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我躺在船上聽到岳陽城裡的鐘聲,航船就系在岳陽城邊的樹上。江面空闊,明月漸漸升起,天水相連,夜氣漾漾,江路茫茫。夜深了,江上的月色特別皎潔,又傳來舟子晚歸時的歌聲。一串長長的歌聲還在耳邊迴響,可舟子盪起船槳,如飛似的駛過我停泊的地方。
注釋岳陽:湖南洞庭湖邊岳陽城。蒼茫:曠遠迷茫的樣子。失江路:意謂江水蒼茫,看不清江上行船的去路。清輝:皎潔的月光。闋(què):樂曲終止。短楫:小船槳。▲
李元強、盧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市: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8:69-71
林冠群,周濟夫 .古代文史名著選譯叢書 歐陽修詩文選譯.南京市:鳳凰出版社,2011.05:013-015
首聯「臥聞岳陽城裡鍾,繫舟岳陽城下樹」,點染停舟的地點及周圍的氛圍。先用倒裝句寫出,因「繫舟岳陽城下樹」,才有「臥聞岳陽城裡鍾」的意境。詩人先以「岳陽城下樹」做為定點,然後,才移動他的視點,從上下、左右把握舟系城外的佳景,寫聽覺的遠聞、近聞,視覺的遠觀、近觀,從左右遠近俯仰的轉向,描摹岳陽城外的月光水色,傾聽城內的晚鐘和水上的晚唱,這一切都顯得灑脫,曠達,毫無貶途中的黯然神傷之情。詩人先從鐘聲寫起,鐘聲喚起了詩人的遐想,他是在貶謫途中於城外聞城內的「鐘聲」,這「鐘聲」令詩人無法閒臥孤舟,那麼詩筆就自然移到舟外江面上的天。
頷聯「正見空江明月來,雲水蒼茫失江路」。「空江」二字,固然指洞庭湖口空曠開闊的景象,也暗示了詩人剛從遐想中醒來時的一片茫然之情,天地的空闊正顯出了孤舟(即詩人)的渺小孤獨無助。但月亮卻是有情有義的,能及時而來,與詩人默然相對,為詩人排解貶謫夷陵的失意情懷。「空江明月」正是為寫「失江路」做好了鋪墊。詩人似乎想到了王勃的「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面對皎皎明月,面對「雲水蒼茫」的大江,詩人情不自禁要發出「路在何方」的疑問和嘆惋。
繼而頷聯描繪月下晚唱:「夜深江月弄清輝,水上人歌月下歸。詩人的注意力重返現實時,已是夜深月上,眼前呈現一片「江月弄清輝"的美景,令人想起唐代張若虛的詩句,「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月似乎看出了詩人心中的迷茫,於是故弄清輝,照明詩人高潔澄清的本心,提示詩人要堅守超拔脫俗的人生志趣。忽然水上傳來舟子的漁歌,聲音嘹亮悠遠,這歌聲與城裡鐘聲又互相融合在一起,晚鐘與晚唱,在浩渺江面上瀰漫無際。
結聯的「一闋聲長聽不盡,輕舟短楫去如飛」句,勾畫了詩人被觸動的心緒,當他驀然聽到歸舟晚唱時,不禁在寂寞的旅途中獲得一絲心靈的慰藉,陶醉於清輝江月及水上歌聲之中。但是,由於輕舟短楫,疾去如飛,這一闋歌聲還沒聽完,已經遠逝了,岳陽城外的一切又歸於寧靜。詩人運用交錯的聲色描繪,以江面的歌聲聽不盡和輕舟疾行如飛的動態意象,給讀者留下綿綿不盡的情思。詩人也以交錯呼應之美,在實景的摹寫中靈動地寄寓他曠達、孤寂的矛盾心境。
此詩寫旅中思歸,深藏不露;只是句句寫景,然景中自有縷縷情思。以「城裡鍾」起,以月下歌止,拓前展後,留下足以使人馳騁想象的空間,同時以有意之「聽」照應無意之「聞」,表現了感情的變化。全詩語句平易流暢,情意深婉曲折。▲
呂進.愛我中華詩歌鑑賞·古代二分冊.重慶市:重慶大學出版社,1993:8-9
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五月,歐陽修因疏救范仲淹被貶為峽州夷陵(今湖北宜昌)縣令,歐陽修攜家人沿水路前往貶所,溯江而上,於九月初四夜泊岳陽城外的洞庭湖口,月下難眠,寫下了這首七言短古《晚泊岳陽》。
莫礪鋒.我見青山多嫵媚 人與自然主題歷代詩詞選.南京市: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12:402-403
寒窗明夜月,散帙耿燈火。
破硯裂冰澌,敗席薦霜笴。
廢書浩長吟,想子實勞我。
清篇追曹劉,苦語侔島可。
酣飲每頹山,談笑工炙輠。
駕言當有期,歲晚何未果。
幽夢亂如雲,別愁牢若鎖。
雪水漸漣漪,春枝將婀娜。
客心莫遲留,苑葩即紛墮。
何當迎笑前,相逢嘲飯顆。
歐陽修,字永叔,廬陵人。
四歲而孤,母鄭,守節自誓,親誨之學。
家貧,至以荻畫地學書。
幼敏悟過人,讀書輒成誦。
及冠,嶷然有聲。
修始在滁州,號醉翁,晚更號六一居士。
天資剛勁,見義勇為,雖機阱在前,觸發之不顧。
放逐流離,至於再三,志氣自若也。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至於負者歌於途,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游也。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餚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譁者,眾賓歡也。蒼顏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曼卿諱延年,姓石氏,其上世為幽州人。幽州入於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閒走南歸。天子嘉其來,將祿之,不可,乃家於宋州之宋城。父諱補之,官至太常博士。
幽燕俗勁武,而曼卿少亦以氣自豪。讀書不治章句,獨慕古人奇節偉行非常之功,視世俗屑屑無足動其意者。自顧不合於時,乃一混以酒然好劇飲大醉,頹然自放。由是益與時不合。而人之從其游者,皆知愛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閣校理卒於京師。
曼卿少舉進士,不中,真宗推恩,三舉進士皆補奉職。曼卿初不肯就,張文節公素奇之,謂曰:「母老乃擇祿耶?」曼卿矍然起就之,遷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濟州金鄉縣。嘆曰:「此亦可以為政也。」縣有治聲,通判乾寧軍。丁母永安縣君李氏憂,服除,通判永靜軍。皆有能名。充館閣校勘,累遷大理寺丞,通判海州。還為校理。
莊獻明肅太后臨朝,曼卿上書,請還政天子。其後太后崩,范諷以言見幸,引嘗言太后事者,遽得顯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
自契丹通中國,德明盡有河南而臣屬,遂務休兵養息,天下晏然內外馳武三十餘年。曼卿上書言十事,不報,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見。稍用其說,籍河北、河東、陝西之民,得鄉兵數十萬曼卿奉使籍兵河東,還稱旨,賜緋衣銀魚。天子方思盡其才,而且病矣既而聞邊將有欲以鄉兵扦賊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雜,若怯者見敵而動,則勇者亦牽而潰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教行者,則人人皆勝兵也。」
其視世事,蔑若不足為。及聽其施設之方,雖精思深慮,不能過也狀貌偉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繩以法度。退而質其平生趣舍大節,無一悖於理者。遇人無賢愚,皆盡忻,及閒而可否天下是非善惡,當其意者無幾人。其為文章,勁健稱其意氣。
有子濟、滋。天子聞其喪,官其一子,使祿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於太清之先塋,其友歐陽修表於其墓曰:
嗚呼曼卿!寧自混以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謂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負者愈大,則其自顧也愈重,自顧愈重,則其合愈難。然欲與共大事,立奇功,非得難合自重之士,不可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負高世之志,故寧或毀身污跡,卒困於無聞。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猶克少施於世。若曼卿者,非徒與世難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壽,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兩畿相望東與西,書來三日猶為稽。短篇投子譬瓦礫,敢辱報之金裊蹄。
文章至寶被埋沒,氣象往往干雲霓。飛黃伯樂不世出,四顧驤首空長嘶。
嗟哉我豈敢知子,論詩賴子初指迷。
子言古淡有真味,大羹豈須調以齏。憐我區區欲彊學,跛鱉曾不離污泥。
問子初何得臻此,豈能直到無階梯。如其所得自勤苦,何憚入海求靈犀。
周旋二紀陪唱和,凡翼每並鸞凰棲。有時爭勝不量力,何異弱魯攻彊齊。
念子京師苦憔悴,經年陋巷聽朝雞。兒啼妻噤午未飯,得米寧擇秕與稊。
石上紫豪家故有,剡藤瑩滑如玻璃。追惟平昔念少壯,零落生死嗟分睽。
一揮累紙恣奔放,駿若駕駱仍驂驪。腹雖枵虛氣豪橫,猶勝諂笑病夏畦。
名聲不朽豈易得,仕宦得路終當躋。年來無物不可愛,花發有酒誰同攜。
問我居留亦何事,方春苦旱憂民犁。
吾奇曾生者,始得之太學。
初謂獨軒然,百鳥而一鶚。
既又得楊生,群獸出麟角。
乃知天下下,所識慚未博。
楊生初誰師,仁義而禮樂。
天姿朴且茂,美不待追琢。
始來讀其文。如渴飲醴酪。
既坐即之談,稍稍吐鋒鍔。
非唯富春秋,固已厚天爵。
有司選群材,繩墨困量度。
胡為謹毫分,而使遺磊落。
至寶異常珍,夜光驚把握。
駭者棄諸塗,竊拾充吾橐。
其於獲二生,厥價玉一台。
嗟吾雖得之,氣力獨何弱。
帝閽啟岩岩,欲獻前復卻。
遽令扁舟下,飄若吹霜籜。
世好競辛咸,古味殊淡泊。
否泰理有時,惟窮見其確。