷如意,宛轉星前誓神器。
久看幻海漫陰氛,可柰廷臣與家事。神廟移歸玉合空,百劫難添蠹余字。
從可添絲繡佛龕,誰教結習猶眈眈。漸報蛾群起河北,尚聞蘆稅賜淮南。
轉眼身肥不能走,賊前請命嗟何有。可憐佛遠呼不聞,有福祈來付杯酒。
洛陽宮殿安在哉,珠襦玉匣飛成灰。猶余此物鎮初地,空山閱得滄桑來。
君不見南朝三百六十寺,至今一一荒煙里。又不見蕭梁同泰何崔巍,朝聞捨身夕被圍。
銅駝荊棘尋常見,何論區區一衲衣。
繄余抱黯陋,研弄鮮精業。橫陳撫遺經,詰屈口先嗋。
問解嗤俗儒,鯫論何哮呷。識字得未曾,異同先摭扱。
赬顏強師承,抱膝未見韐。細或吹牛毛,紆或旋螺甲。
虛或逃芒荒,挺或走偪狹。亦藉坐泥蟠,鏗響誰與擖。
何如返崇山,沈冥守雲匣。何如老秦壁,甓甃任頹壓。
雖然千百年,名義固非乏。緬維兩漢英,紛綸工羽翣。
名象微言該,訓詁精理洽。下際閩洛彥,闡聖在心法。
亦坐門戶煩,孽庶相攻劫。所貴觀其通,不廢如裘袷。
亦如導支流,納浸須啟閘。亦如冶洪爐,金沙融一霎。
誰為同心言,癢處與搔搯。邇來遘程子,高談快傾峽。
為儒有家世,此任在肩胛。傑視卓不群,雄步坦無跲。
覘所下帷處,望氣巳為愶。百城富擁桓,萬軸架盈鄴。
時出金石嘯,聲發不能欱。遐哉作述心,曠世若呼
我友曲阜冬卉子,六書摹印真吾師。鑄金同用范沙法,顛倒斯籀同兒嬉。
柳閒鍛灶每相過,篋中字書隨所攜。脫囊贈我一銅印,精絕審是潑蠟為。
朱文字減土數一,仿佛西江派中人所遺。不然即是吾家子耕紹谷輩,雲山谷孫系以詩。
鸞翔虬結一入手,我欲拜賜心然疑。我祖詩可祖天下,凡能詩者宜當之。
若資華胄便竊據,不患造物嗔吾私。雖然一語敢相質,斯道不絕危累棋。
文章千古一元氣,支分派別徒費詞。幾人眼光認針芥,學者蟻附緣條枝。
雄深一變為飣餖,精華已竭存糟醨。康莊不由入鼠穴,細尋牛毛披繭絲。
強將譜系溷初祖,九原可作夫誰欺。摩圍派衍源屢竭,皖公雲封人莫窺。
我生衰門更才劣,豈有筆力能振支。但將此印印家集,一編世守儕尊彝。
北平學士今巨手,後先心印無差池。李洪之編任史注,薰蕤灌露窮搜披。
埽除荊莽出光焰,我翁斯文今在茲。不信請將我言質,報贈愧匪瓊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