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 ,公亦以此自矜。
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
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
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 但手熟尔。
”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
”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
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康肃笑而遣之。
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者何异?。
阴阳乖错乱五行,穷冬山谷暖不冰。
一阳且出在地上,地下谁发万物萌。
太阴当用不用事,盖由奸将不斩亏国刑。
遂令邪风伺间隙,潜中瘟疫於疲氓。
神哉陛下至仁圣,忧勤悬祷通精诚。
圣人与天同一体,意未发口天已听。
忽收寒威还水官,正时肃物凛以清。
寒风得势猎猎走,瓦乾霰急落不停。
恍然天地半夜白,群鸡失晓不及鸣。
清晨拜表东上合,郁郁瑞气盈宫庭。
退朝骑马下银阙,马滑不惯行瑶琼。
晚趋宾馆贺太尉,坐觉满路流欢声。
便开西园扫征步,正见玉树花凋零。
小轩却坐对山石,拂拂酒面红烟生。
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
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世已无孔子,获麟意谁知。
我尝为之说,闻者未免非。
而子独曰然,有如埙应篪。
惟麟不为瑞,其意乃可推。
春秋二百年,文约义甚夷。
一从圣人没,学者自为师。
峥嵘众家说,平地生险◇。
相沿益迂怪,各斗出新奇。
尔来千余岁,举世不知迷。
焯哉圣人经,照耀万世疑。
自从蒙众说,日月遭蔽亏。
常患无气力,扫除浮云披。
还其自然光,万物皆见之。
子昔已好古,此经手常持。
超然出众见,不为俗牵卑。
近又脱赋格,飞黄摆衔羁。
圣门开大道,夷路肆腾嬉。
便可剿众说,旁通塞多歧。
正途趋简易,慎勿事岖崎。
著述须待老,积勤宜少时。
苟思垂後世,大禹尚胼胝。
顾我今老矣,两瞳蚀昏眵。
大书难久视,心在力已衰。
因思少自弃,今纵悔可追。
戒我以勉子,临文但吁嘻。
桑怿,开封雍丘人。
其兄慥,本举进士有名,怿亦举进士,再不中,去游汝、颍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力耕。
岁凶,汝旁诸县多盗,怿白令: “愿为耆长,往来里中察奸民。
”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盗不可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诺。
里老父子死未敛,盗夜脱其衣; 里父老怯,无他子,不敢告县,臝其尸不能葬。
怿闻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人其家,探其箧,不使之知觉。
明日遇之,问曰:“尔诺我不为盗矣,今又盗里父子尸者,非尔邪?”少年色动;即推仆地,缚之。
诘共盗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壮丁守王生,又自驰取某少年者,送县, 皆伏法。
又尝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
至贼所藏,尉怯,阳为不知以过,怿曰:“贼在此,何之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尽缚之。
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提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余。
汝旁县为之无盗。
京西转运使奏其事,授郏城尉。
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池尉。
崤,古险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险,为盗所恃。
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
当此时,王伯名闻朝廷,为巡检者,皆授名以捕之。
既怿至,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
怿信之,不疑其伪也。
因谍知伯所在,挺身人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余日,乃出。
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几不自免。
怿曰:“巡检授名,惧无功尔。
”即以伯与巡检,使自为功,不复自言。
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其实,罪黜巡检。
怿为尉岁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
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盗贼稍稍起,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不能捕,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
怿谋曰:“盗畏吾名,必已溃,溃则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
”至则闭栅,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
居数日,军吏不知所为,数请出自效,辄不许。
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 迹盗所尝行处,入民家,民皆走,独有一媪留,为作饮食,馈之如盗。
乃归,复避栅三日,又往,则携其具就媪馔,而以其余遗媪,媪待以为真盗矣。
乃稍就媪,与语及群盗辈。
媪曰:“彼闻桑怿来,始畏之,皆遁矣;又闻怿闭营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还也。
某在某处,某在某所矣。
”怿尽钩得之。
复三日,又往,厚遗之,遂以实告曰:“我,桑怿也,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后三日,我复来矣。
”后又三日往,媪察其实审矣。
明旦,部分军士,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卒若干人于某处取某盗。
其尤强者在某所,则自驰马以往,士卒不及从,惟四骑追之,遂与贼遇,手杀三人。
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获。
二十八日,复命京师。
枢密吏谓曰:“与我银,为君致阁职。
”怿曰:“用赂得官,非我欲,况贫无银;有,固不可也。
”吏怒,匿其阀,以免短使送三班。
三班用例,与兵马监押。
未行,会交趾獠叛,杀海上巡检,昭、化诸州皆警,往者数辈不能定。
因命怿往,尽手杀之。
还,乃授阁门祗候。
怿曰:“是行也,非独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还,我赏厚而彼轻,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
”将让其赏归己上者,以奏稿示予。
予谓曰:“让之,必不听,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
”怿叹曰:“亦思之,然士顾其心何如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
”余惭其言。
卒让之,不听。
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此类。
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民走避溺者,遂弃其粟,以舟载之。
见民荒岁,聚其里人饲之,粟尽乃止。
怿善剑及铁简,力过数人,而有谋略。
遇人常畏,若不自足。
其为人不甚长大,亦自修为威仪,言语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庐陵欧阳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
若怿可谓义勇之士,其学问不深而能者,盖天性也。
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迁书不诬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
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否?姑次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